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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一曲新词连烽火(下) ...

  •   走在后宫的御花园中,李墨之和李沁之几乎并肩而行,只是为了遵礼,李沁之稍退了半步。其实皇帝和权相之间早已经有了他人无法想象的默契,世间谁都可能背叛她们,但她们绝对不会背叛彼此。帝与相之间牢牢的系着皇权,永远将其稳稳控制在李家人的手中。

      “皇姐,最近这段日子西夏似乎有点蠢蠢欲动,不时有小规模的武装力量侵扰边城数镇。”西关十六省副都统刘澈连发了三封奏报入京,却被李沁之扣在了内阁,未曾在朝会上启奏,在她看来西夏的寻衅有些蹊跷,所以只能私下里跟皇上密谈。

      李墨之眉头微微一蹙,时至今日,南唐不再是昔日的南唐,无论国力和军力都不可同日而语,而西夏国内众皇子此时正为夺位而忙的焦头烂额,谁会有心来触怒南唐?

      那晚的夜色很疏朗,月高悬、星璀璨、流云无痕。竹林涧中,傲竹长青,在小道两旁织成一片竹海,晚风拂过,飒飒响成一团。

      历代帝王都喜竹,更爱其千磨万击还坚劲。李墨之也爱竹,爱其有节有香有骨。

      李墨之展了展皇袍宽袖,抬头凝望着浩瀚星空,耳旁是临风的竹吟之声,脚下跨踩着雨花石一步一步的缓踏而行。

      “你怎么看?”比起李墨之的敦和,李沁之看问题更加犀利,到底是混在那帮老臣中间那么多年,世故圆滑、心机攻谋比起皇帝来更是略胜了几分,以战场作战为喻,李墨之擅守,而李沁之则长攻。两人在性格能力方面互补,所以李沁之的看法对李墨之而言非常重要。

      “坚守不出或者乘隙反攻。”李沁之双手拢在袖中垂在身前,朝着诧异看向她的李墨之眨了眨眼睛,毕竟才不过三十的女子,再怎么佯装老成,偶尔也会展现出女子娇俏的一面,何况是在自己的亲姐姐面前。

      “死丫头,又卖关子。”李墨之斜睨了她一眼,笑骂道,全天下的人,也只有这个女子会在她面前毫无藏漏,嬉笑怒骂皆是真性情。

      “皇上是想作个太平之主还是中兴之主呢?”李沁之突然敛起了所有表情,神色一下子凝重了起来,这个决定非常重要,李墨之无论选择哪个,都会影响到南唐未来数十年甚至数百年。

      李墨之明白李沁之的意思,以南唐现在的军力,若守,在她继位期间西夏绝无可能夺她国土分毫,她能专心治理国事,继续发展国内经济,死后,历史给她的冠冕会是一个仁主;而若攻的话,以西夏国内的纷乱情况而言,取他之国未必没有希望;王者身侧岂容他人酣睡?西夏民风彪悍,从太祖开始边界摩擦就没消停过,一方取代另一方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历史多次证明长久的分之后必然是大合,可是在北方虎视眈眈南唐的还有一个北魏……。

      李墨之沉默了,李沁之垂颜跟在她身侧,两人之间顿时无话;踏着月色,她们慢慢走出了御花园中的竹林涧。

      涧道外是赏莲湖,湖中种满了莲花。见莲、石莲、千叶莲、并蒂双莲,各色莲花不一而足,入了夜,千万朵莲花合了身,绿屏掩翠的湖面上只看见大片大片的莲叶。

      湖中央有个琉璃亭,亭中八角垂灯,粉色透明罗纱作帷,远处眺目可见,有不少人在庭中饮酒唱赋,清脆悦耳的歌声远远的从湖面上传来。“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一转眼,馨歌和馨玥都那么大了呢。还记得我们俩这个岁数的时候也喜欢在晚上唱李清照的词呢。”李沁之遥遥望着湖中央那抹翩跹身影,似是想到了昔年韶华春风,咏唱春辞的一幕幕,禁不住轻笑了起来。

      “就这小小年纪,哪能体会易安居士词中的意趣。”李墨之负手岸边,月色似拢了轻纱般的灵动生华。

      夏风暖,秋意长,怎阻隔得了绵绵的相思。远处高歌欢,近处幽词殇。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李清照的《一剪梅》从她的口中喃喃吟哦了出来,似呓语、似呢喃,不知是诉说给何人听。

      “皇姐是想起了早逝的王君了吧?”李沁之渐渐敛起了脸上的笑容,明眸瞬时有点暗了下去;靖阳王君在李墨之诞下双女之后便薨逝了,李墨之破例将他灵柩入了帝陵,册了封号:皇敬德敏慧孝慈仁厚王君,谥号加皇这是从未有过的荣宠;此还不算,李墨之更是在帝京东郊为他造了一座衣冠冢,日日受香火供奉。众臣都知道皇帝对王君情分非常,唯独她明白,姐姐只是在赎罪而已,为了那个人,她作到了这一步,给不了他君位,给不了他权势,却给了他一个女人全部的爱情和回护。

      “初见那年我才十七岁,那时的他不过是一个儒衫素带的木讷教书先生而已,我从没想过这世上还有男子的容色能与子鉴相比。”她话语顿了顿,似乎是在细细描绘着那人的样子,一笔一划在心中慢慢成形:“若不是他一直压制子鉴,我也不会……不会。”她看着自己那双皙白如玉的双手,手莫名的颤抖,就连心也像被什么捆缚住了一样,缠得她喘不上气来。

      一只手突然轻轻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奇异得安抚了她的无措。

      “此事既然已经过去,皇姐就莫要再想了。”李沁之附在她身旁轻声耳语道,眼角瞥了瞥身后,见尾随的宫女尚在五丈开外垂首伫立,这才稍许放了心。

      李墨之心中有愧,她何尝不是。当年授意靖阳王君压制华子鉴的人是她,她已经意识到华家在朝中的势力正在一日日的膨胀,终有一天会威胁到皇权。而她皇姐对华子鉴的用情,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多次的私下提醒她都一笑带过,正式的上折也被她留中不发,如此的袒护她也无可奈何,所以只能示意靖阳王君多方压制华子鉴,自己在朝中另行牵制罢了。

      可惜这一步最终害了他……,那个有着星辰般透彻双眸,性格刚直的男子。

      李沁之怎会忘记一个从来生活恬淡无欲的人,哪能一下子适应这种尔虞我诈的权力斗争。

      “真是错入了帝王家呵。”李墨之仰天喟叹,满天的星如钻,不知你可在其中,若有来生,我愿偿付所亏欠你的一切。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湖上又有歌声传来,婉婉切切,声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比起方才的歌声多了几分清韵,与这《声声慢》倒也有些贴切。

      一曲唱完,小亭内顿时掌声四起,隐约看见挡风纱幔下有人举杯对饮。

      “皇姐,看她们如此尽兴,我们也去凑个热闹吧?”李沁之扬了扬广袖,笑道,真是羡慕年轻人,无忧无虑,只道今朝好,不理明日愁的舒坦日子。

      “恩,去看看吧。”李墨之也由于那些欢声笑语而脸色稍霁,露了丝笑容。

      在湖中小亭内谈诗唱赋的是几个年轻人,其中有两个女子格外突出。

      见到李墨之和李沁之正走在九曲桥上往着廊亭方向而来,众人皆停下手中杯箸,敛袍起身,俯拜跪下。

      侍立一旁的宫女,躬身挑起如雾纱帘。

      “儿臣见过母皇。”两位娇俏的少女提裙跪地齐声唤道。

      “起来吧。”李墨之宽袖虚抬,浅笑道,她的两个女儿,长女似他,幺女如己,完全不同的样貌,就连许多朝臣都不能想象她们是双生的姐妹。

      两位少女提着裙摆站起身来,对着李沁之裣衽行礼:“馨歌(馨玥)见过皇姨。”虽贵为皇女,对于当朝权相,她们依旧执的晚辈礼。

      “免了,免了。”李沁之温和的笑道,她迄今尚未出嫁,所以对这两个甥女格外的宠爱,而两位皇女对李沁之也是分外亲近。

      “微臣等参见皇上万岁,右相千岁。”数位年轻才子跪伏在地,齐声唱道,他们中间大多数都是近些年来的科举新贵,职居东宫,俨然是未来的天子内阁。

      “起来吧。”李墨之宽袍虚摆,走到方才他们围坐的石桌旁,桌面上放着几只玉杯和一壶暖酒,却在桌中央铺着一幅画,画旁备有砚台、毛笔和推墨。

      画中是一尾锦鲤,雄摆鱼尾,跃水而出,似要跨过那高高的龙门。

      作画者的笔触飘逸,画得水软、鱼劲,栩栩如生,一旁的题词落款,那每一笔到是锋锐剔骨,极有前朝书法大家杨缙铁马金钩的风采。

      画上墨迹未干,显然是即兴之作。

      “……水仙欲上鲤鱼去,一夜芙蓉红泪多。”李墨之双手轻拈着那张画纸,吟哦着上面的几句诗词,末了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少尧,这首李商隐的《板桥晓别》可别有趣意呢。”这首诗描写的是与情人言别时的依依之情,以诗词寄情,倒也有些意思。

      被称作少尧的年轻男子垂袖作揖,白皙的脸庞由于那句戏谑的话语而染上红霞:“让皇上见笑了。”语调清扬,如玉环相扣。

      李墨之扬了扬广袖、捋起皇袍坐在了一张石凳上,眼神将这名清俊的少年上下打量了一遍,此时他倒是很淡定从容,举止不卑不亢,脸色更不见局促,只是敛着眉头,稍显沉肃了点。

      “好、好、好。”皇上一叠次的三声称好,脸上的笑容带着几许赞扬。

      众人心想,这华家果然是不简单,一门三代皆出风流人物。

      华铮,当朝左相,二十三岁便连中三元,以状元之衔入翰林院。至秦汉始能连中三元者不过十一人,而华铮便是其中之一,其文采之风流让他在十五岁时便成为江南才子的领军人物,尤以青词见长。

      这青词是用朱笔写在青藤纸上,在春祭和祝融祭上用来烧给上位诸仙们看的。青词不难写,但能写得辞藻华丽,不重复赘述,让皇帝也看得赞不绝口的可真不多,而华铮便是其中之一。

      华铮的文采世所公认,而他的儿子华子鉴却远在他父亲之上,“才华馥比仙”便是当时众人对他的褒赞,那时的华子鉴才不过是十四岁的少年郎而已。

      南唐的准贵君们是被允许参加恩科考试的,不过考上了也不能做官。事实上也不用担心这些准贵君们会浪费如此宝贵的名额。因为真正会去考试的人几乎没有。实在是考上了没好结果,考不上了也没有好结果。

      考不上自然而然丢自己脸,连带丢皇帝的脸,这自是不用说。

      那考上了呢?那就等着被言官们骂吧,准贵君们的老爹在朝中都是权贵,自然会被人说成包庇、示下、泄题等等一系列罪名,言官们敢骂,而且能骂得你一点脾气没有。基本上没人能受得了,所以那些权臣们也就不愿意自己的儿子们去考恩科了,即便有才也不允许。

      但华子鉴就去考了,而且还没人上奏疏参劾,为何?只因他太强了,强到众望所归,三元及第非他莫属。

      十八岁便获得解元、会元、状元。何人不说他是奇才、天才?可惜入了后宫……。

      而眼前的华少尧果然不亏是华家的子弟,虽不是三元得中,却也是今科的状元,文采斐然。

      华家俨然成为了天下学子们的榜样,才子们的楷模,这其实并非一个很好的现象,对于现在的局势来说。

      “左相安排你出使北魏,其用心良苦,少尧可不要辜负了左相的一片心意。”李墨之起身负手而立,锐利的双眸淡淡扫过面前男子的身上,刹那锋芒顿敛,那一刻她依旧是体恤而宽和的皇帝。

      “皇上所言,少尧必日夜记于心上,此行定当不负皇上所愿。”他躬身执礼,十分的得体圆滑。

      李墨之似乎对他的回答很是满意,赞扬的点了点头。

      整个小亭的欢愉气氛由于皇帝和权相的加入而拘谨了起来,李墨之也知道自己呆在这里大家也不会尽兴,便找了个原由打算先行离去。

      众人再次起身敛袍挽襟恭送皇上。

      李墨之凤眸微微一扬,视线便与一旁的李沁之擦掠而过,彼此皆是心意交会。

      “说起唱赋,沁之的歌喉当年是连先帝也赞不绝口的呢,今次你们可得好好欣赏一下了。”说完,李墨之便带着笑意离开了廊亭。

      “皇姨,母皇说的是真的吗?那就唱给我们听听吧。”还没等李墨之走远,后面就传来女子脆生的撒娇声。

      李墨之原本唇边淡染的笑意慢慢敛去,温和暗蕴锋锐的双眸也渐渐失了光彩,像是疲累到了极点。

      为何会是华家……为何会是华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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