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谎百局》罗莎蒙德

11、chapter 3 瓶中精灵（2）

　　她很漂亮，却……
　　霍月华有姣好面貌，眼眉如画，睫毛修长。
　　而这一切，全部掩盖在她乱糟糟头发下，长时间未曾打理刘海，宛如一盆茂盛稻草，风一吹，杂乱的更加旺盛。

　　她正扯动小皮鞋里，两条不听话的鞋带，无论她多么努力，总无法把绳子穿入另一个洞里。忽然有一双手，他接过她手上的绳索，职业关系他对待病患拥有很好耐心，他一点点帮她系好脚上鞋带。

　　“月华出生时，安娜难产而休克，婴儿在母体体内缺氧时间过长……”霍秋怀站起来，他拍拍她额头，对周围人解释。

　　她是二少爷霍秋怀与来路不明英国的女人，生的混血儿娃娃，虽然从外貌上并没有显示多少混血的特质，只是第一感觉，漂亮。
　　她拥有混血该有的华丽外表。

　　霍月华。
　　她是个漂亮的……
　　白痴！

　　那是在场所有人，听了霍秋怀解释后，心里一致想法。

　　对弱者，人会繁衍出同情的情绪，因为弱不具有危险，易于控制。

　　“二弟，帮你女儿打理一下。”大小姐霍秋霜拿出手提包里精致梳子，她递到霍秋怀手上。

　　霍秋怀接过梳子，他颇为笨拙的在霍月华发丝上梳两下，他开始还问，她痛不痛，很快没了耐心，潦草了事。
　　大概男人在给女儿梳头上，都是如此敷衍。

　　霍月华低着头，任由他摆弄，她望着脚上漂亮的蝴蝶结，听到他唤她名字，她却没反应。

　　霍秋怀眯起眼睛，敏锐察觉，她想要‘反抗’，月华这个名字。虽然不是窒息，但她大脑曾被子弹贯穿，左脑完全瘫痪，智力注定不健全，手术是他做的。

　　会反抗的孩子，是白痴？
　　试试看，就知道了。

　　“乱糟糟，多不好 。”他抚过一缕她发丝，拿起手边的剪刀。
　　沙沙沙，霍秋怀手上的刀片穿越她发间，霍月华瞳孔里折射出尖锐的金属色，刀片在空中划过一道，颇为狠厉痕迹。

　　她眼皮微颤，霍月华藏在衣服里手微微握紧，任指甲刺入手心，她努力克制，极力忍耐眼前一晃而过的一道道金属银光。
　　危险，她本能的感到这个男人，极度危险。

　　忽然，她听到一抹熟悉的声音。

　　“二叔，你吓到孩子。” 万喜如在那一瞬间握住霍秋怀手上剪刀，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霍月华给她一种很熟悉感觉。

　　霍月华望着万喜如，她眼睛忽然亮了几分，她拿过霍秋怀手上梳子，慢慢递到万喜如手上。

　　犹豫很久，万喜如没有勇气，给这个孩子梳头。
　　女儿明月走后，万喜如已经很久没有给孩子梳过头发，她不自觉抚摸脖子祖母，指尖摸了个空，她才察觉今天未带珠宝。她忘记带了‘勇气’。

　　见她不接梳子，霍月华甚至上前几步，她走得很慢，有轻微横向。察觉自己有些变扭姿势，她眼神忽然暗淡下去，也不再执着万喜如。

　　三小姐霍秋韵看不下去，一把接过梳子，牵起霍月华的手，她笑得非常温柔：“三姑姑给你梳头，好不好。”

　　霍秋怀见有人照顾她，早已离开去巡视病房。
　　他从头到尾都未看三个少年一眼，让人一时摸不清他的想法。

　　小护士路过医院走廊，她无意间看到一时起兴要巡房的院长，霍秋怀拿着剪刀对着病患，那个病患忽然逃得老远。

　　“院长，他有癔症又是弱智，别开玩笑了。”新来的小护士上前阻止。

　　“生病的人，也会有本能反应，例如逃跑。”霍秋怀收起手上剪刀，摆出一副和善笑容，在小护士微微松一口气时，他忽然拿出那把剪刀，金属色刀锋当场把弱智病患吓哭了。
　　他喃喃自语：“当一个人抗拒本能反应，说明什么？”

　　而比起成人世界，真真假假，肠子弯弯，各种利益驱使。

　　孩子们的想法要简单直接很多，趋吉避凶。
　　霍月华是个没用的傻子，既不需要讨好她，更没有拉拢的价值，何况霍明珠一副看她不顺眼的样子，有谁敢违抗女王的命令。
　　所有小孩达成一股难得默契，各做各的事情，竟无人上前攀谈，交好。

　　三小姐霍秋韵动作非常温柔，无奈霍月华头发上死结太多，梳子拉扯发丝发出“滋滋声”，她都有些不忍心再梳下去。霍月华一声不吭，她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低头在白纸上寻找。
　　在母亲霍秋韵示意下，苏慕雪把自己盒子里那只蜡笔递给她，苏慕雪特意当着霍明珠的面，选好一只白色蜡笔，递给她。

　　霍月华接过蜡笔，她对苏慕雪微微一笑。
　　苏慕雪眼睛微颤，忽然低头，苏慕雪感觉她仿若被母亲抓住，做坏事的孩子，有种莫名心虚。

　　白色蜡笔，沙沙沙滑动纸面。白色蜡笔画在白纸上，果然是傻子才会做的事情。
　　霍月华果然是，白痴。霍明珠了然微微点头，不再关注她。

　　当然，受到如此厚待不只霍月华一个。

　　霍明珠端起那杯特意准备咖啡，放在顾溪白面前。

　　‘帕拉达’英国进口骨瓷杯，发出意料中的清脆声响。

　　顾溪白微微抬起眼角，霍明珠轻笑，她居高临下的审视他。
　　她说。

　　“非洲西南部高原地区生产咖啡豆，经过十二道工序研磨而成，相信你该很熟悉才对。
　　因为，‘少悠哥哥’的老家，比哪里好不了多少。”霍明珠语速极快，语气挑衅。
　　说完后，她甚至有意无意瞥了另一个‘土著’，肤色黝黑的少年虾仔。

　　“霍明珠，你太过分了。”虾仔个性淳朴却易于冲动，他虽然没听懂‘比哪里好不了多少’确切意思，但直觉告诉他，一定不是什么好话。

　　“明珠表姐，说的一点也没错。”苏慕雪赶忙站在霍明珠身边，她指着虾仔和顾溪白：“你还有你，你们有哪点像‘少悠哥哥’，明天的审核，一定过不了。”

　　他又被人看不起。虾仔生平最讨厌被人看不起。虾仔眼珠子一瞪，他眼睛恶狠狠盯着苏慕雪，虾仔一气之下打翻杯咖啡。

　　‘帕拉达’一声巨响之中，英国花色进口骨瓷咖啡杯，摔得四分五裂，咖啡渍飞溅开。

　　霍明珠连眼皮都不眨，苏慕雪被虾仔火爆脾气吓到，她有些怯意，躲在霍明珠身后。

　　顾溪白挑衅的微笑，虾仔吹胡子瞪眼站在他身旁，他恶狠狠瞪着苏慕雪。

　　梁少悠包扎好灰蓝色鸽子受伤的小腿，李悦宁把鸽子笼放在窗口，她回头跟随他脚步。

　　翻倒咖啡污，染白色画纸。霍月华抬头，望见明显对立三个群体，她悄悄的把白纸揉成团，扔入一旁不起眼角落。

　　属于孩子的战争，打响了。

　　苏慕雪所说，明天审核。
　　霍家培育子女的一项考核，翻阅报纸上新闻，并发表言论。
　　下午，所有孩子都在为明天的考核而做准备。

　　苏慕雪拿起手上纸条，讨好似的递到霍明珠面前，她读到：“丽的在香港开办有线黑白电视。我们选这条，明珠。”
　　霍明珠无所谓的耸肩，无论选哪条，这次她们胜算很大，因为对手很弱。

　　她视线望过去，除了李悦宁身边翻查资料的梁少悠，他比较正常。

　　黝黑色皮肤的少年虾仔几乎全身都趴在报纸上，他眼睛瞪着巨大版面上的字体，仔细辨别，犹豫开口：“……4，什么28什么。”

　　“……”顾溪白努力压下紧促的眉毛，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他输定了。

　　当然，还有垫底小白痴霍月华，她似乎连字都不认识。

　　顾溪白叹气，明天审核他们注定要输。
　　溺水的人之所以挣扎厉害，只是不想死，既然已经预料到结果，他也无需做无畏挣扎。他抽出资料室最上层两本厚实的字典，摆在虾仔面前：“脚踏实地更适合你，勇敢点重头开始。”

　　那本厚重米色字典摆在霍月华面前，顾溪白来回在页面上翻阅三次，他手指指着上面的字读到：“霍、月、华。”你的名字。

　　她眼神微微一动，轻声低喃：“霍……月华。”
　　她接过他上手那本厚实的字典，她抬头望了他一眼，又迅速低头，翻阅那本字典。

　　她小心翼翼抹干净字典上积累的灰尘，从第一页开始，她指着上面的字抬头看他，她眼神充满渴望。
　　顾溪白按照她愿望，他一个字一个字读下去。

　　他生平第一发现做老师感觉很好，那种被需要又在知识领域的优越感，让他对霍月华与虾仔的教导，变得十分耐心。有一点顾溪白是绝对不会承认，他对之前利用她感到愧疚，他只会说服自己，明天审核他们注定要输，没必要浪费时间在注定失败的事情。

　　霍月华很好学，她翻阅字典很认真，她每次都拉他衣角，要顾溪白念后面的字给她听，时间一长他没了耐心，干脆连汉语拼音一并念了一遍，也不管她听懂没，把她打发得角落一个人安静继续看字典。

　　阳光斜射入窗口，下午虾仔已经完整而流利，念出报纸头条的新闻,虾仔进步非常明显。
　　但是。

　　顾溪白摇头，虽然打定主意，他也不想输的太难看，望着手边少得可怜单薄纸片。比起梁少悠桌子上叠得如高山的资料，霍明珠奋笔疾书的讲演稿，除非他变成过目不忘的天才，不然今晚他别指望睡觉。

　　他一着急，胳膊滑动纸张，他手上钢笔盖帽极速飞落旋转几圈，滚到角落。
　　捡起盖帽的瞬间，他发现揉成一团白纸，摊开白纸上面那幅画像。

　　被咖啡渍污染，而显示出白色蜡笔痕迹，虽然有些凌乱却清楚……他眼神忽闪过一道光泽，快得无法被人察觉，他下意识迅速把纸张塞入口袋。

　　捡起钢笔放在桌上，穿过无数相隔书架，他走向靠窗的方向。

　　霍月华正低头翻阅书籍，她速度极快，平均十秒就翻阅一页，摆放在她膝盖上那本已经不是原来字典。
　　她旁边一排厚实书架，在最角落书册，倒着摆放一沓书籍。

　　顾溪白手指拂过书册背脊，假设倒放那些书表示她读过了。
　　他想到口袋里那张蜡笔画，被咖啡渍污染，而显示出白色蜡笔痕迹，栩栩如生，宛如相片般精准的素描。

　　他随意抽出一本倒放书册，法国童话作家，圣埃克苏佩里的《小王子》。
　　如果，他的猜测是正确的……

　　“月华。”他语气亲切。

　　她本能抬头，望见一个他温和笑容，而逆光下他的笑容，显得异常虚幻。他似乎怀疑了什么。

　　“《小王子》第96页第一句话，说什么？”人距离真相越近，会越紧张，他压低声音。

　　她调转视线，向远处一片冷漠人群，那是她的家人。而眼前这异常虚幻的笑容，此时此刻，她唯一的温暖。
　　《小王子》第96页第一句话。

　　“最重要的东西，是肉眼看不到的……”她微笑。

　　阳光昏黄，把眼前霍月华照得朦胧。
　　金色光线包裹里她微微低头，仔细翻阅枕在膝上那本书册，与之前别无二致的动作，谁看出她已经与早上有了天壤之别，谁又知道天才与白痴只是看待同一个人两种眼光。

　　顾溪白有些藏匿不住心底笑意，或许，他今晚可以安心睡觉了。
　　因为，最重要的东西，是肉眼看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