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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四十四章:鸿雁传书寄千语 十载病途思还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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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冬时节,塞外关东更是酷寒,冰天雪地里朔风凛冽,到处是银白的一片。
腊月初八,又称腊八节。这一天人间会敬神祭祖,熬腊八粥讨个吉庆,祈祷来年五谷丰登,随之而来的年关也就近了。
冷香园
清晨起来,郑伯便忙着张罗节庆,这非但是为了讨个吉庆也因这一日是李寻欢的生辰。每年的今日庄主都要弄的热闹些,今年自然也不例外。尤其是这几个月,园子里也是太过冷清了些。
铁传甲手里端着药碗自衔香阁走了出来,又轻手轻脚的将门合上,只恐发出半点声响惊了屋里的人。合上门后转身走下石阶,见院子里此时已是阳光明媚,照着银白色的雪上,耀的人有些睁不开眼。铁传甲揉了揉有些疲倦的双眼,正要伸展下腰身,就看到郑伯满面红光的迎了过来。
“庄主!小姐他们回来了!”郑伯见了铁传甲扬声道。
铁传甲忙抬手示意他喏声,来到近前轻声道:“少爷刚睡下,你小点声。他们在哪呢?”
“他们刚到,在前厅等您呢!”郑伯点点头,压低了声音道。
“嗯!我这就过去,你找个人守在耳房,有什么事到前面来找我。让他们轻点,别把少爷吵醒了!”
“好!”郑伯接过铁传甲手里的药碗,转身向后院走去,铁传甲起身直奔前厅。
前厅
图威与铁小妹二人正自喝茶等着,就看到铁传甲风风火火的赶来,刚一进门就朗笑道:“你们可算回来了,可是玩的过头,乐不思蜀了?”
“哥哥!”铁小妹闻声迎了过去,欢叫着。
“大哥!”一旁的图威也站起身来。
铁小妹迎上铁传甲,挽着他的手臂道:“哥!你可是冤枉我们了,我们哪里是乐不思蜀,我们是归心似箭,马不停蹄日夜兼程的赶路,好歹在今天赶回来了。”
“是啊!大哥!我们就怕今日赶不回来!放着驯马师他们在后面慢慢走,我们两个先行回来的。”
铁传甲垂首看着一旁还在撒娇的妹子,笑道:“这妇唱夫随的样子,看的就让我羡慕!”
“呵呵呵!哥哥要是羡慕,不如舍了十几年的功夫,给我觅个嫂子如何?”
“死丫头!都嫁了人了,还敢没大没小的,竟然敢来打趣戏弄你哥,真是把你宠坏了。跑出去好几个月,也不知道来个信,就不知道你哥惦记。”
“哥哥出门也一向不回信的,此时到来说我的不是!”铁小妹撅着嘴道。
“图威!你们这一路还顺利吗?怎么样?有没有寻到好马?”铁传甲瞪了她一眼,转身对眼前的图威道。
“哈哈!哥哥也太小瞧人,你妹妹亲自出马,岂能无功而返!这次可是收获颇丰,弄到手了几匹绝世的好马!回头拉出来试试,保准让你满意。鞑靼那边草肥马壮真是名不虚传,这次去还带回好多东西给你们,快来看看喜不喜欢!”
铁小妹不等图威开口,插言道。说罢拉着铁传甲坐下,挥手让家丁取过一个包袱来,打开包裹从里面取出一件淡金色的甲胄来。
“哥哥!这个叫软鳞甲,是当地一个极有名气的衣袍师花费了近两个月赶制的,防刀枪剑戟,十分难得。而且他不似铠甲笨拙,不但十分柔软样子也很好看。你快穿上看看合不合适?”
“哈哈哈!傻妹子,你哥练得就是刀枪不入的功夫,哪还用的到这种东西。”
“大哥!这也是小妹的一片心意,您就试试吧!这衣服的做工的确十分难得,丝线针功精细的很,单是样子就很好看。”图威也跟着道。
“是啊!哥!快换上我看看。”小妹不停的催促道。
铁传甲点了点头,心底是一丝温暖,世界上又有什么比亲人的关怀更令人温暖的呢。
铁传甲欣喜的接过换上,的确做工精致,里面是丝锦织就的内衬,外面缀着鱼鳞般的甲片,却是触手柔软,不知道是什么质地,黄金丝绦拧成的腰带,垂在两侧。所谓人靠衣装马靠鞍,通身的气派果然不同了,看得众人赞不绝口。
“嗯!果然是大师之作!哥哥!你穿着合适极了。”
铁传甲倒觉得有些羞赧道:“呵呵呵!这膀大腰圆穿了真是糟蹋了!不过既是妹子的心意,哥哥就愧领了!”说完又脱下来让人用心收好。
铁小妹一见铁传甲高兴,心底更是高兴,转身又取了件雪白的貂裘来,开口道:“这件是给少爷带的,是极稀有的白狐貂,光这色泽就是世间少有。这件狐裘可是奇遇,是那位大师当年用了半年时间缝制的,千金难求!我看这成色恐怕也只有咱们家少爷担着起,旁人用了都糟蹋了,就想着费尽了心思也定要弄到手的。没想到那位大师却是久慕少爷的侠名,干脆送了我们,只说少爷当年阻止永谢布作乱,解救了不少人,他也是极感念少爷恩德的,因此口称宝裘赠英雄才值得,我们也便收下了。想着今儿是少爷的生辰,无论如何要赶着回来,给少爷做个生辰礼物!一路上是星夜兼程,好歹是赶回来了!这下面还有开儿的,回来怎么没见开儿!?这臭小子又溜到哪疯去了?”铁小妹喜笑颜开的嘟囔着,图威却伸手拉了拉铁小妹,示意她住口。
铁小妹抬起头来就看见铁传甲略变的脸色,纳闷的将狐裘放下,狐疑道:“怎么了?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铁传甲苦笑着道:“没事!开儿就不用了,他已经走了!”
“走了?去什么地方了?”铁小妹动容道。
“去做他该做的事去了!”
“他去做什么该做的事?”铁小妹惊愕道。
铁传甲见状示意家丁将衣服拿下去,打发众人都出去。大厅里就剩下三个人,才叹了口气坐下来道:“是少爷让他走的!你们不在的这些日子,少爷已将他生母的事都告诉他了。”
铁传甲叹息着将近几个月发生的事。里里外外的跟两个人说了一遍。听完之后,铁小妹不由的为之动容,没想到他们就离开了几个月的时间,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也跟着叹息道:“该来的迟早要来的,开儿这孩子也真是命苦!不过他遇见咱们家少爷也算是运气不错了,否则保不齐又是另一个傅红雪!唉!这也真是难为少爷了,这么多年花费了多少心血开导他,栽培他。只怕是他的亲生父母都未必做的到!眼下也只能靠他自己了,说起来我还真是有些心疼,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啊!”
“我们尚且如此,何况少爷呢!少爷虽狠心放手,我却看得出来他实在不放心。也是没有办法,这种事情当真是谁也代替不了他,我们迟早都要放手的。”
“开儿是个机灵的孩子,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我们就别在胡思乱想了!”铁小妹安慰道。
“是啊!我当年也是十几岁便独自一人闯荡江湖了,如今不是也活的好好的。”图威憨声憨气的道。
“嗯!那孩子得了少爷的真传,就算眼下经验不足,自保还是无虞的,如今出去闯闯也是好事。我担心的反倒是少爷!自叶开走后他便大病了一场,看了郎中说是宿疾恶化了,连着几个月都是时好时坏的,我也是跟着干着急!”
“怎么会这样?那现在怎么样了?”铁小妹一听震惊道。
“是啊!现在怎么样了?”图威也惊愕道。
“这十年来,他三战五毒童子,剿灭绝情谷,追查白家血案,数访翁家村,平战势,破阴谋,申正义,斩恶徒,是锄强扶弱,浴血奋战。如今想来是没有一天安生日子好过,更何况他那个病,折腾的他是一个安稳的觉都难得。少爷自幼就是多愁善感、心思沉重,往日里有叶开在,他为了白家旧仇东奔西走,至少有个念想还不会怎样。如今就连叶开也走了,看着他一下子寂寞起来,那段扰了他十年的旧梦就又纠缠了起来,整日里忧思萦怀,郁郁寡欢,真是让人担心的要命。你也知道他那病就怕有心事,郁结不开,再这么下去怎么好的了。”
“不如把叶开找回来吧!”铁小妹动容道。
“不行!少爷下了多大的绝心才将叶开赶走,他们师徒分别的场面,我无论如何也不忍他再经历一次了。你可知少爷当时就晕过去了,他那么疼叶开,我都能感觉到他心都疼碎了。后来他直昏迷了三天三夜,高烧烧的人都糊涂了,一会叶开一会诗音的喊个不停,我真担心他就那样醒不过来了。”
“少爷!——少爷怎么这么命苦啊!哥哥!我们要怎么办啊?那后来呢?”铁小妹听的心都揪起来了,浑身激动的直哆嗦。
“我将这里的大夫都请遍了,既怕请了虎狼之医,又怕耽搁了他的病。好在三天后,他终于醒过来了,我这一颗心才放在肚子里。经这一场大病,他那旧疾确实也跟着严重了。每次咳嗽起来是整晚整晚的折腾,这几个月来,是时好时坏的。昨天晚上又咳了一夜,刚才你们回来时才睡下。大夫说心肺相连,这心肺都有病,可是危险的很,一定要当心了!”
“心脉也有病?”
“我记得少爷说过,当年他与太行四虎一战时伤了心脉,后来是被梅二先生所医,本来已是治愈了,若是调养得当应是无碍的。怎耐当时恰逢李家生了巨变,夫人和大少爷一夜间双双暴毙,让少爷大受打击,原本受损的心脉未愈,又受重创才烙下这病根。如今连着肺病更是要命的很。”
“既然如此,我们不如再请那位梅二先生给少爷看看,说不定他可以治好少爷的病呢!”
“我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办法,那梅二先生出身神医门,人称妙郎中,传说他的医术可以生死人,肉白骨,起死回生。当年少爷命中要害都能医好,那么普天之下能治愈少爷这病的只怕也非他莫属了。”
“那这个梅二先生现在在什么地方?”
“我已经打听过了,他是关中山西太原府人士,定居太原府梅花岭下梅花草堂。”
“那里不是?”
“没错!那里也是少爷的家乡!”
“可是那里也是少爷的伤心地!”
“心病还需心药医,少爷的病因在那里,说不定只有那里才能真正的根治少爷的病。况且,我看得出少爷的心根本就没有离开过那里,而那里还有他最好的良药。”
“那哥哥是打算去找那位梅二先生了?少爷肯回去吗?”
“没错!再难面对的纠葛也比不上性命重要,我们只是回去看病,并不一定要见到他们!我一定会想办法说服少爷回去的!”
“嗯!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走?”
“过完这个年关我们就启程,小妹!这里的一切就都交给你们了!等少爷的病好之后,我们就回来,我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
“嗯!哥哥!你放心吧!家里就交给我们,你无论如何也一定要找到梅二先生,少爷他不能有事!否则我们都无颜去见九泉下的父亲了。”
“放心吧!少爷他一定不会有事的,像他这样只惦念别人生死,却不关心自己死活的人,若是老天再薄待他就太不公平了。”
“嗯!哥哥!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铁小妹说到这看了看图威,图威也跟着笑了笑。
“什么事啊?你们这么吞吞吐吐的?”铁传甲看着两个人奇怪的模样,惊愕道。
“你要做舅舅了!”铁小妹深吸了口气,笑道。
“什么?”
“你要当舅舅了,我和图威要当爹娘了!”铁小妹此时羞赧道。
“当真?”铁传甲一听腾身站起,看着铁小妹直笑的合不拢嘴了。
“嗯!!”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我铁家有后了,我铁家有后了!!!”
“呵呵呵!看把你高兴的,哥!图威和我商量过了,将来我们要两个孩子,一个姓图,另一个姓铁!”
“真的!?”
“嗯!”图威也跟着点点头坚定道。
登时把铁传甲高兴的,手足无措,向外喊道:“好好好!太好了!快!今日摆酒庆贺!双喜临门,给我大肆的庆贺!哈哈哈!”
“哈哈哈!”
大厅里传来一阵阵爽朗的笑声,当真给整个庄园注入了生机。原来新生的力量是那样的强大,可以让人忘却所有的烦恼。然而那新生的力量又何尝不是一个即将萌生的希望,希望总是令人振奋的。
衔香阁
外面数九寒天,屋内却是温暖如春。秋香色的软烟罗帐里,李寻欢倚在床头,一手持刀一手拿着巴掌大的一节松木,正刻着一个木像,手法纯熟,指节沉稳有力,此时已将那木像雕好了七八分,只差一张脸就要完成了,那是一个女人的雕像,看着这木像李寻欢停了手,思绪似乎又飘回了十几年前的李园。
梅花掩映的冷香小筑里,琴音渺渺,梅香浮动!佳人凝眸,倩笑嫣然!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为谁去!”
“表哥!鸿雁当真是多情,即使天南地北也要双宿双飞,如此寒来暑往,定然不会寂寞,倘若有一天一只雁鸟逝去,你猜另一只雁鸟会如何?”
“自然是生死相随,否则只影又能向谁去呢?”
“雁鸟尚且痴情若斯,何况人呢?”
“人将如何?”
“你若相依,我便相随!”
“好个你若相依,我便相随!表妹,从今而后我们把心交给彼此,只需放心,不许放手。”
“嗯!只放心,不放手!生死相随,做一对比翼双飞的鸿雁。”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共结连理枝!”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情绵绵无绝期!”
“诗音自幼丧母,最近爹又不在了,所以我很明白龙大哥的心情。武夷魔刀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深感无依之苦。”
“谁说你无依,从小我们不是一起长大的吗?”
“可是我怕!我怕将来我们会分开!”
“怎么会呢?谁又能把我们分开呢?”
“表哥姓李,诗音姓林!我们本来就不是一家!”
“不是一家我们也可以住在一起啊!”
“你到底?”
“况且我们从来就不分彼此的,不是吗?”
“你!”
“只要我们的心连在一起!”
“只有心吗?那人呢?”
“表妹!你以为我真的不明白吗?”
“讨厌啊!不理你了!捉弄人家。”
“我们成亲吧?”
“呵呵!好啊!名闻天下的小李飞刀,在情迷意乱之时,竟然中了本姑娘的暗器!真是丢人呐!”
“你啊!调皮。”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往日情形仿佛并不遥远,却又仿佛是前生的事了。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情绵绵无绝期!诗音!你可知当日你念此情无期,却不知今日变得此恨绵绵无绝期!恨甚!痛甚!表妹!你现在怎样?过的好不好?龙大哥那样爱你,你一定会幸福的吧!海角天涯,但凡你幸福,唯心足矣!表妹!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夜深人静的时候,孤枕难眠的时候,空寂无人的时候,心闲下来的时候,眼前梦里都是你的样子,明明相隔很远,却又仿佛就在眼前。每次都在梦里重逢,欢愉未尽又忽然惊醒,醒来只能躺在自己的冷汗里,痛苦不堪!表妹!我明知道不该想你,可是我却控制不了自己,我每天刻着你的样子,刻好了便埋起来,每次就仿佛将自己也一起掩埋。往日的情景想忘却又记忆弥深。忽然间我又不敢刻了,你紧蹙的眉头让我心好痛。表妹!你可是还在恨我!你可知道,没有了你,我就仿佛是一只孤雁,却不知只影向谁去!”
薄而轻的小刀又稳稳地刻了下去,半晌,如画的眉眼惟妙惟肖,唇角勾笑,娥眉淡扫,轻蹙的眉头,似怨似嗔。
看着刻好的木像,李寻欢仿佛痴了,眼前又是十年前长街相遇时,与她擦肩而过的一幕。火红的嫁衣,却是他人的新娘,熟悉的眉眼,只是昔日的回忆,想到这蓦的胸口一阵绞痛,伸手将木像抵在心口,仿佛要将它揉进身体了,揉进骨血里一样。他轻轻合上双眼,忍受着熟悉的摧肝裂肺,相思缱倦辗转反侧。
思愈甚,痛愈深。
“呃!——诗音!我要死了,我感觉我要死了!生无可恋,死又何妨!可当真无憾?呵呵!寒来暑往,鸿雁成行。孤雁何以为家,莫不是要客死他乡,一丘黄土掩身。表妹!我惟愿落叶归乡,生不能相伴,逝去可否相随,纵然不能相随,确也不愿做一个孤魂野鬼。表妹!今生不能结连理,但愿来生我们在不分离!今生——今生我只想再看你一眼,只要你幸福,我便了无遗憾了!咳咳咳——!”一阵轻咳,打断了缠绵的忧思,缓缓的将思绪拉回,又是一身疲惫。无力的倚在床头,微合着双目,依旧将木像抵在隐隐作痛的心口,默默的疗伤止痛,平复心事。
半晌闻听门外家丁低语道:“铁忠大哥!是李爷的信!”
“李爷刚歇下,这会还没醒呢!你先把信放下吧!”
“是——!”
李寻欢闻言,收拾好心事,扬声道:“进来吧!我没有睡!”
这声音倒是吓了两人一跳,忙推门走了进去,焦急道:“李爷!小的们该死,把您吵醒了!”
李寻欢看着眼前家丁惊恐的模样,不由的苦笑,知道铁传甲平日里定是怕他们打扰自己,管教的严苛。想来自己真是到了哪里都在给别人添麻烦,不由的叹了口气道:“不妨事!我睡醒的,不干你们的事。”
“李爷!您的信,刚刚接到的飞鸽传书!”
“多谢!”李寻欢伸手接过铁忠递来的信轻声道。
“李爷!若无它事,铁忠先告退。”
李寻欢点了点头,两人转身走出门去。
三年前,童石麟奉旨巡边赈灾,与李寻欢关外重逢,后来离别时嘱咐石麟不要告诉李福一家和梅儿他的行踪,以免他们惦记。因此这三年来都是俩人书信往来,如今来信想必又是石麟的信,于是展开细看,不由得脸色黯然,眉头深锁陷入沉思。
贤弟寻欢如晤:
一别经年,音讯皆无,弥添怀思,念之倍切。是与偶然,愚姐骤闻贤弟抱恙欠安,流落他乡,遂愁肠日转,甚为悬念,日夜难安。
念及昔时,蒙贤弟恩义,先慈堂恩德,结义亲,定终身,喜得良配福享天伦,愚姐感佩此生,莫敢相忘。然愚姐福薄,难承欢双慈膝下,未尽半日贤孝,抱憾终生,呜呼哀哉!是日贤弟远行,愚姐代为灵前祭扫,未敢任门前立草,生不能承欢膝下,惟愿灵前几尽孝心,以报憾事于分毫。
然近日,力有不逮,贱体每况愈下,气息奄奄,恐是日薄西山,于归期不远。愚姐出来孤苦无依,幸得李家恩德,此生唯余贤弟至亲一人,风雨晦明,时殷企念,贤弟孤身于外,不识身陷何方,提心吊胆,难释悬念。未曾想,近日几经凶险,吓的愚夫告知实情。知贤弟辗转苦寒,抱恙经年,愚姐痛心疾首,心肝不安,心念贤弟受苦牵连,愚姐无颜回见先慈于九泉。
为今之计,愚姐伏乞不尽,望弟远归,亲人在畔方敢释然。此生见弟一面,纵然魂归九泉,唯心安矣!愿贤弟念愚姐一片悬念,及早归程。
不尽欲言,福安待归!
童李氏梅儿亲书
看完信,李寻欢一阵心酸,这看上去是梅儿亲笔所写,几处停顿尚有泪痕。字里行间,念及少年往事,双亲家园,登时令他思绪如飞,满腹心酸。一别故园十载,只念父母兄长坟前定然荒草如烟,无人祭扫,不能尽人子之孝,本是心中怅然。如今看罢此信真是多了几分感动。李寻欢自幼便被梅儿照顾,主仆多年,后为了成起美眷认作义姐。往日时李寻欢待下人极好,向来待他们情同手足,将梅儿也是视如亲姊。如今乍闻她如薄西山,岂能不心酸,所谓生人作死别,恨恨哪可论。她临危尚在顾念李家恩德,忧心自己的安危,心心念念死前要见他一面,心中当真不是滋味,念起幼时梅儿待自己无微不至,又不知如今病势如何,岂能不做牵挂。如此念来越发的归心似箭,所谓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狐死尚首丘,何况漂泊他乡经年未归,又心事成灰的人呢!
合上信,又执起雕像痴痴的看了半晌,便披衣走出门去。
院子里,阳光明媚,照的白雪刺目般的雪亮。朔风刮过,吹起两肩发丝凌乱,李寻欢徙步来到梅园,在一株梅树下将木像深深的埋了下去。望着木像掩埋的地方,口中痴痴道:“阳月南飞雁,传闻至此回。我行殊未已,何日复归来。江静潮初落,林昏瘴不开。明朝望乡处,应见陇头梅。”
“少爷——!”
铁传甲与铁小妹三人走进院子的时候就看到,梅林中一抹白影与满园的白雪一色,俯身在一株梅树前,痴痴自语的模样。铁传甲见状奔了过去,抖手将铁小妹带回的狐裘给他披上,忧心的喊了一声。
李寻欢闻声收回思绪,站起身来喃喃道:“传甲!我有话对你说。”
“嗯!少爷!有什么事,我们进去说。”
李寻欢点了点头,抬头便看到走过来的铁小妹二人,轻笑道:“小妹!图威!你们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少爷!——”
“李爷!——”
铁传甲回头看看两人,笑道:“他们是刚赶回来的,赶着回来给少爷你过生辰的!”
“呵!没想到又虚度了一岁,一路辛苦了!我们进去说话!”李寻欢点了点头,苦笑道。
“好!”
说着四个人转身进了衔香阁,铁传甲望着李寻欢被冻得有些红肿的双手一阵心疼,忙将一个暖炉塞给他,还不忘瞪了李寻欢一眼。李寻欢无奈暗自叹息,传甲将他看成糖人了,心底道是一阵温暖。低头看了眼身上的狐裘,轻笑道:“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传甲!你弄这千金裘裹着我,倒不如一壶酒来的受用。”
“少爷!不是我不让你喝酒,只是你的身体大夫根本就不让你喝,你就不能忍忍。至于这千金裘可是未花分文得来的,是别人感念少爷你的恩德,拱手相赠的。”
“哦?”
铁小妹闻言起身将一路的经历细细对两个人说了一遍,李寻欢点点头道:“原来如此,不过我是受之有愧!传甲!你将他收着吧!穿着它我只会想着拿来换酒。”
铁传甲闻言摇了摇头,叹息道:“铁忠!去打壶酒来!”
“是庄主!”
李寻欢嘴角轻扬,将暖炉放在一旁桌上,伸手取过一封信来递给铁传甲。
铁传甲狐疑着打开来看,半晌皱起眉头,看向李寻欢道:“少爷!你如何打算?”
李寻欢抬头看着铁传甲喃喃道:“依你之见,我该如何打算?”
“依我之见!少爷是该回去一趟!”
李寻欢等着他说下去,铁传甲接着道:“少爷回去即可免童夫人悬心,还可以让梅二先生为少爷调养身子。可谓一举两得,有什么不好!我也早有此意,就算童夫人不曾来信,我也正打算和少爷入关一趟,去见一见梅二先生。普天之下,只怕唯有梅二先生可以治好少爷的病了。”
铁小妹闻言接过哥哥手中的信,看了一遍!
“少爷!我哥说的对,让哥哥陪您回去一趟吧!”铁小妹接言道。
李寻欢看着眼前的铁传甲,心底是万分的感动,眼前之人对他来说名为奴仆,却实是父兄一般的亲人,这十年来若是没有铁传甲的关怀备至,体贴入微,他只怕活不到现在。李寻欢看着眼前一脸关切的兄妹二人,忍不住眼底发热,只觉得自己实在是对不住他们。这十年来,除了带给他们麻烦和惊险,什么没有带给他们,如今还要连累他们为自己担忧,让他心底是说不出的歉疚。叹息着点了点头,沉声道:“嗯!我本来也已经打算回去了!”
兄妹二人闻听此言,松了口气,铁传甲释然的笑着道:“好!少爷!等年后,我们就出发!——”
李寻欢开口打断了铁传甲的话,轻声道:“不!是我一个人回去!你留下来,哪也不要去!”
“少爷——!”两人异口同声道。
“传甲!你听我说!”李寻欢抬头看了看铁小妹夫妇,又看了看铁传甲,接着道:“你莫非忘了三年前你与翁夫人的约定?明年六月,正是三年期满,你必须留下来给翁夫人一个交代。所以你哪里都不能去,否则必然落得畏罪潜逃的恶名!我不想你如此被他们误会下去了,这与你们任何一个人都不公平!所以你不能走!”
“我——!那我们就等到——!”
“不!不等了!我决定明日就走!”
“少爷!——你明日就要走!?”
“没错!传甲!小妹!这十年对于我来说就像一生那样漫长,没有你们我根本就活不到现在。所以往日的任何恩情你们都已还完了,你们该有自己的生活。我是一个不祥的人,走到哪里都会带去麻烦和不幸,留下来只会连累你们,连一个安生的日子都没有。我知道你们不怕被连累,可是我却不能这样做,那样我会不安会歉疚。你们于我不是奴仆,是兄妹是亲人,所以我希望你们幸福快乐,平安度日!这十年间,我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逃避永远无法解决问题,我告诉叶开不该逃避,却忽略了自己也是在逃避。我用十年的时间逃避自己,欺骗自己可以忘记一切痛苦,可是后来我发现,越是想要忘记反而越加的忘不了,痛苦不但不会减轻反而变得更加沉重,因为我根本就逃不过自己的心。我想明白了,只有面对,坦然的面对,只要看着他们幸福,我的罪恶感和痛苦也许就会减轻。所以我不再躲了,我准备回去面对!”
“少爷!你想明白了,肯回去面对了!只要他们幸福,你是不是也可以放下了!?”
李寻欢点了点头,沉声道:“也许是这样!”
“太好了!少爷!你可知道我等这一天盼了多久?我真是太高兴了!少爷!我真是太高兴了!可是,我实在是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去!那让铁忠陪着你一起回去,等我将恩怨了解了就去找你!”铁传甲听李寻欢如此说,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激动道。
“传甲!你——!好吧!那就带着铁忠,你该放心了吧!”
“嗯!可是明日走实在是太急了,再等三日!少爷!你的身子好好调养三天在走!”
李寻欢点了点头,道:“好!”
铁传甲坚定的点了点头,登时眼泪落了下来。
“传甲——!你何必如此?我此去不过是找梅二先生,再探望一下童家。说不定用不了多久,就回来了!你又何必弄的如此伤感!”
“少爷此言不假?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那我们一家人就再也不分开了?”
“好!”
铁传甲听罢竟如孩子般破涕为笑,铁小妹夫妻见状也跟着笑了起来。
如此腊八节,冷香园里的确热热闹闹的过完了这一天!这个看上去喜事特别多的一天!
三日后,一辆马车在官道上缓缓远去,身后留着三个久久不肯离去的人。直到马车消失在皑皑白雪间,再也看不到了才转回身去离开。
李寻欢伸手揭开厚厚的棉布窗帘,向着远处望去,茫茫白雪渺无边际,不由的心底叹息道:“传甲!此生恩情只待来生再报,没有我带给你们的麻烦,只盼你们兄妹能平安度日,不再踏足江湖纷争,过一世安稳的生活。诗音!这些年你过的好不好,表哥别无它求,只想落叶归根,生不能相守,就让我死后相随,魂魄留在你的身边,守你一生一世就好。咳咳咳!”
“李爷!您没事吧?”坐在外面的虬髯大汉听到咳嗽声,问道。
“没事!走吧!”李寻欢轻笑道。说罢放下窗帘,在角落里摸出一个酒壶,仰首灌了一口,又取了一块松木开始刻了起来,他知道漫长的旅途,他只能学会与寂寞为伍。
“好!驾~~~~~”
冷风如刀,以大地为砧板,视众生为鱼肉。
万里飞雪,将苍穹作洪炉,溶万物为白银。
雪将住,风未定,一辆马车自北而来,滚动的车轮碾碎了地上的冰雪,却碾不碎天地间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