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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烈焰狂肆冲天阙(上) ...

  •   遣退了随侍在后的宫女,李墨之独自漫步在回清华宫的鹅卵小道上,道旁桃树林立,盛放的桃花夭夭芳华,粉色蕊黄连成一片,风动随舞,瓣落如雨,铺满了这条寂静的道路。

      犹记当年初见,他宛然卓立在桃树下,十五岁的清华少年,眉目风流,神容俊美,让她几疑桃花仙落。

      那年她才十一岁。看着这个才华冠盖满京的少年攀上桃树,为她折下一株桃花,亲手戴于她的鬓发间,那舒眉抿唇的温和一笑,永远刻在了她的心上,或许他并不知道,那一刹间,她的心中便再也容不下其他的男子。

      可惜年少的人对于未来总是抱着太过美好的期待,而现实却一次一次以最残酷的方式让他们成长,了解。有些事是只可想,却永远不可做的,一如她对他的深情。若她们只是普通的男女,她会为自己所爱的人奉献上所有,可是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子,而他也不是一个普通的男子。

      她是明君,她不能肆意而为,她牢牢记住祖辈们的遗训,无论是中宫还是军权,她都不能交给他。

      可笑呵,原来帝王的爱情也是这般无力的。

      她突然呵呵轻笑了起来,戴着黄玉扳指的双手覆上面颊,不让明月窥见悲伤,却让泪水肆意流淌,多少年了,不曾这样哭泣,坚强的面对朝堂上的尔虞我诈,面对他跪伏在王君脚下的痛心和无奈,一切的一切只能以笑面对。

      这段静悄悄的小路,承载着她所有美好的回忆,却也只是回忆而已。

      一阵晚风突然吹过,抖下了一大团花雨,打在她的身上,她恍若未觉,木然而行。

      深深吸了一口气,用指腹拭掉眼泪,脸上再也不见丝毫悲恸,平静的宛如一汪死潭,既为帝君,则必行帝君之为,如是而已。

      儿女情长……就当是这坠落的桃花,被泥土覆盖,永远不要让它在心中抽枝发芽。

      李墨之慢慢的走着,脚步沉重的像是拖着一把永不得解的枷锁,皇袍逶迤拖曳,缓慢的像是谁的挣扎。

      静寂的空间,突然有笛声响起,婉婉切切,悠扬如雀鸣。本该是欢快的调子却奏出了萧的哀怨。

      像是着了魔一般,李墨之随着笛声,穿过桃林,往深处走去。

      “这《清平乐》该是用箫的。”突然插入的话语,让原本如水滑泄的曲子突然停滞了下来。

      “儿臣见过母皇。”穿着月牙白王袍的男子,敛襟单膝跪下,右手中正持着一把墨玉长笛。

      “子鉴参见皇上。”另一个站在一旁宽袍俊容的男子刚欲敛襟跪拜而下,手肘却突然被人一把托住。

      “我说过,私下无需行此大礼。”李墨之扶着他的手肘,在他耳旁轻声细语道。

      华子鉴目色一跳,眼中滑过一丝动容、一丝叹息却悄然被长睫给掩住,敛眉站在一侧,不语。

      “馨歌和馨玥都在赏荷湖上唱赋,你怎么不去?”李墨之负手看向自己的长子,笑问。

      李歆桓一笑,回道:“馨玥说,唱赋缺了笛奏就少了几分趣意,儿臣便想向父君借这支墨笛。去了来仪宫后才知道父君来了母皇这里。”李歆桓不过十五韶华的年纪,却已经有着他父亲当年的风采,举手投足间自成清韵。

      “恩,那去吧。”李墨之笑着摆了摆手。

      “儿臣告退。”李歆桓敛襟朝父母一拜,持笛退走出了林子。

      寂寞深林,月光如练,撒得一处清辉。虽有风在低吟,人却无声。

      “来清华宫找我有事吗?”到底还是李墨之先开了口,打破了彼此之间的无言,淡淡的语调,恰似君王的无情。

      缕缕暗香隐约浮动,甜腻的味道萦绕在彼此周身,汇起又泛开。

      “今日是祝融祭,有一样东西子鉴想赠于皇上。”双袖曲拢,他呈上一方白玉印鉴,无暇的白玉雕出千叶莲花的样子,每一片花瓣都是那么栩栩如生,仿佛风一吹便会摇曳生姿,临波起舞一般。

      李墨之起手取过那方印鉴,手指无意划过他的掌心,引得自身不可遏制的一下轻颤,差点拿不稳手中的印鉴。

      她牢牢攥着那方硬玉,直到尖锐的棱角刺到肌肤,猝然的疼痛让她褪下了最后一丝局促,她已不是十多年前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了。

      “宣武仁治。”李墨之念出印鉴上篆刻着的四个字,心中某一个角落突然微微一动。

      “子鉴的小篆疏陋,本是不堪入圣眼的……。”

      “逸瞻的小篆若是疏陋,当此世上再无一人可写篆体。”李墨之一字一字幽幽的说道,拇指缓缓摩挲着那四个匀圆齐整的字—宣武仁治……,他是想自己作一个仁君吗?

      攥着印鉴的手垂下,隐入广袖中,她抬起头,目色正正的看着他,绮颜玉貌,他比之当年风华更胜。

      避开了她的目光,他恭谦的敛眉垂首。

      十多年了,他们从未坦然正视过彼此,没有给予对方读懂自己的机会,他不曾,而她不能。

      李墨之突然一步跨越至他面前,他在这猝不及防下来不及退去,手腕却被她一把攥住、拉起,一双修长完美的手在月色下无所遁形。

      割裂的伤口细碎的布满指尖,浅白略微透明的刻痕触目惊心。

      “何必自己动手刻章,这种事情交给御司监作便可以了。”长长的璎珞垂珠落在额前,眼底的疼痛掩在黑暗中,再抬首,清翟的目光带着一丝责备。

      “皇上不满意吗?”轻扬的笑容,带着暖意的双眸,终于堪堪对上,那眸中缱绻深情映透入心,那一刻仿佛时光倒转数年,你我只是初见,你是朗朗少年,我是纤纤少女。

      他抬手掠过她的鬓角边,拈下落在发簪上的一朵桃花。修长的指夹着一朵粉桃,煞是好看:“人面桃花相映红。”

      让人沉醉的温言暖语,轻风、明月、落桃花。

      “子鉴……我……。”隐忍的话几欲脱口,“砰”的一声亮响,远处烟花纷纷,那一声嘹亮拉回了她的理智,她慢慢的抽回手,敛了敛袍襟,退开了几步,语调已回复初时的冷静:“宣武仁治,你是想告诉我,作一个仁治天下的名主吗?”

      “这不是皇上所想么?守得南唐盛世不坠。陛下就是一代英主。”毫不掩藏的机锋,若是对着别人恐怕那人早已勃然而怒,可她毕竟不同他人。

      “你都知道了?”她浅笑问道,只是笑容似凝着一抹冰棱。

      他笑得泰定,坦然对上她凌厉的目光。

      “你主张我出兵西夏?”李墨之深深的看着他,眼中晶辉明灭不定,似闪着幽幽烁光。她的心中早已打定主意,绝不会贸然出兵西夏,可以笑她怕事,不敢随意触那硝烟战火。她只愿守得一方国泰民安,她自认不是那个可以一统华夏的人。

      “是否出兵西夏,决断在于皇上。只是西夏此时内乱不息,明主未定,众皇子间也是暗流汹涌,各自拥兵恃重,浑似一盘散沙。若我军出,战必胜,攻必夺。”他说的言之凿凿,仿佛成竹在胸。

      “虽有内乱,但若遇外患,他们必将众志成诚。西夏骑兵彪悍,若是如此我们得不偿失。”她逐理反驳,用兵非是儿戏,岂能空口而谈。

      “战局会如何发展,取之天时、地利、人和,更重要的却是看带兵的将领。皇上手下有名将在侧,何患西夏不取。”

      李墨之双眉微蹙,少顷,复又舒展。

      “你说之人可是建威将军李昭?”武宣三年的武状元,曾用三千兵卒剿灭黄海沿岸的倭寇万余人,缴获财物不计其数,还有巨船数艘,此一战,他抗倭的名气一传大江三千里,就连北魏和西夏对此人也无一不晓。

      “若取西夏,当是此人。”他正了神色,一脸的肃然。

      李墨之叹了一口气,她知道李昭是将才,而且还是宗亲,现在掌握京畿的兵权,虽非一品大元,但却是朝内重中之重的位置。他若出战谁来暂代其职?她不得不考虑,不得不犹豫。

      可是华子鉴的一句话打碎了她的踌躇不定。

      “太祖皇帝当年未乘隙收服北魏,所以这才落得当今三分天下的局面,陛下若不为自己顾,也当为后嗣帝皇们考虑,此次的机会若错过,恐怕……”他聪明的适时收了话,微一躬身。

      沐着清冷的月光,他款袖摇摆,谪仙般的风姿。

      李墨之凝眸不语,定定的看着他,忽然抬手搭上他的肩膀,将他微曲的身子扳直,眼光透过他的双眸几乎是要看到他的心里。“可惜你生在南唐,可惜你生在华家,可惜你的满腹才华……。”注定要掩埋在这重重宫闱之中。

      “呵”他突然赧然一笑,似红锦飞颊:“若非生在南唐,若非生在华家,此生又怎能遇到陛下。”

      “红尘阡陌,碧落黄泉,浮华一生谁能一笑而过。”抬头望明月,明月似照我,清澈的双瞳中映着满天的烟火繁花,明灭点点。

      他侧眸望着她身后的一树桃花,眼中的痛刹那而过。

      红尘阡陌,碧落黄泉,浮华一生谁能一笑而过……谁能……一笑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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