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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7 夺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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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戌羽有些错愕,身下的马儿不安分地刨了几下蹄子。“在下只是奉命守在后门,要出去的一律拦下。”
说话间,戌羽再次出剑,拦住回马东去的朝承。
“阁下认错人了!”朝承急急回头,一脸焦急,挑开银剑。
“哦,我且问你,怀中女子是谁?你又为何半夜三更赶着出城?”寻常的短短几句话间,戌羽连着出剑七次,招招狠辣,说话与动作完全不在一个节奏上,逼得朝承几乎只剩招架之力。
“在下心爱之人命在垂危,只想尽快出城,实在无心与阁下纠缠!阁下真的是认错人了!”朝承紧紧护着怀中的韩颖,扬声喊道。
“阁下真是痴情之人?”戌羽悠然感叹,手上剑却不停,“这种小伎俩,还是不要在神鸢十二羽面前耍弄!”
“我只想尽快带着她离开这里!”朝承一面控马,一面挡剑,嘴上还说得字字恳切,仿佛就是一个一心要带着心爱女子离开伤心地的痴情男人。即便如此,他的剑招却是精妙绝伦,毫无狼狈之态。
这个人很有趣,戌羽的兴趣全部被引了出来,连带着自己原本直接果断的招式也变的考究起来。
双方在渝陵城夜半无人的大街上周旋着,似乎都未察觉,自己已经愈来愈远离城门。
忽然,朝承一改之前一直严肃的表情,露出一个得逞的微笑,纵马朝他直冲过来。戌羽心疑有诈,连忙收缰去拦,银剑在手,直砍马腿。
剑却在中途停住,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上面还挂着半截手臂。戌羽有些疑惑的看着自己的断臂,下一刻,人便栽下马去,再也不会醒来。
他的身后,出现两个人,一男一女,身形相貌却一模一样。两人手里均拿着一把弯刀,刚才,正是他二人趁戌羽注意力全在朝承身上时,一人砍手,一人剜心,将其毙命。
“阁主!”见了朝承,两人立即收刀抱拳施礼,却是七杀中的妒和傲。“玺小姐让我两人过来接应!”
朝承点了点头,看了眼已经断气的戌羽,微叹了口气:“傲,看看他身上可有令牌?”
男子立刻上前,摸索一阵,果然翻出一面血红的梅花令。他仔细检查一番,然后恭恭敬敬交给朝承。
“做得不错,后面估计还会有追兵,你们殿后。”朝承接过令牌,又从女子手里接过斗篷披上,策马朝城门奔去。
“阁主,您的伤……”
“无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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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雨下得够大的!”守城的老楚在城门下躲着雨,闷闷吸了口旱烟。
“是啊,往年这时节可从不下雨,”同守的小胡悄悄凑过来,“大家都在传,文楚侯一家满门抄斩,怨气太重,这才……什么人!”
远处有马蹄声传来,来人披着件大斗篷,夜色掩盖下,完全看不清身形面容,到了近处才不声不响的亮出一面血色的令牌。
“官爷这时要出城?”小胡忙让开,这种人不是他们惹得起的。
马上人不耐地挥挥手,待得城门刚开了一条缝,便策马冲了出去。
“唉,穆氏梅花令都出来了,这世道,怕是要乱了!”老楚摇摇头,吸了口烟,煞有其事的感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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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城后一百里外就是锦官卫。朝承顾不得道路泥泞,一心打马赶路。十二羽威名在外,他不知道单靠妒跟傲能够挡多久。想到这,他的心微痛,七杀可是他费了七年心血培养起来的。妹妹也许说得对,他正在将华容阁带向灭亡。
身后传来渐进的马蹄声,朝承心知是自己人的可能性极小,头也不回,快马加鞭朝前冲去。可是对方的马不但没被甩远,反而更近,进得听声音就知道,就在自己的身后了。
朝承横下心,忽的勒马,回身一剑向来人刺去。结果,只听一声冷嗤,对方轻松闪过。
“比快?我倒要看看,天下有谁的剑快的过我。”银光闪现,对方剑已出鞘,招呼也不打一声便从马上一跃而起,就着下落的架势出剑攻向朝承。
他的剑快得只剩下光影,朝承完全不能招架,转瞬间,身上便多了七八处伤。待到他要回击时,对方已经坐回了自己的坐骑。
“来者何人?”朝承勉强稳住身形,抱着韩颖的左手却已经控制不住马缰。
“神鸢十二羽子羽。”说话的人声音清亮,听来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你手里的令牌是怎么来的?”
看样子,子羽似乎还不知道戌羽已死的事情,朝承揣摩着,忽然笑道:“自是一位好友送的,那位好友还跟我提过,阁下的剑虽然快如疾电,却也不是没办法破解。”
“不可能。”子羽冷冷否决,也不知是说不可能有人这般告诉他,还是他的快剑不可能有破解之法。
“哦?阁下要不要一试?”朝承笑看着子羽,那如温玉般的笑容在子羽看来却是无比的挑衅。
子羽握着剑的手紧了紧,却摇头:“我的任务是杀你,不是比试。”他虽这般说,身形却未动。
任何一个自视甚高的人,在听闻自己引以为傲的特长遭人质疑的时候,都会生出比试的心思。朝承心知这一点,反而下了马,将韩颖小心放在路边的树下,脱下斗篷将她细细裹好,然后,提剑面向子羽。
“比试完后再杀也不迟。”他淡淡笑着,看着子羽依言下马。
“比就比。”子羽冷冷应着,却不动手。
朝承知道他在等自己先出招,也不客气,扬手提剑,就着模糊的夜色,朝子羽刺去。
对于子羽来说,任何快招在他看来都不是快招,但是他还是很疑惑,因为朝承的剑实在太慢了。这让他很不爽,就像明明做了十足准备等着砖头砸过来,结果来得却是鲜花。他很想立刻一剑解决对方,却又有些期待对方所谓的破解,不由得就顺着朝承的招数,放慢了速度,到头来反而处处受制,行招节奏全被朝承一手掌握。几十招下来,非但没占上风,心里反而越发郁结。
“子羽!不要受他的蛊惑!这个人杀了戌羽!”一声清啸从远处传来,惊回了子羽渐渐迷失的心智。子羽一惊,暗叫不好,当机立断震开朝承的剑,然后迅速又是一剑,劈向朝承满是破绽的右肩。
啪的一声,朝承手中的剑突然分开,变成两股,右手一剑刺向他的心脏,左手一剑刺向他的左眼,竟不去挡他的剑。
子羽一慌,连忙收剑退开,忽然足下一滑,在泥水里摔了一个四脚朝天,狼狈至极。原来,刚刚迷失心智的那一小会,朝承已经将他引到了路边的排水渠边。子羽光注意提防他的剑,夜色里竟完全忘了顾及脚下。此时掉下去,便陷进了如沼泽般的泥泞之中,一时半会爬不出来。
“承让!”朝承趁机抱起韩颖,一跃上马,策马狂奔之前还不忘一剑解决子羽的坐骑。
就这样一路冒雨奔命似的跑了一路,身边渐渐多了山峦起伏的暗影,朝承心弦紧绷,知道自己已经进入渝陵外围的山区,还有二十里路。
可是,身后的马蹄声却一直没有停止,远远赘着,像是素命的声音。
眼看着即将进入山林,身后的人似乎再也忍受不了这种无进展的追逐,抛下了没有坐骑的同伴,立刻加速赶了上来。这次追来的人身形高大,刚刚贴身靠近,便一剑砍了过来。
朝承连忙出剑去格,只觉虎口微痛,身下的马发出一声嘶鸣,整个身子便向前栽去。朝承抱着韩颖迅速跃开,护着她就地一滚,躲入了密密的灌木之中。
来人也下了马,好整以暇地守在原地,扬声喊道:“在下寅羽,前来赐教。”正是之前出言提醒子羽的人。
朝承趁着夜色看了眼手中的剑,刚刚格剑时被硬生生断去了一小截。只刚才的一剑,朝承便知道了对方的威力,传言十二羽中有天下最快跟最强的剑,看来今天都被他遇见了。自己的剑招流于精巧,在这个人底下走不过十招。
先逃了再说。
思及此,朝承当机立断,即可展动身形,踏叶无声的轻功被施展到极致,敏捷地朝密林深处掠去。如今因为下雨,连月光都没有,反而成了他最好的掩护。寅羽知道戌羽跟子羽的事情,一开始便对他生了堤防,处处担心有诈,反而失了先机。待到再追上来时,两人已经离开老远。
朝承也知道现在这样拖延并非长久之计,一旦天明,十二余的人全赶来,两人就只有死路一条。
而且,他们已经没了马匹,只有冒雨徒步走掉接下来的二十里路。
前方全是危险的未知,让他生出了几丝绝望,可是,努力了这么多年,怎么可以就这样放弃!
“你这是何苦?”怀里传来一声轻叹,韩颖不知何时已经醒了,开始轻轻挣动。“放了我下去,你还有逃生的机会。”
然而,朝承却将她抱得愈发的紧,脚下不停,轻笑道:“君子以信义立身,你想让我失信于人还是要陷我于不义之地?”
韩颖听到几声轻微的呻吟,知道自己不小心弄到了他的伤口,连忙乖乖停住,一动不动缩在他怀中。她的耳朵正好贴在他的胸口,沉稳的心跳隔着湿透的衣裳传来,无比温暖。
“你这个傻子!我开始恨我哥哥了,他用一句承诺将你的一生困死了。”
“也不尽然……”朝承的语气中似乎含着笑意,忽然整个身体失衡,朝右侧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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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样?”一阵天旋地转后,韩颖发现自己躺在一块草地上,身边却没有朝承,连忙坐起,四下摸索。她的夜间视觉不是很好,看在眼里四处都是一样的黑。
没有人回答,韩颖莫名惊慌,在春季的雨中感觉到了刻骨的寒意,再开口时,已带着颤音:“朝承,你在哪?”
胡乱摸索的手被突然握住,对方的手湿滑却温暖。
“看来,是到极限了。”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平和。“他们一时找不到这里,你只管走,不要管我,到了锦官卫,一切就好办了。”
“我不!”韩颖一把打开他的手,在听到他一声克制的呻吟后立刻又后悔起来,连忙又去握住他的手。“我不走,就在这守着你。”
“听话!我这都是为了你好!”
“你跟哥哥一样,让我这样让我那样,口口声声说为了我好,却从来没有解释!你们不解释我又怎么会明白!我不是聪明人,我不会读心好不好!一定要等到人死了,或者伤了,才让我知道自己错了!误会你们了!”误解,疏离,然后抱憾终身。
“有时候,不是不想解释,而是根本无从解释……小逸的事情,你以后会明白!”朝承紧张的握紧她的手,声音中多了些无力,韩颖赌气哼了一声,没再开口,只是将厚厚的羽绒斗篷脱下来,笨拙地替他盖上。
然后两人对坐着,谁都不动,在夜晚的微雨中默默成了两道暗影。
天色渐亮,朝承尚在调息,韩颖看着他因失血而苍白的面容,忽然就心痛,仿佛有一根钢针,一寸寸刺入自己的心中。她想,到了她付出的时候了。
朝承睁开眼,看到的便是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灼灼看着他,清澈如昔,却少了以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多了几分牵念与信任,还有决断,看得他心里一阵悸动,脱口而出:“你不要做傻事。”
“我不是做傻事,我想好了,他们是冲着我来的,我就跟他们回去。想想我的性子,宫里的日子不见得会难过……只是……小逸就交给你……”不要这样子看着她好不好,一点也不从容冷静,让她觉得自己冷酷无情始乱终弃了。
“不行,你这样,我更放心不下!”这么天真的女孩,他怎么舍得……不,不是舍得不舍得的问题,他七年前就下了承诺,要守护她一辈子的。
“别的道理我不懂,但是我知道一点,人活着就有无限可能。”她上前握住他的手,觉得自己像在安慰小孩子。“你犯不着在这里为我送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华容阁发展这么好,总会有一天,你可以将我救出来的,我在宫里等着你就好了。”
“那不是你想要的生活!”朝承摇头,语气却有些松动。
“你可不能低估我的适应能力跟忍耐能力!”她故作轻松的笑了笑,心却越发抽紧,她花了那么大工夫要逃离的地方,现在却要自己乖乖回去。“我只要好吃好喝供着,哪都可以生存的,你看这七年不都过来了么?”
朝承心知她在尽力安慰他,勉强笑了笑。身后传来一阵杂乱的马蹄声,从女孩故作镇定的眼眸中,他看到了绝望,悲哀的绝望。
君子以信义立身。
他朝她笑了笑,脱去斗篷,转身,双剑在手,牢牢立在她的身前,站得笔直。
“你等我。”短短的三个字,韩颖却从中听出了义无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