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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曲新词连烽火(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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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銮辉煌,碧瑶红袖,满殿的暗香浮动。
坐在高高帝位上的女子朝冠嵯峨,庄重的明黄龙袍白玉绶带下却展现着一股慵懒的姿态。斜倚在金龙镶玉的皇座上,单手撑颊,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目半眯半睁着,略显薄削的双唇无意或有意的弯出一丝微弧,似笑非笑,似讽非讽。
一殿的歌舞升平,君臣间举觥相庆,其乐融融,好一派的盛世之相。
今日正是农历四月初八,按照祖制,皇帝将亲率文武百官上庙祠叩拜祝融神,照理说拜一下也就没事了,可是二百多年下来这规矩稍稍有了些改变,那就是每逢祝融祭皇宫内都会设宴,在京的官员都有份参加,包括那些本来一辈子都无缘得见天颜的小官。
宴会的深意其实很明显,让那些有能力却官小无缘见到皇上,谏言又不被内阁采纳的人可以在祝融宴上当面对皇上直言,只要你有胆,那一日便是蚂蚁撼象的最佳时机。
原本单纯的祭祀活动也慢慢变成了一场深似潭水的政治宴会。
“皇上,臣有本启奏。”正二品的礼部尚书王大人率先排众而出,拾袍跪于殿中所铺红毯之上,双手叠于身前,以额触之。
就等着你说话呢。
靖阳女帝李墨之垂在身前的素手微微一抬,淡淡的说道:“起来奏禀。”嘴角旁一直含着的微微笑容凝上了肃杀的寒意,只可惜在场的所有群臣不是低着脑袋不敢抬头,就是好奇的盯着跪在殿中的王尚书,揣测他要说些什么。没有人胆敢窥视帝颜,自然也没有人注意到皇帝面色微变。只除了一人。
内阁首辅权相、皇帝的胞妹李沁之坐在帝座下方右侧,纤细的手指中拈着一只绿纹浅花的酒杯,送抵唇边浅抿了一口,眼神与坐在帝位上的李墨之交会,眼中尽含嘲意,仿佛在说:“我就说今天会有人不知好歹的吧。”
李墨之对妹妹揶揄的眼神装作未见,挪了挪身子,换手撑颊,移到了皇座另一边。
王大人敛袍起身,仍旧是躬着身子谦慎的回道:“自靖德王君驾薨迄今已逾十年,中宫悬虚多年,太女也已册立,皇上是否考虑再册王君,以统后宫。皇上乃真龙之身,朝事国事尚且不尤,不该再为后宫之事分神。”
王大人的话刚说完便引起了下面一片哗然,哗然的都是坐在末座后位的小官,而那些坐在前席首座的大员们沉目镇定,脸上无一丝动容之像。
李墨之心中冷哼,脸上亦丝毫不露,她故作沉思了片刻,问道:“王大人意思,谁可执掌中宫呢?”
这话是个警告,聪明的应该收了话头立刻退下,但显然这帮人串通好了一气,准备拼死一搏了。
“臣以为淑贵君德行稳重,实乃上佳人选。”王尚书拜揖更深,听上去言辞切切,一片的忠臣之心,可惜他心里打的什么小算盘李墨之很清楚。
并不回答他的话,李墨之眼神往帝座左下淡淡一瞥,那位二朝元老、内阁左相仿佛事不关己一般正在独自浅酌,似乎对于自己儿子的这件事并不怎么关心。
李墨之显然并不想错过他的意见。
“左相以为如何?”李墨之脸上笑意宽和,浅笑问道。
“兹事体大,皇上三思。”简单八个字就把皮球又踢了回去,不亏老奸巨猾,历经两朝的老狐狸。
册立中宫在历代都是一件大事,关系着某个外戚家族可能就此鹊起。可是南唐的女帝们挑选的中宫都是没有背景的普通人;
中宫没有背景,可是其他侍君都有着显赫的身世。尤以淑贵君为最,王君以下便是淑贵君为尊。比起这突然入主中宫的王君,这淑贵君是从皇帝还是太女的时候便陪伴在其身旁的,可说是青梅竹马。
王君没有背景,可是皇帝需要一个有背景的人来牵制朝中权臣。男帝们可以每家挑一个女子入宫,从平衡后宫来平衡朝堂。但女帝不能,南唐的女主们明白,男人的心太大,一个后宫困不住那些高傲的心,收得太多反而弄巧成拙,所以她们不需要后宫佳人三千,只需要牵制住一两人就可以了。其中最重要的便是内阁中的大臣,虽然有皇帝的妹妹右相执掌整个内阁,但皇帝还是不放心的,因此历代跟在皇帝身旁的淑贵君基本上就是出自内阁众家了。
李墨之得了这几句话也不气恼,轻轻折了折绣着回字章纹的广袖微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突然站起身子,对着垂首站在殿中的王尚书毫无声调起伏的说道:“尚书年岁也大了,该是回家颐养天年的时候了。”
说完后,再也不看殿中惊愕的众臣和那无措的王尚书,在宫女的掌扇下,踏着红毯,步履轻盈的穿过群臣离开了大殿。
李沁之原本脸上的冷笑顿时化无,像是突然戴上了一副面具似的,没有了丝毫的表情。她站起身、目光在殿中巡视了一圈,将大臣们的表情悉数收入眼中,然后才淡淡的开口:“明日起,礼部侍郎姚晋忠升尚书职。”话落之后,李沁之也不顾众人的目光踏着红毯穿过中殿准备离开,只是在经过那浑身瑟瑟发抖的王尚书身旁时,有意的停了停,在他卸职前再送了他一句话:“婧难之变,难道忘记了吗?真是糊涂。”
一句话正如醍醐灌顶,将王尚书浇了个通透。
照理说,比起那个突然介入皇帝生活的王君,那从太女时候起就陪伴在皇帝身旁的淑贵君应该更得皇帝宠爱才是。都说女子是很感性的,为了一人动情心中便再也容不下其他男子了。而女帝除了身份比一般女子高贵点外,那种心理其实是差不多的。
古往今来,脑子清醒点的皇帝都明白,那个能与他并立天下的位置应是给最有用的人、而不是给最爱之人的。
前朝的后宫皇后倒也罢了,可是南唐的王君不同于历朝历代的中宫,因为在入主中宫的那一天,与王君称谓一并次赐下的还有一支军队,而这支军队就是历史上参与宫变最多的皇廷禁卫军,它守卫着王宫的每一个角落,虽然人数不多,但那却是最接近皇帝的一个军队。
可惜,女帝中也有脑子糊涂的。那便是唐太宗李嫣的女儿,唐中宗李贞。
在诞下双女之后,中宗就废黜了中宫王君,将当时她尤为宠爱的淑贵君立为了中宫,历史上记载这个淑贵君,姿容清雅无双,擅音律,工于书画,曾为太宗所绘之芭蕉美人图,甚得中宗喜爱,还将其细裱起来挂在了自己的御书房内。
而历史又再次向我们证明了,有些人是不值得信任的,尤其是漂亮会说话的男人。
之后的事情南唐史没有细载,因为那是一段耻辱,要不是当时的权相李洁力挽狂澜,及时拖住反叛的皇廷禁卫军直至城外驻军赶到,一举攻陷了叛军,恐怕女帝制度将在历史上昙花一现。
这便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婧难之变。过了一百多年,谁都可以忘记,但独独皇帝不会忘记,这个历史绝对不会,也决不允许再一次被重复。
而王尚书突然的提起无疑是自掘坟墓,李墨之虽然在位期间宽和执政,但不代表她允许别人可以挑衅她的皇权。哪怕是意欲也不行。
左相在皇帝和右相都相继走了出去之后,这才缓缓的捋着一髯美须,脸上露出了一抹难测深意的笑容。作为三甲状元,二十三岁就入翰林院、二十六岁入内阁的他而言,皇帝的所言是早在意料之中的,他不过试探一下而已,可惜呀……他看了一眼僵立殿中的王尚书,可惜皇上不领情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