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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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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的,姑娘却不见了……
凝香找了一圈,最后在万寿宫的门口才遇上了林侍书。
见她步履蹒跚,神情恍惚。
凝香快步迎了上去:“姑娘,怎么了?”
一会儿功夫不见,她便来了万寿宫,还失魂落魄的模样,准是出事了。
林侍书眼中一片死寂,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某处,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着,却不知自己该去哪里。
“姑娘……”
林侍书与凝香擦肩而过,整个人毫无反应,仿佛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似的。
凝香犹犹豫豫地跟上去,不知该如何是好。
到了傍晚,她才知道,姑娘老家的家人遭了灾,全没了,听说连尸骨都找不到了……
屋里没有点灯,黑漆漆的,静谧又压抑。
林侍书合衣平躺在床榻,睁大眼睛望着帐顶怔忡出神,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令人绝望的悲痛,如海浪一波一波地冲击着她的身体,让她难受,让她窒息,让她生不如死。
胸口堵得慌,林侍书恨不能放声嚎哭,哭个昏天暗地,可她没脸哭。
当爹娘和弟弟小宝饱受折磨,无辜丧命的时候,她还什么都不知道,还在宫里尽心尽力地做着她的“好差事”。她没能见到他们的最后一面,也没能好好地祭悼他们,甚至连他们的尸骨都无法好好安葬……她真没用!是她,让他们变成了孤魂野鬼。
凝香在外面偷偷抹一会儿眼泪,方才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她坐到床边,几番犹豫过后,才敢轻轻碰了一下林侍书无力摊开的手。
“姑娘……您要节哀……”
她不哀,她恨!她恨自己!
林侍书的手冰凉,没有丝毫温度,像是死人的手。
凝香指尖瑟缩,不忍再多开口,只默默心酸地陪着她。
林侍书整整一夜没有合眼,一个人想了很多很多事,可什么都没想明白。
待到后来,天亮了。天幕从幽蓝变浅黄,渐渐地,越来越亮。
一抹晨曦斜照进来,正照在林侍书的床头。
她终于动了一动,转过脸去,看着被晨光一点一点照亮的屋子,她突然觉得这间不大不小的房间,就是自己的“坟墓”,她要在这方寸之地耗上一辈子。
十年的隐忍与小心,是为了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她梦寐以求有朝一日可以离宫返乡,合家团聚。现在,她唯一的出路没了,梦也碎了,还怎么熬下去?不如死了干净!
林侍书颤颤闭眼,昏昏沉沉间,只希望自己再也不要醒过来。
悲痛欲绝的林侍书,紧跟着大病了一场。她病得浑浑噩噩,一连五六天都高烧不退,浑身滚烫,五脏六腑都像是被烈火淬过一样地疼。
不过,她还是挺了过来。
清醒之后,林侍书知道的第一件事,就是优乐公主慕容玥定亲的消息。而驸马爷的人选,正是安国公白家的长房长孙白云洲,也是今年御前殿试三鼎甲之一的探花郎。
大病初愈的林侍书,靠坐在床头,听着脸上难掩娇羞之色的慕容玥,用异常兴奋的神情和语气,和她说起,那位宫里宫外人人称赞不已的未来驸马爷。
她是那么得意,那么开心,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
“姐姐,你知道吗?听说他写得一手好字,还能临摹圣人笔迹,让人真假难辨。还有还有……听说他还会吹笛子呢,笛声曼妙,宛如仙童下凡……”
慕容玥说了他一大堆的优点,可其实她最想说的是,那白云洲面如冠玉,仪表堂堂的长相。
她远远地看过他一眼,便再也忘不掉了。
林侍书静静听着,眉眼低垂,心意冷冷。
慕容玥说了好一会儿,方才意识到她没给自己回应。
她嘟起嘴,拉过林侍书温凉的手,使劲儿地摇晃道:“侍书姐姐,好好地,你怎么不理睬我呢?”
林侍书闻言,抬眸看她,使劲儿动了动自己僵硬的脸,勾起嘴角,想要笑一笑。可是,她的嘴唇干裂,牵之一动,立即溢出血来。
鲜血染红白唇,使得原本就牵强的笑容,甚是触目惊心。
慕容玥微微一怔,握着她的手,瞬间松了一松。
“侍书恭喜公主殿下。”林侍书声音嘶哑,浑然不知自己的嘴唇正在流血。
“姐姐……”慕容玥瞪大乌黑的双眼,拿出自己的绣帕递给她道:“你流血了。”
凝香见状,忙躬身上前:“主子,姑娘大病初愈,身子实在虚了点儿。”说完,双手接过手绢给林侍书擦净血迹。
慕容玥闻言,默默松开了林侍书的手,心里有些扫兴,轻轻叹口气:“我还以为姐姐已经快好了……”
林侍书知道她已不太高兴,低一低头:“侍书无用。”
慕容玥听她说话有气无力的,又是一叹:“侍书姐姐,你一定要快点把病养好啊。你总是病怏怏的,咱们都不能天天在一块了。皇祖母还不让我来瞧你……过些日子,就是裁剪秋装的时候了。姐姐还得帮我选料子,绣花样呢。”
林侍书低眉敛目,用手帕掩住自己流血的嘴唇,默默点了点头。
慕容玥走后,林侍书轻轻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随手将染血的绣帕,扔到了地上。
人生无常,有时还真是讽刺。从前,她总盼着公主能早早出嫁,自己才有机会离宫……如今,公主要嫁了,可她的家已经没了。
凝香上前捡起手帕,小声嘟囔:“这是公主赏给姑娘的,不能扔啊。”
林侍书面无表情,再无半点强装微笑的力气,嗓音沙哑道:“凝香,我累了。”
凝香看她侧身躺下,心情既无奈又忐忑。
姑娘的病,其实早该见好了,可她现在心事重重,整天闷闷不乐,看着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再这么下去,她还怎么回到公主身边伺候?简直是前途堪忧啊!
宫中最忌讳的就是久病不愈。
林侍书拖拖拉拉地病了大半个月,还没好利索,岳怀生天天往长乐宫跑,也是束手无策。
心病还需心药医。林侍书的病,不在身体发肤,而在心里面。
疏肝郁结的汤药,开了一副又一副,也只是做做表面文章。
岳怀生有心劝解,可每每见到黯然神伤的林侍书,他都无话可说。
林侍书的久病不愈,让孙太后心里很不满意。
病气就是晦气,最不吉利。
她吩咐苏嬷嬷亲自过去敲打敲打,那个不知好歹的林侍书。
领命而来的苏嬷嬷,一见到林侍书憔悴疲惫的模样,不由心软了几分。
不过才半个月的光景,她竟瘦了这么多。
凝香十分殷勤地给苏嬷嬷端茶倒水,殊不知,苏嬷嬷冷冷睨她一眼,便质问道:“你是怎么伺候姑娘的?这都大半个月了,居然还没见好,分明是你有心怠慢。”
凝香心里咯噔一声,忙跪下来道:“奴婢不敢。”
林侍书低眉,知她这话不是说给凝香听的,而是自己。
“请嬷嬷不要责备凝香,她对我一直都是尽心尽力的。都是侍书不好,这一病,便没什么精神,没个人样儿。”
苏嬷嬷见她还算明白,便望住她道:“我知道,你这些日子不好受,可咱们身为奴婢的,万事都要以主子为重。公主的婚事刚刚定下来,往后要准备的事儿,还多着呢。你这么病着,多让人心烦啊。”
林侍书仍是低眉:“侍书明白,侍书定当好好调理身子,不误差事。”
“嗯,这就好。”苏嬷嬷点一点头,随即拿出两锭黄金来:“这是太后娘娘给你的。按着宫里的规矩,家中有丧事的,只给二十两银子置丧。太后娘娘素来疼你,没让内务府插手,自己拿了二十两金子给你。”
林侍书眼中微微起了些波澜。
连尸骨都找不到了,如何安葬?
她伸手接过金子,恭敬谢恩。
苏嬷嬷又多说了一句:“你家里的事,娘娘之前没告诉你,就是怕你伤心。唉,你一伤心,公主自然要跟着难过,何况那会儿,公主不小心染上风寒,身边断不能没有你。如今,你在宫外没了依靠,更要专心宫里的差事才是。待到公主出嫁,娘娘自然也会为你安排出路的。”
她有意开解的一番话,却是狠狠地戳伤了林侍书的心窝子,戳得鲜血淋漓。
原来如此!为了不让她耽误伺候公主,哄公主开心,娘娘才一直瞒着此事……若不是太子多嘴,她还不知何时才能知情?
只有公主的欢喜才是欢喜,而她的悲痛,只是一粒小小的灰尘,无足轻重,风一吹就可以飘走。她最在乎的家人,在娘娘眼中,不过就值这区区二十两黄金!而她还要感恩戴德,千恩万谢……
林侍书泛白的手指攥紧金锭,一股恨意从心底深处油然升起。
凭什么?她们凭什么可以高高在上,夺取她的自由,蔑视她的痛苦,轻巧随意地摆弄她的一生!
她不甘心!
本已万念俱灰,意志消沉的林侍书,一时间,脑海中转过无数个冲动的念头。
忽然,有一个清清冷冷声音在她的耳畔回绕起来。
“等你知道你想要什么了,就来见我,我一定成全你。”
太子……成全……他为什么要那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