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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暗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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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搬回香橼听时,院里的香橼树正好开了花,白色的小花散发着怡人的芳香,香橼听恬静怡然。北方本不能种植香橼树,但是这棵香橼树奇迹般的活了下来。十三爷说这棵树结的果很小,只能观赏不能食用,晾干了泡水喝还是很好的。
我提出香橼听开设小厨房,我还是吃不惯王府的饭菜,七王爷居然答应了。他将我从宁国带来的庖厨给了我,我们十几个人自己开火,口味又相同,感觉还是很不错的。
我与七王爷从此相安无事,与恩雅亦极少见面。七王爷经常进宫应酬,只要恩雅随行,操持王府内务恩雅也渐渐上手,是个贤内助。恩雅渐渐有了主母的谱了,偶尔见面她总是居高临下俯视我,让我产生寄人篱下食客的感觉,令我很难过。
她独享七王爷眷宠,在王府已不是唯唯诺诺的小媳妇,成了尊贵的女主人,王妃娘娘,我连副主人都不够格。
如果将七王爷比作一轮皓月,恩雅便是伴月星,他们恩爱甜蜜地过起了小日子,我不知道自己算个什么东西。七王爷从那件事以后更不理睬我,偶然见面视我为无物,我也不睬他。我并没欠着他,他对恩雅和颜悦色却对我冷若冰霜,这点令我极为介怀。
我让文佩清点了一次我的嫁妆,我看这些东西究竟我们十几个人能吃多少年,文佩说一二百年应该没问题。我一下子愁云尽散,心情好得不得了,我们谁又能活够一二百年。我让小燕去请七王爷过来,若请不来我再自己去,没想到他很痛快地来了。
我在香橼树下的躺椅上乘凉,手里拿着团扇慢慢扇着,七王爷翩翩而来。
我坐起来,请他坐在我对面的竹椅上,小夕敬了茶,他撇我一眼淡淡道:“你身子不舒服?”
“没有,我有事要与王爷谈。”
“哦,你说。”
“王爷知不知道我有不菲的嫁妆?”
“哦。”
“从本月起,请王爷停了香橼听的一切用度,包括月银,我有钱,今后我自己开销,我想告诉王爷一声。”
他的脸色沉了下来:“你什么意思?秦总管又克扣你了?”
“没有的事,你这府里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唯我百我一用,我不能白吃你的。好歹我也是大国的公主,我有钱我养得起自己和几个家人,我们不愿沦为七王爷府里的食客,让人小瞧了去。”
他蹙眉道:“有谁小瞧你了?告诉我我帮你治他。”
我冷哼:“你也脱不了干系,别在我面前装好人,王爷可以走了,我的话说完了,我要回屋睡觉了。”
我起身要走,他一把拽住我:“你年纪这么小,居然如此敏感,下月起,你们的用度我给双份,你没有寄人篱下不要多想。”
我抽回胳膊道:“寄人篱下的人一般都敏感,总说我小小年纪,我年纪小在你们看来是罪?我是宁国唯一的嫡公主,出生百日受封朝阳公主,在宁国我有凤雏宫,我甚至有寺庙,尊贵得很!皇贵妃不是说过我们两代人才得一子,是,说的对极。宁国公主连我一共四个,正应了物以稀为贵,我是父皇母后的至宝,母后可以为了我不做国母,伴我青灯古佛,我从没有像现在这般活得窝囊过。我也告诉王爷你,请你记好了,我一向说一不二。”
我抛下他回了屋,感觉心里痛快多了。果然发月银的时候我们全都是双份,我原封不动退了回去,吃喝用度自己采买,七王爷受不了了,他召集所有下人狠狠训斥一顿,下人见了我越发恭谨,送来的银子我原封不动照样退回。
夏日天长,我们经常靠做针线消磨时光,我做的针线活文佩说也能入眼了,我便着手为十三爷做几样针线,两块绣着铃兰的烟灰色帕子,一只紫色绣铃兰的荷包,还有深浅不一的紫色抹额。
我坐在鸿福茶楼等十三爷时,心情无比雀跃,像是学生要交给师傅的作业,不知道能不能入了他的眼。
我正悠闲地喝着茶,小燕慌张道:“公主,坏了,快看楼下。”
我一扭头,心里咯噔一下,熟悉的一抹天青,高高束在头顶的黑发,天青色抹额,玉树临风的七王爷。他身后是宽肩窄腰,英气迫人的秦辙,秦辙穿麒麟服配雁翅刀,说不出的潇洒。他们一进门,所有的茶客都将目光聚向了他们,而他俩的目光不约而同投向我,我已经来不及躲了。
七王爷微一愣神,还是上楼来了,我只能坐等。没等他上来小燕已经垂手侍立在我身边。他看我一眼坐在我对面,秦辙则站在了他身后。
“经常来吗?”
“偶尔。”
“王妃抛头露面好吗?”
“王妃也有男子?”
“天下没有长成你这般的男子,至少我没有见过。”
七王爷回头:“秦辙,依你看王妃可像男子?”
秦辙语塞,竟有些不知所措,讷讷道:“七爷,臣觉得像冲龄小公子。”
我感激地对他微微一笑,秦辙的俊脸一下子红了。
七王爷:“哦,我怎么看不出来,我只看到一个任性恣意的朝阳公主。”
“既然七王爷看到的仅是朝阳公主,公主与王爷无关,王爷请起来,我们话不投机。”
秦辙愕然,七王爷宽容地笑道:“秦辙不要见笑,王妃还小让我惯坏了,我们去别处吧,省的王妃不自在。”
他边说边起身,经过我身边时顺手摸了摸我的脸,亲昵道:“早些回家。”我一下子汗毛都竖起来了,果然,双面人就是不一样。
我眼见他与秦辙下楼出去了,我被他摸过的半边脸像长了刺,我心中恼怒用力揉搓一顿,还是不觉得好,连十三爷站在面前竟也不觉。
十三爷:“想什么这么出神?”他坐下后端详我:“铃兰,为何半边脸红了。”他不由探过手来欲摸我的脸。
我急忙阻止:“不许动,没有看到我是男子吗?男子可以互相摸脸吗?”
小燕低头捂嘴笑,十三爷缩回手,起身一揖笑道:“哦,在下唐突,请温公子恕罪。”
我大度地一摆手道:“下不为例,原谅你了。”
十三爷恭谨道:“是,在下可以坐吗?”
我笑道:“十三爷请。”
十三爷落座,依然盯着我的脸:“铃兰,你半边脸红得厉害,究竟怎么回事?”
“刚七王爷来过。”
十三爷瞪大了眼:“七哥打你了?”
“没有,他就是在秦辙面前做出宠我的假象,真讨厌,双面人摸了我一下,我觉得半边脸长了刺一般难受。”
十三爷眼神复杂:“若不是假象呢?”
“除非他是疯了,不然不会的,你觉得你七哥是疯子?”
十三爷无语。
我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包袱,推到十三爷面前,忐忑道:“送你的,虽然粗糙但是我的心意,等我以后手艺精湛了,再给你做更好的。”
十三爷打开后眼睛一亮,他一样一样认真看过,爱不释手抚摸着,又仔细包好揣进怀里,目光灼灼:“铃兰,这是我收到的最贵重的心意,谢谢你!”
“非也,跟九十九抬嫁妆比起来,太不值一提。”
他温柔道:“伸出手来让我看看。”
“又忘了不是,我们是男子,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他起身坐在我身旁,拿起我的手检视,他仔细抚摸我的指腹,我一向不留长指甲,他摸着我的手指道:“我非常喜欢你为我做的这些,但是不要再做了,这么美的手,我舍不得你拿针。”
“就为给你做才学的,不然我干嘛学习女红,文佩说了,女子一定要学会女红,这样才可以为她喜欢的人做令他喜欢的东西,你们男子真的喜欢这些?”
十三爷怔住:“你,喜欢我?”
“喜欢啊!”
“你做的我才喜欢。”
“真的?”
“是,铃兰,谢谢你,我带你出去走走,我们到银楼去买好东西。”
“我不要。”
他不由分说,牵着我的手带我下楼,他一直没有松手,我因是着男装便没有坐车,但是十三爷让马车跟在我们后面。我们手牵手走在京都最热闹的街市,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来来往往的人们,沿街的商铺,推车兜售各色物事的小贩,挑着担的货郎,吆喝声、叫卖声不绝于耳。我觉得这一切无比神奇。这就是升斗小民的生活,但是,他们或许要比我们更快乐。
我从小生活在宫禁中,坦白说荣国最让我喜欢的,就是我见到了宫禁外面的世界,纷繁多姿,淳朴而自然。七王爷很可恶,但他却给了我足够的自由,恩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她并不如我般恣意而为,我还是比较满意我的现状。
我们一路买了不少东西,小燕道:“公子,您可再不能买了,您看我与辛子手里都占满了。
“不是还有玉霖吗?”
玉霖淡淡道:“公子,很抱歉,侍卫手里只可以握刀,这是皇上说过的。”
我望着这个木讷寡言,有着清水般纯净眼眸的少年,不禁哑然失笑:“是,玉霖大人说的极是。”
我游兴大发,我们边走边吃边买,一抬头到了京都最大的凤祥银楼,十三爷要进去,我死活不进,最后他拿我没辙。
我们逛到太阳落山月亮升起,外面吃过晚饭才回家,十三爷知道我累了,他送我到天禄源,站在石狮子前:“铃兰,早点休息,哥今日特别开心。”
我刮一下他的脸笑道:“没羞,自封哥哥,十多个弟弟妹妹还爱当哥哥呀?”
他并没有难为情:“不一样的,铃兰,你如果能叫我一声哥哥,我可以为你去死。”
“那更不可以,我可不要你死,我要你死在我后面,我死后你要为我哭、为我难过、为我伤心。”
十三爷缄默,良久道:“我可以陪你一起死,那样我便不用哭、不用难过、不用伤心。”
我缄默,风中送来幽幽的花香,月光下的少年美得不真实,我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声道:“泽哥哥。”然后撒腿跑进去,留下一个傻笑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