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沼泽之地》回野

27、梦醒

　　“我当时还疑惑他为什么拦着不让她们动手，听电话才知道是你叫来的人。”

　　难怪他电话接那么快，而且听完丝毫不意外，合着人就在现场等着她呢。也真难为他了，还得装一装，两分钟后才给她发来地址。

　　谈喻菲掏出手机质问童滨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他出现的场合跟时机都太巧了，让她没办法不怀疑今儿这一遭只是个巧合。结果发出去还不到三秒又给撤回了，她思来想去，觉得童滨不像那种人，而且刚得了人家帮忙就无凭无据的质问，跟过河拆桥似的。

　　她有些后悔，心想还好撤的快，童滨应该没看到，谁知一分钟后，对方弹了条消息过来。

　　童滨：今天我还真是碰巧撞见，上次你托我的事我留意过，所以瞧她眼熟帮了一把，是，我动机不纯，就是奔着报酬去的。你别太紧张，下次有什么直接问，我童滨敢做就敢承认。

　　撤那么快居然被他看见了！不过童滨这么坦荡倒让她更不自在了，谈喻菲曲起大拇指敲了敲额头，回道：谢了。

　　屏幕那头，童滨看着新发过来的消息，笑着摇了摇头。

　　谈喻菲叮嘱许茉这两天尽量不要落单，有突发情况第一时间给她发定位，她主要怕那群人反扑。许茉看起来也是被吓到了，表示这次会乖乖听话。

　　买完手机把许茉送到校门口，谈喻菲没跟她一起进去，本来就请了假，而且也快到放学的时间，多坐一会儿少坐一会儿根本没差。她走路去了柳街，听说那家蛋糕店出了一款超级蛋挞，比她手掌撑开还要大上一圈，她想带回去给胡阿姨尝尝。

　　谈喻菲带着蛋糕跟碗一样大的蛋糕溜达到胡阿姨家，结果大门锁着，她猜胡阿姨可能是去跳舞了，一会儿就能回来，于是便坐在门口的石凳上等。

　　冬天天黑得早，她感觉才坐了一小会儿，太阳居然快落完了，嗖嗖凉风，吹得她把外套拉链拉到底，紧紧裹着下半张脸，只剩个眼睛露在外边。这点该吃晚饭了，有好几拨人拎着菜从这路过，几乎每个人路过时都会用打量的目光瞅瞅她。

　　这种行为让谈喻菲很不舒服，但胡阿姨跟她说见了街坊邻居不要冷脸，所以她背过身用脸对着门，眼不见心不烦。

　　林泽到门口时，谈喻菲头靠在墙上，手里拎着盒子晃来晃去，脚下被她用鞋子钻出来个坑。

　　“什么时候过来的？”

　　谈喻菲听到声音猛地把脸扭过来，站直了，鼻头耳朵冻得通红，林泽隔着衣料握了握她的胳膊，触手冰凉，一看就是在寒风中冻了很长时间，他有些生气：“家里没人也不知道打个电话问问，就这么傻等着？”

　　开了门，谈喻菲像根尾巴似的跟在他后面，说：“也没等多久。”她不想在电话里听到他们说有事忙让她先回去这种话。晚一会儿而已，又不是不回来，这种程度她可以等。

　　“还嘴硬，身上快凉透了都。”

　　屋里暖气十足，谈喻菲瞬间被热气包裹，她放下蛋挞，握了握僵硬的手指。林泽放好东西，进了厨房洗手，不一会儿里面响起叮当哗啦的声音，好像是在翻找什么东西。

　　没过多久，他走到客厅对谈喻菲说：“社区下周有活动，你胡阿姨她们在排舞，回来很晚了，这阵子估计都得这样，怎么办，没人给你做好吃的了。”

　　“那我去给阿姨买点饭送过去吧。”

　　“不用，他们社团管饭，你啊，关心自己就行。”

　　听到这，谈喻菲刚感受到热气的心瞬间凉了半截。这是在赶她吗？胡阿姨不在，她好像确实没理由再待下去了，可她吹了半天冷风，实在不想刚坐下就抬屁股走人。

　　她唔一声，表示知道了，林泽看她一脸丧气样，没忍住笑了笑，谈喻菲才反应过来这是在逗她，没好气地瞪了瞪眼：“那我回去了。”

　　“诶诶，逗你呢，小心眼。”林泽拦住她，“中午剩的米饭正好能给你炒一碗，吃完我送你回去。”

　　平常都是胡阿姨做饭，她还真不知道林泽会这一手呢。在她愣神间，人已经在厨房起锅烧油了，她赶紧跟过去，扒在门口看。

　　林泽衣服没换，粉色围裙直接套在白色衬衣外边，系带松松地绑在他紧实的细腰上，这尺寸对他来说小了些，动作起落明显很受限制，但却不显得滑稽，反而……

　　谈喻菲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后背，普通人先看的是皮，但学画画的人更习惯透过皮看骨。林泽的骨架长得很是完美，宽肩细腰长腿，天生条件好，后天也够努力，一身匀称结实的肌肉以及……她的目光定格在腰部以下腿部以上的位置，啧啧，七分长相，八分气质，十分身材，她怎么现在才发现呢？这要是不能当模特被她画在纸上，那简直太遗憾太浪费了！

　　林泽余光瞟见她跟个壁虎似的扒在门上，露出半个脑袋，笑道：“监工啊？去姜少葱多辣，我记得呢，要开始炒辣椒了，呛，快出去吧。”

　　谈喻菲乖乖退回客厅，过了会儿林泽突然咳嗽起来，她蹭地窜了回去。辣椒实在太辣了，油烟机来不及把气体抽走，俩人被呛得眼泪直流。林泽抬起手挥挥想让她出去，结果俩人一对视，均被彼此脸上的表情给逗笑了。

　　“诶哟，你胡阿姨这次买的青椒太辣了，你尝尝味道怎么样。”林泽端着一碗腊肠炒饭过来了，眼睛红红的，估计是刚才被熏的。

　　真没想到林泽手艺还成，这炒饭要卖相有卖相，闻起来也香，谈喻菲尝了一口，味道着实不错，就是有点辣……

　　“慢点吃，这一口咽下去再往嘴里送！”谈喻菲吃饭跟饿死鬼投胎一样，边吃边种，他来想把饭盛盘子里的，现在看来，给她盛碗里真是明智之举。

　　又被他挑毛病。谈喻菲脸上写着“不情不愿”四个大字，却还是听话的开始细嚼慢咽，她突然发现林泽还没吃，于是边嚼边问：“你不吃吗？”

　　“嘴里有饭不准说话，当你胡阿姨面我都不好意思说你。”

　　就不应该问！谈喻菲点点头，不说话了。

　　吃着吃着，微波炉叮地响了一声，林泽起身去了厨房。接着一碗小汤圆出现在她手边，盛汤圆的碗是胡阿姨专门给她买的，印有可爱猫咪图案的陶瓷碗，配套的陶瓷勺子，勺柄是粉色猫爪，现在碗里有很多彩色的小汤圆，看起来特别漂亮。

　　谈喻菲往旁边看，林泽跟前放着中午的剩菜，手边也有一碗汤圆。她看了看那盘剩菜，低头舀了个紫色的汤圆放嘴里，眼睛微微眯起，真的好甜啊。

　　甜得她腿在桌子下荡来荡去。等嘴里没东西了，她问林泽：“你回来的比平时晚，又开会了吗？”

　　只听林泽笑着说：“谁家好学校周五放学开会啊，我被他们缠着打了会儿球。”

　　估计又是跟刘洋那群人。

　　“他们打的很好吗？”谈喻菲问。

　　“还行，就打着玩呗。”

　　谈喻菲扒拉扒拉米饭，不乐意道：“那你为什么不跟我玩？”

　　林泽愣了愣，心想你也不会打篮球啊，跟你玩什么？又忽然想到谈喻菲说得可能是在俱乐部拒绝跟她对打的事儿，过这么久还记得，这小崽子挺记仇啊。

　　“你当时刚学，我怕你一直捡球会产生挫败感，不忍心打击你积极性。现在练得怎么了？”

　　她现在已经能跟教练对打好几个回合了，教练夸她进步非常大，但当着林泽的面，她觉得还是谦虚点好：“还行吧，跟他们对打过，赢过一盘，不知道有没有资格能跟你切磋切磋。”

　　好一个您，林泽点点头：“行，下次我过去看看你水平。”

　　谈喻菲目的达到，小腿晃的更欢了：“要是我表现好的话，有奖励吗？”

　　“跟幼儿园小朋友一样，整个小红花贴额头上？”

　　明明是句玩笑话，但谈喻菲不知怎的，真的摸摸额头，想象了一下自己脑门上贴个小红花的滑稽模样：“会很傻吧？”

　　“哈哈哈哈，咳。”这还是当初那个冷漠嚣张的校霸吗？林泽差点呛到，拿纸巾遮住嘴，笑得肩膀直抖。

　　林泽平日里几乎对所有人都笑脸相迎，那种笑更多的是他骨子里的教养驱使，老让她感觉友好中带着距离。但现在不一样，林泽随意靠在椅背，眼睛蒙上一层水汽，像初春破冰的湖泊，生动明朗。谈喻菲反应过来觉得怪丢人的，一看到他笑，也跟着不好意思地扬了扬嘴角。

　　后来林泽说可以满足她一个不过分的愿望，谈喻菲心里别提多爽了，默默在心里打起了小算盘。吃完饭，林泽在客厅写教案，谈喻菲趴在小圆桌上练字，两个人各据一地，互不干扰，安静却不尴尬。

　　字帖是林泽给她买的，年老师当着林泽的面说她字太飘，考试会吃亏，当天下班林泽就去书店给她买了本字帖练。

　　起初谈喻菲并不乐意，倒不是坐不住，而是觉得不值。这东西短时间内不见成效，非得长年累月，可她时间不多了，不想把大好时光浪费到这上面。

　　最后胡阿姨一句“你林老师上学时候用的也是这本”让她改变了想法。虽然不再是小孩，但跟林泽待久了，谈喻菲自己都没发现，她现在会下意识的以他为模板去学习去模仿。

　　谈喻菲写完二张，林泽还在整理教案。她有些无聊，悄无声息地溜达到他身后，探过头去看教案上的字，越看心越凉。她的字如今不再像云朵似的飘起来，但跟林泽的一比，还是差了十万座山。

　　“写完了？”林泽停下笔，侧过身子问她。他一直留意着谈喻菲的状态，所以谈喻菲过来他是知道的。

　　“写完了。”谈喻菲点点头，把字帖拿过来给他检查。林泽每次只让她练两张，描一张写一张，说这样不仅能练字还能静心。

　　林泽盯着第二张，仔细将她写得不错的用红笔圈起来，然后在右上方空白处画朵小花。把本子还给她时，见她那双浅黄色的眼瞳正盯着桌上的教案瞧，眼尾微微下垂，看起来兴致不高的样子。

　　他以为谈喻菲嫌无聊了想走，于是把教案合上，说：“走吧，送你回去。”

　　谈喻菲看看墙上的表，确实该走了，但胡阿姨那边也快到时间了：“我自己走吧，也不远，你去接胡阿姨好了。”

　　“没事，我先送你，回来的时候再去接她。”林泽走到玄关处弯腰换鞋，突然想起什么，对她说：“我包里有你这周的作业，你拿出来带着。免得胡阿姨不在家，你没时间写了。”

　　她捞起沙发上那只黑色简约的办公包，一打开，属于林泽身上的那股凛冽沉稳的香味弥散开来，那味道来源于一支五毫升的小蓝瓶子，瓶身普通无任何标识，看不出牌子。

　　林泽催促了一声，她急忙放回瓶子，把卷子拿出来走了。

　　“其实你不用每次都送我，这么大人了又不丢。”

　　“白天就不管你了，毕竟是晚上，而且最近这片有陌生男人徘徊，你一个小姑娘我不放心。”

　　谈喻菲问：“人贩子？”

　　林泽皱皱眉：“不确定，听说很早之前就有人在这片见过他，当时没人在意，但最近天太冷了，他还在这附近游走，大家就警惕起来了。”

　　“不报警吗？”

　　“嗯，报过，警察来了几次都没找到人，况且这么长时间，他也没犯罪惹事啥的，就怀疑是精神有问题，让大家提高警惕，有任何发现及时联系他们。”

　　很早之前？没找到人？谈喻菲有种不好的感觉：“有人见过他的脸吗？”

　　林泽摇摇头：“关键就是这个，没人见过他的脸，只是凑巧碰见过他的身影。”

　　谈喻菲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林泽安慰她：“没事，你这两天过来的话，不要待太晚。胡阿姨要是没在家，打个电话问问，别再像今天那样傻等，该回家就回家，自己一个人小心点。”

　　“你不在家？”

　　“嗯，这周要出去一趟。”林泽嘱咐她，“我不在你也得好好写作业。”

　　说不上哪里来的失望，谈喻菲哦了一声不再说话，半晌她又想起来那支香水，将试卷凑近闻了闻，借机问：“你用的什么香水啊，好香。”

　　林泽脸色有些古怪：“你喜欢那个味道？”见谈喻菲点点头，他觉得很不可思议。

　　那瓶香水是他朋友特制的，里面加了一味很特别的药材，能起到一定镇静舒缓的作用，闻起来味道有点像松柏混着沉木，闷闷的但又很冲，后调会弱很多。他每次只喷一点点，因为很多人不习惯这个味道，没想到谈喻菲居然觉得好闻。

　　他跟谈喻菲说市面上不出售，谈喻菲眼睫低垂，失落地摸着试卷。看得出来她很喜欢，林泽想那下次给她也带一瓶好了，不过女孩子用的话，这比例得调一调。

　　果真如林泽所说，谈喻菲两天都没见着他人。她上午跟李哲在家写作业，下午带着吃的喝的去社团看胡阿姨跳舞。傍晚在那蹭过饭，胡佳慧就让她赶紧回去，毕竟这阵子乱糟糟的，不安全。但她不知道，谈喻菲并没有走，而是在不远处找了个地方坐着，等她们结束的时候，默默跟在后头，直到亲眼看到院里灯亮起来，才回自己家去。

　　跟胡阿姨家比，这栋房子太空荡了，尤其到了冬天，开不开灯都显得那么冷清，摆再多的植物，也感受不到丝毫生气。这里到处充斥着孤独的气味，更可怕的是，她好像比之前更难以忍受这种感觉了。

　　但又不像房子的问题。她晚上睡不着，白天犯困，会趴在休息室的桌子上睡觉，那里又冷又硬，胡阿姨心疼她，就给了她钥匙，让她回家睡去。

　　这时候谈喻菲又不干了，家里有人的时候，她从来没觉得客厅摆的那张遗像有什么，那是胡阿姨的丈夫，林泽的父亲，她很尊敬，但让她一个人呆在那，她受不了。

　　谈喻菲长得漂亮，在胡阿姨面前总是乖小孩的模样，这里的阿姨们大部分都很喜欢她，有个腿寒的阿姨还把自己随身携带的小毯子给了她，休息的时候，她们会跟胡佳慧开玩笑说羡慕她有这么漂亮懂事的女儿，胡佳慧从不反驳，而是骄傲的点点头，再顺带夸一夸她。

　　家对她来说是一种感觉，而不是一个容器，家人在哪里，哪里就是家，所以她不觉得这间简陋的休息室有什么不好。

　　可惜啊，在美好中沉溺的太久，谈喻菲差点忘了腐败沼泽迎不来芳香馥郁的春天，污浊、不堪才是常态。

　　那天当她听到胡佳慧的声音后，抡起的拳头悬停在半空，鲜红的液体顺着手背留下，她缓缓转过身，正对上那双惊恐万分的眼睛，那一刻她知道，梦终于要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