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可贴》林泉音

14、来自旧时光的礼物

　　夏宛看着现在比程皓还要高的程家小弟，不由得心生感慨。原来……已经过去六年了啊。小孩子长成大人，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情。但自己却好像原地不动似的，一直在原地踏步。
　　程皎问起萧然的事，夏宛连忙摆手让他不要误会。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慌张。
　　程皎看她慌忙摆脱的样子，突然一本正经地看着夏宛，“姐，看到你现在过得这么好，我挺开心的。我这次回来，就是想告诉你，我们一家都没有要怪罪你的意思。当年的事情，是个意外，谁都没有料到。如果你已经遇到合适的人，要好好珍惜。这样，我哥他也会很高兴的。”程皎很少提到“哥哥”两个字，但夏宛明白，程皓是他一直崇拜的偶像，他的那些幼稚的反叛行为，只是希望能得到哥哥的注意罢了。
　　夏宛想要像以前那样摸摸程皎的头，但现在已经不合适了。于是她笑着说，“我知道，我知道你们都没怪罪我。程妈妈还说，会一直把我当做家人。”夏宛低下头去，实在没办法对程皎说出“但是我无法原谅自己”这样的话来。
　　“哦对了，今天来主要是想把这箱东西交给你。前几天我回老房子打扫，进了我哥的房间，却在他的书桌底下碰到一个机关，这才发现里面有个暗格。这里面的东西……我想只有你有资格保管。”程皓把箱子递给夏宛。他甚至没有告诉父母，因为他始终认为这是哥哥小心翼翼地藏起来的秘密。但夏宛有权知道这些东西的存在，因为那里面的物件，几乎全关于她。
　　夏宛接过那箱东西的时候，心里却浮现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永远也不要打开它。
　　东西很沉，夏宛抱着很吃力。正要脱手的时候，萧然忽然从房间里出来，帮她把东西搬进了屋子，并且请两人进屋坐坐。他的理由是，外面蚊子多。
　　程皎没认出萧然，也没理会他，只是凑到夏宛耳边说：“姐，他要是敢欺负你，就告诉我。我给你出头！”夏宛哭笑不得，又不好说什么，心事重重地把他送到楼下，回到家的时候已经魂不守舍。
　　夏宛关上门的时候正碰上萧然端了两杯热茶从厨房里出来，他似乎还没遇到过程皎这样连告别都不打声招呼的家伙。她只好抱歉地说：“你还泡茶了呀……你别介意，程皎那小孩儿就那样，不太会跟外人打交道的。”但略微回忆了一下刚才见面的情景，夏宛突然疑惑了起来，“咦，你怎么知道他是程皓的弟弟？”
　　萧然思索了一会儿，说：“如果你愿意进厨房帮我做菜，我就告诉你。”
　　于是夏宛就这样稀里糊涂还心甘情愿地被骗进厨房了。
　　她只负责摘菜洗菜，其他的都萧然弄。厨房不是很大，两个人在里面甚至有点拥挤。但夏宛突然觉得很安心，很宁静。厨房里的烟火气曾经是夏宛梦寐以求的东西。这才像生活，才像家。
　　她不喜欢面对冰冷的东西。就好像……程皓冰冷的尸体。
　　夏宛突然被自己心里这一时的甜蜜和紧随而来的悲凉吓了一跳。自己这种什么都能联想到程皓的思维，真是一种病啊！为什么不尝试去接受他人的好意？
　　夏宛不由得把目光转向萧然。
　　晚饭已经摆在桌子上，熬好的南瓜汤正冒着香甜的热气。
　　他就坐在对面安安静静吃着饭，好像没有一点儿烦恼。只要待在他身边，就能让人放松和安心，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奇特的体质。
　　萧然看她发呆，问道：“不好吃吗？”
　　夏宛连忙摇摇头，扒了几口饭，“不是不是，我只是在想别的的事情。”
　　萧然停了筷子，往客厅的角落里看了一眼，那个巨大的箱子安静地躺在那里，等待夏宛开启。
　　“你肯定是在想，那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吧。”
　　被提醒箱子的事，夏宛顿时又不安起来，眼神躲躲闪闪。
　　“大概，是程皓的笔记什么的吧，我一会儿就把它收起来。”
　　两个人沉默地吃了一餐饭，没有再说什么话。萧然看得出来，夏宛没什么心思跟他交流。
　　吃过晚饭，夏宛主动要求要洗碗，萧然也没拦着，让她做做家务分点儿神也好。他到书房去整理文件，约摸一个小时过去，已经换好运动服出来。夏宛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时间不过晚上七点，天还没黑。
　　萧然走过去为她打开沙发边的落地灯，说：“一会儿天黑了，这么看对眼睛不好。”
　　看她这样心神不宁、没精打采的样子，肯定想不起来要开灯这种事情的。
　　“我下楼去跑会儿步，你要跟我一起吗？”平时萧然都不会邀请夏宛，因为知道她不爱动，但是今天她的情况似乎有点儿不对劲。夏宛看了他一眼，本来有种冲动要站起身来跟他一起下楼，但眼光终究还是落到了那箱东西上，于是就只是坐在沙发上对他说再见。
　　有些情绪，还是一个人消化了比较好。
　　“那我走了，你也别坐太久，还是要站起来走动走动……”萧然临走还不忘多嘱咐几句。
　　“怎么跟我爸似的……”夏宛小声抗议道。
　　虽然很想赖在沙发上瘫坐着，但萧然的叮嘱就像按了重复键一样反复在脑子里播放不停。罢了罢了，他说得也有道理。夕阳余晖的照射下，阳台显得金灿灿的。夏宛心情好了些，就走到阳台上去扭了扭腰，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颈。阳台上有两个晾衣架，都分别用帘子隔开了。萧然不动声色地消除着男女同居本该存在的尴尬。
　　从阳台上望下去，是小区的背街巷，少有人来。楼下树木长得很茂盛，夏天的时候夏宛时常跟丁敏去那儿散步，树荫下很凉快。天色还未晚，夏宛清楚明白地看着萧然跑过来，却又忽然停下了，蹲在树下不知在干什么。蹲了一会儿，萧然又跑开了。再过一会儿他又回来，手里却多了一包猫粮。
　　原来是去超市了啊。
　　看到警惕地出来吃猫粮的三花猫，夏宛不由得笑了。她也喂过那只猫，跟原来家里养的那只叫“豹豹”的狸花猫一样贪吃。
　　但现在并不是观看萧然喂猫的时候。
　　想到萧然再过不久可能就会回来，夏宛急急忙忙把箱子拖回了自己的屋子里。虽然再三警告自己不管看到什么，千万别哭，但夏宛总有种预感，这个箱子里的东西，会是最能打动她的秘密。
　　她有设想过里面会是什么，也许会是读大学的时候她写给他的信，高中的时候，她送给他的贺卡，或者是异地恋的时候来来往往的火车票……但不管怎样累积，这样的小物件零零总总加起来也不会有这个箱子那么大。
　　夏宛猜对了一半。她寄给他的明信片，她给他拍的照片（手抖，糊了），她给他送过的礼物，她给他写过的信，都完好无损地躺在箱子里。除了这些，箱子里还有其他的。夏宛一一把它们拿起来查看。这个是……她小时候制作失败的木头飞机？因为下雨摔跤不小心摔坏了的手链，甚至还有两个人小时候玩过的弹珠玻璃球……每一件旧物都承载着一段回忆，夏宛没有办法关上这道记忆的闸门，也无法让自己不流眼泪。
　　出乎意料的是，压在最底下的，是很多幅画。从最初的儿童式的简笔画，到最后的栩栩如生的人物肖像，可以看出程皓的作画技能逐渐满点。每一张好像都是她，虽然最初那几张她不愿意承认。但是看着看着就又忍不住想哭了。
　　这个程皓，整天都在画些什么啊？有她趴在桌子上睡觉的样子，逗猫的样子，被老师罚站的样子，下跳棋输了很生气的样子……
　　直到最后一张，是夏宛穿着婚纱，捧着捧花的样子。他笔下的夏宛，笑得很温柔。跟一般婚纱设计不同的是，程皓设计的婚纱是短裙的样式，也许是因为夏宛跟他吐槽过，电视上的婚纱的裙摆能把整个地面都给拖干净，特别给酒店省钱。
　　在即将毕业的时候，夏宛曾经问过他未来的打算。很遗憾，那时他讲的全是工作上的计划。夏宛一度以为他的未来里没有她。但原来他心里，一直都有结婚的打算。
　　夏宛很想放声大哭，但她很快发现，真正的悲痛都是无声的。她甚至没有力气哭出声来，因为呼吸已经很费力了。夏宛的理智告诉自己，就算自己再怎么悲痛，程皓也不可能复生，但现在显然理性是派不上用场的。她像被抽掉力气一样，虚弱地靠在床边，眼泪沾湿了床单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