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谎百局》罗莎蒙德

12、chapter 3 瓶中精灵（3）

　　霍家家训第二条：不要问你霍家为你做了什么，而要问你为家族做了什么。

　　出自美国第35任总统，美国著名肯尼迪家族成员，约翰费茨杰拉德肯尼迪。
　　他曾在一次重要演讲中强调，不要问国家为你做了什么，而要问你为国家做了什么。这位具有卓越远见的总统先生，1963年11月22日在他执政时间，达拉斯遇刺身亡。

　　苏慕雪所说，审核。
　　霍家培育子女的一项考核，翻阅报纸上新闻，并发表言论。此方法，同样取自美国总统世家，肯尼迪家族对子女政治明锐度的培养。

　　早餐时间，孩子们必须在饭前五分钟全部就座。
　　餐桌正中间摆放四张座椅，从左边起依次，大小姐霍秋霜、三小姐霍秋韵、大少夫人万喜如、三少夫人林秀荷。

　　1967年拿得出手足够分量的新闻不算多，更没有去年那起：10月10日，九龙暴动，血洗荃湾。来得震撼。
　　4月28日，周总书记在北京举行香港工商界人士座谈会，他表示，香港主权早晚要收回，港澳同胞不必为前途担心。
　　5月21日，时事通讯社香港支社成立。英国丽的映声电视台，在香港开办有线黑白电视。
　　以及，可以预料12月31日，港督葛量洪任满离港。

　　三条新闻无论选哪条，只在伯仲之间，唯有看拿牌人水准，就像有些人明明一副烂牌却赢到了最后。

　　霍秋霜拿起桌上银色汤匙，轻轻敲击高脚水杯。
　　“啶”伴随着清脆铃声，餐桌上参辩论就此开始。

　　“日本最大的时事通讯社，在香港成立分社。同时，英国丽的映声电视台，在香港开办有线黑白电视。
　　两条消息同时在今年五月出现，外资传媒进入香港，意味着近十年电视、广告、传媒、影视行业一定会有翻天变化，我们应该更进关注行业动向，和政府合作，进行投资。”霍明珠一边切开手上煎蛋，一边说道。

　　“和哪家政府合作？”虾仔看了一眼顾溪白的脸色，他赶忙说道。

　　“笑话，当然是英国政府。
　　1842年8月，清政府被迫命耆英，签订《南京条约》，正式将香港岛割让予英国，自此香港成为英国殖民地。”苏慕雪望一眼明显不明所以的虾仔，她有些得意的说道。

　　“1966年4月，天星小轮加价事件；1966年5月16日，无产阶级□□；1966年12月3日，一二三事件。”霍月华低着头，她慢吞吞的低喃。

　　“都是去年的新闻，月华你功课做的真马虎。”霍明珠切开煎蛋放入嘴里，她说：“除了天星小轮加价事件发生在本地，□□远在中国内陆，一二三事件发生在澳门，关香港什么事？”

　　“事出必有因，空穴岂会来风？
　　去年新闻是的前奏，反应到今年，就是今年5月6日，六七暴动。

　　六七□□工会暴动和香港五月风暴，本土天星小轮加价一倍，造成民怨；又在中国国内□□的影响下，展开对抗英国政府的暴动。当然，也是因为去年葡萄牙殖民地澳门，发生过类似事情，结果，葡萄牙政府颜面扫地，给予了暴徒们信心。”顾溪白微笑着说道。

　　他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咖啡：“不如，明珠猜猜看，镇压住此次暴动的是谁？”

　　“你究竟想说什么？”霍明珠放下手中的银叉子，抬头审视他。

　　苏慕雪眼神一颤，她下意识拉拉霍明珠，小声说道：“周总书记……”霍明珠眼睛一转，她这才反应过来，心里一隔。

　　“4月28日，周总书记在北京举行香港工商界人士座谈会，他表示，香港主权早晚要收回，港澳同胞不必为前途担心。
　　1949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虾仔仿若背诵似的开口，他故意说得很慢，唯恐苏慕雪不知道似的。

　　“前一个清朝政府签订的条款，取代它的中国新政府执行的可能性是多少？
　　眼光要放得长远一点。
　　明珠觉得，香港会永远切割给英国，中国新政府会坐视不理？”顾溪白给予致命一击。

　　餐桌正中间四张座椅上，在座的大人。大小姐霍秋霜、三小姐霍秋韵、大少夫人万喜如、三少夫人林秀荷。
　　她们心中，都掀起不同程度的波澜，普普通通的新闻，争论到最后，焦点定位在：

　　霍家在纷乱复杂□□面下，应该倾向现任香港殖民地为首的英国？
　　还是，成立后一百年内拿回主权的中国政府？

　　而早餐厅巨大的玻璃背后，另一个房间里，对坐着两个男人。
　　他们正透过那面特殊玻璃，观察里面孩子们讨论的情况。

　　“这就是你要我放下和厂商洽谈，来这里的原因？”霍秋宴站起来，他扣上西装外套的纽扣，准备离开。

　　“说得很精彩，再听听？”霍秋怀转动手上笔尖，笑着阻止霍秋宴脚步。大哥似乎对他擅自收养月华没有意见。

　　“这些，就留给你这个挂名院长，慢慢打发无聊的时间。” 都是纸上谈兵，霍秋宴扶了扶金丝边眼镜。无论香港内政怎么变化，最重要……

　　镜里的玻璃，一直沉默的梁少悠在最后一刻，他说道。

　　“可以预料，今年年底。
　　12月31日，港督葛量洪会在期满后离开香港，葛量洪具有较高声望，也无法完成前任港督杨慕琦所遗留下的计划：
　　杨慕琦建议香港下放权力，设立一个大致上由民选产生的市议会，企图由此培育民主，长远使香港具备独立的条件。

　　由此可以肯定，香港绝对不会完成独立。
　　在未来，无论是成为英国殖民地，或者，中国收回主权，霍家只要完成与‘现时现刻的政府合作的愿望’”。

　　霍秋宴擦拭金丝眼镜，直到镜中少年说完最后一个字，他才起步走出门外。
　　他的想法也是类似，换汤不换药，政府并不是最重要，重要的是，无论那个政府，都必须选择与霍家合作。

　　走出门的那一刻，霍秋宴忽然瞥了一眼房间的某个角落，他低语：“别玩的太过分。”

　　霍秋怀了然的挑眉：“有时候，别这么敏锐。”

　　灰暗房间，只留下霍秋怀一个人，他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许久之后，从角落的阴影里走出另一个男人。
　　房间还有一个人！

　　他站在阴暗的影子里，无声无息。他摸索外套皮质烟盒，掏出雪茄的瞬间，空中抛来一个银质打火机，他接过打火机点燃雪茄。
　　眼前迷雾缭绕，他才缓缓说道：

　　“葛量洪原本就不赞成杨慕琦计划，加上近期难民涌入香港，葛量洪更惶恐会被中国新政府控制，成为宣传反殖民的工具。
　　那个自私鬼可是一直不相信，港人会忠于英国，香港要么是英国的殖民地，要么是中国广东省的一部份。”

　　“叶Sir，似乎对英国政府有诸多不满。”霍秋怀转动手中的笔花，看了一眼叶国森。

　　“霍二少爷单独邀约， Sam的荣幸。
　　不知，有何效劳？”
　　叶国森关上那枚银质打火机，打火机转了一圈，又回到对桌霍秋怀面前。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犬子顽劣，期望叶Sir不要太计较，陪他把这场游戏玩完。”
　　霍秋怀拿出桌下一个黑色皮箱，他缓缓说道。

　　雪茄迷雾里，叶国森眯起眼睛回忆，他打完电话回医疗室时看到，那个孩子把两个血袋掉包。
　　他是霍秋怀的儿子？那又为什么……

　　收敛思绪，叶国森瞥了一眼打开黑色皮箱里，整齐的红色纸钞，笑得异常开怀：“小少爷爱怎么玩，就怎么玩。Sam定会尽量配合。”

　　“只要叶探长，秉公处理。”霍秋怀什么都不需要叶国森做，他只要叶国森当作没看到那件事，一切按程序办事。

　　早餐会上辩论，结束后。
　　那本厚重米色字典摆在顾溪白面前，霍月华学着他之前的样子，她翻动三页纸手指飞快划过页面字迹。
　　“梁、少、悠。”少悠哥哥，她微微低喃。

　　他失笑，虽然顾溪白心里清楚他并不叫这个名字，但莫名觉得心情很好，他嘴角悬起一丝笑纹。
　　他故作镇定的拍拍她发梢：“傻丫头。”

　　霍月华有些懊恼的拿开他拂过发梢的手，她认真的摇头：“我有名字，不叫‘傻丫头’。”

　　“喔？”他微笑。

　　“我叫，霍……月、月……”她嘴唇微颤两下，最后还是把那个‘明’字吞回去，她已经不是霍明月，又不想承认‘月华’。最后变成，霍月月……

　　“你不喜欢‘月华’又想名字里有‘月’。不如叫，望月？”他提议。

　　她微微点头，总比不属于她的‘霍月华’好的多。她转念一想，只有自己被叫绰号似乎很吃亏，为了寻找平衡感，她决定给他也取一个，少悠哥哥太普通。

　　她指着另外两个少年：“他们都叫‘少悠哥哥’，你应该有个不正常的名字……”她瞥了一眼他胸口，想起昏迷时听到的厚重心跳。
　　霍月华把那本人体构造书籍放入书架，她微微点头，他，不正常。

　　“你还真是没有取名字的天赋，谢谢你夸奖我很特别，而非不正常。”顾溪白伸手逗着笼子里，那只灰蓝色鸟。

　　清晨时他看到李悦宁想要放走小鸟，她说：“小鸟属于大自然，我们该放它自由。”。

　　“它的伤还未康复，等伤好了，我们再放走它。”却被梁少悠阻止。

　　李悦宁瞥了一眼鸟腿上绷带，只好点头，她的手却在梁少悠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打开笼子上门锁，留下一条间隙。

　　顾溪白想起一个法则，人在说谎话时为了让别人相信，脸上表情是最像的，而身体则会做出完全不同的动作，李悦宁并不在乎小鸟的死活，只是那只鸟占据梁少悠太多关注，她希望它快点消失。

　　正说着，总探长叶国森带着一队人马来到霍家医院。
　　叶国森掏出西服衣带里一叠纸张，交给霍家几位小姐，大小姐霍秋霜接过纸张，摊开一看，她抬头看了叶国森一眼：“叶Sir，这是……”

　　“鉴定书已经出来，霍小少爷已经找到。”叶国森象征性的微笑，他的手指划向那三个少年，最后，停顿在中间最漂亮的少年身上。

　　“霍少爷。”叶国森看着顾溪白说道。

　　他微笑的嘴角，忽然变得僵硬。
　　顾溪白抬起眼眸一闪而过一丝难以置信，他视线转向身边。

　　虾仔目光呆滞，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
　　梁少悠低垂额头，视线望向笼子里，那只灰蓝色鸟。头发遮住梁少悠的眼睛，一时之间无法看清他的情绪。

　　听到这话，众人表情不一。
　　大小姐霍秋霜与三小姐霍秋韵露出情理之中的神情，三少夫人林秀荷狠狠瞪了女儿霍明珠一眼，大少夫人万喜如明显心思不放在这件事上，她视线，总是有意无意的瞥向霍月华。

　　而聪明的人就会在此时，与无关人划清界限，拉拢讨好有用的人。

　　“是啊，我这就打电话通知爸爸，老爷子一定会很开心的。”大小姐霍秋霜接口道。

　　“对不起，表哥，慕雪不是有意说那些话。
　　请你，原谅我。”苏慕雪怯怯的拉着母亲三小姐霍秋韵衣角，她微微探出一个小脑袋对顾溪白说。

　　“少悠，明珠被三婶婶宠坏了，你就别和她计较。”三少夫人林秀荷也上前对顾溪白说。

　　一时之间，顾溪白身边围满人群。

　　瞧见苏慕雪献媚样子，霍明珠抱拳冷哼一声，她颇为不屑。
　　霍明珠掏出随身精致小包里一叠纸钞，她走到肤色黝黑的少年虾仔面前：“偷渡来香港不容易，既然已经上岸了，快点去办理身份证明，这些钱应该够给那些警察。”

　　“霍明珠……”虾仔说话有些哽咽，他没想到最后帮他的人，会是他一直都讨厌的女王。

　　“别误会，只是那一箭的报酬而已。”见他不接，霍明珠干脆连带小包一起给他。

　　“悦宁，记得等它伤好，放它自由，小鸟属于大自然。”梁少悠声音温柔有礼，他对李悦宁微笑，把鸟笼递到她面前。

　　李悦宁望着他手上的鸟笼，她眼神闪烁。
　　她忽然退了一步，接着，她又退了三步。

　　“……对不起。”她最后低喃。
　　她与他已经是无关的人。李悦宁毫不犹豫的转身，走向不远处簇拥人群。

　　笼子里那只灰蓝色鸟，扑通几下，试图展开翅膀，似乎在不甘心瞬间被抛弃的命运。
　　梁少悠垂下拿鸟笼的手，他自嘲的轻笑。

　　忽然间，他手上的鸟笼，被另一只手接过。

　　“中型涉禽，身体粗胖、颈短、嘴细、微向下曲、脚和趾黄色，头顶至背有黑绿色金属光泽。”霍月华接过他手上鸟笼，打开笼子，小鸟腿上伤口基本愈合，它无法飞行的原因。

　　她掏出口袋里的手帕，绑住小鸟眼睛，在梁少悠惊讶的眼神里，她把小鸟抛向窗外。

　　小鸟扑哧几下灰色翅膀，飞向空中，转瞬之间，消失在蔚蓝色天际。

　　“夜鹭。
　　外型虽然与鸽子很像，它却是夜鹭，只在夜晚活动的鸟类。”霍月华回头对梁少悠说道。

　　“人会轻易认错它的原因。
　　大概是，人太容易被表象迷惑，而看不清事物的实质。”梁少悠扶起下颚，他原本自嘲的神情，在瞬间变成笑容满面。

　　梁少悠瞥见大家注意力都在顾溪白身上，走到窗口，他抬头望向蔚蓝色空旷的天际：“夜鹭，夜出昼眠。你绑上它眼睛，反而帮了它，放它自由。”

　　梁少悠侧身看了霍月华许久，他忽然靠近她，他低头轻声在她耳边，低语一阵。

　　她呆滞片刻，霍月华回神时，她手上忽然多出来的一抹粉色。
　　望了一眼，她下意识的藏入口袋。

　　霍月华望向远处被叶国森带走的温柔少年，他背影模糊朦胧，一时透出一丝诡异。

　　他说。
　　“幸会，霍明月。这，算是见面礼。”

　　藏在口袋里，一个粉红色水晶瓶，她再熟悉不过。
　　她被绑架前，母亲万喜如拿给她玩，那瓶粉红色法兰西香水。

　　他点明她曾经的身份，而她却对他，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