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衷》晨晓·萧遥

19、秘辛

　　安倍理央坐在小机边，半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丝毫不关心橘久安是不是去给她倒茶去了。橘久安也就默默打量着她，心中总有一丝诡异的古怪——实在是太安静了，诡异得像是换了个灵魂，应该是跳起来和自己讲道理或者干脆拔刀干一架的……
　　女孩乌黑柔顺的发丝细细密密地遮住了半张脸，连眼睛都没有露出来，让他想起独眼的英国海盗。她露出的肌肤苍白得像鬼一样，那黑缎一样的长发随着低头的动作微动，一缕发丝拂过女孩秀气的鼻梁……
　　橘久安猛地躬下身伸出手去，那样迅疾的动作带着他用刀的习惯，指尖刚碰到安倍理央的下巴，眼看着就要撩开那缎子一样的长发，只见女孩迅速地向后一仰，双膝一动，就这么平滑地退到了门口。
　　两人在剑道上的比试，安倍理央几乎一次也没赢过，然而论起敏捷的闪避动作，却是橘久安所不如她的。
　　安倍理央沉默着按住弧度婉约的发尾，眉眼低垂，细细密密的眼帘藏住了所有的表情，再开口，那声音清冷无比，“别碰我。”
　　橘久安看着强自镇定的女孩，突然微微叹了口气，那一声叹息包涵着太真心实意的怜悯与疼惜，哪怕姿态居高临下，落在耳际，也令人怔忪。
　　“不上药的话，会留疤的。”
　　话语中淡淡的暖意让少女无声地松懈了肩膀，她抬起那双饱含水泽的琥珀色眼眸，却并没有看他，眸中水汽渐渐聚集，又渐渐消失。那样直愣愣的目光汇集在室内虚无的一点，让人想起发呆的孩子。
　　她揉了揉眼睛——这样的动作让才让她显得像个二十岁的女孩了，“你少来，我从小到大那么多伤口，也就你给我上药的那一次留了疤。”
　　这么说着，她随手掀开了素缎一样的长发，黑发扬起，露出红印清晰的半张脸，“没出血，也就不用涂药，就是肿得有点吓人。”
　　橘久安看着女孩左右对比鲜明的脸，皱了皱眉，眼中虽有不忍却并无意外，没说什么就转身去泡茶了——只是和茶水一起到达的，还有一个冰袋。
　　安倍理央慢慢地道了一声谢，把冰袋贴在了脸上，冰凉坚硬的触感刺痛了敏感的皮肤神经，让她不由轻轻抽了一口气。
　　橘久安的目光虚浮在她脸上，礼貌却并不专注，让人觉得安全又不会尴尬。她知道他不会多问，就像她不会纠结刚刚那句出人意料的“女朋友”。
　　这就是最安全的关系了。

　　终究还是言归正传。
　　“对藤原这个姓氏，你了解多少？”
　　橘久安沉思片刻，道，“平安时代的四大姓——橘、源、藤、平。藤氏又称藤原，是名及一时的混血种世家，后来和平氏一起渐渐没落了，否则如今就不仅仅是上三家了。”
　　“那是一千多年前，在混血种的历史上，是属于近代的。”安倍理央补充，“那时候各家族的传承已经分明，和如今比也相差无几了。”
　　“所以？”
　　“神给予人类圣杯与圣骸，也就赐予了人类掌控精神的天赋。但是纯粹精神系的言灵还是很稀有，哪怕稀少如你的‘永恒’，也不过是精神系的衍生言灵，能力偏向风与天空一系。”安倍理央的声音不急不缓，“言灵由血统决定，如果一个家族拥有一类特殊的言灵，那么只要保持血统的纯净，就可以把这类言灵变成自家的专利。”
　　仿佛千年时光倒流，混血种的历史画卷随着女孩微哑的嗓音一点一点地展开，露出一点泛着清冷刀光的血色。
　　平安时代，传承‘纯粹精神’的混血种家族，主要有四家——能控制灵魂的“织田”，以阴阳师为主业的“安倍”，以盛产占卜师为荣的“平”和用读心术玩得一手好平衡的“藤原”。
　　安倍家独有的能力是阴阳眼，古裔把这项特异能力与传自中国的阴阳家思想相结合，创造了阴阳师这个职业。
　　“人们通俗理解，拥有阴阳眼的人就可以看见鬼，而欧洲人到达日本后随意地把它解释成‘感知精神元素的能力’，其实是把阴阳眼的范围扩大化了。”安倍理央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严格来说，天瞳分昼夜——昼瞳见活灵，即依附在活物上精神元素，夜瞳观死灵，即脱离活物存在的精神元素，就是灵魂体……简而言之，夜瞳专门白天见鬼。而昼瞳只能感知生物的精神游丝和精神元素的流动，最具体的应用，就是读心术。”
　　所以藤原家的特异言灵，就是昼瞳。
　　“听起来弱爆了是不是？”女孩薄而淡的唇角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橘久安点了点头，比起驱鬼控魂占卜术这些神棍技能，读心术什么的实在庸常，简直无法相提并论。
　　“但是我告诉你——重点来了用红笔画！”安倍理央一脸严肃，“藤原家，在纯粹精神的混血种领域里，可称——无冕皇族……哎呀呀！你这个表情真挺含蓄的，我第一次听的时候可是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橘久安默默给她续上茶水，见她用力吹着腾腾的蒸汽，自娱自乐得开心，不由腹诽女人就是善变刚刚还一脸别人欠她八百万没还，现在就变成了一脸她欠别人八百万不用还了……
　　“安倍，别卖关子了。”
　　理央慢悠悠地坐直了，脸上端正了神色，一字一顿地解释， “因为藤原氏拥有的，是用双眼，开启神域的能力。”
　　橘久安猛地抬起头盯住理央的眼睛，却不曾见到一丝一毫玩笑的神色。那样诚恳的样子几乎让他觉得压抑，心底某个隐约的念头悄然生出，他沉默了很久很久，再开口时，话音透了十足的沙哑。
　　“尼伯龙根？”
　　“对。昼瞳可以看到所有有所依附的精神游丝，而死人之国是最大的精神元素的汇集处，昼瞳的使用者可以找到尼伯龙根的入口，甚至打开它——这是言灵的副作用，也是最珍贵之处。”
　　“曾有相当漫长的时间，我们的祖先进入尼伯龙根如入无人之境，他们在那些神迹里寻找死去的物质和纯粹的精神，那些是神遗留下来的宝藏，而他们是最专业的盗墓贼——直到藤原家的血脉零落下来，昼瞳绝迹。 ”
　　他心头又浮现出谷穗的模样来，那样干净而无害的笑容，尤其是那双墨如点漆的眼睛，是太清澈灵透的色泽……仿佛能将一切都看透。
　　其实昼瞳……并没有绝迹啊……
　　他突然感受到了某种强烈的无力，像是自己好好地捧在手心的东西，那么小心翼翼地喜欢着，渐渐却惶恐着……不知是否留得住。

　　不会的，他心想，安倍理央再聪明，她也不可能在谷穗灵视之前知道她的言灵。
　　“你们要的，是言灵？还是血统？”
　　“都不是。”理央摇了摇头，微微叹了口气，“历史记载，自从藤原家势微，那一支‘无冕皇族’也就如过了花期的樱一般凋零，三百年前，藤原氏混血种的血脉传承已经稀薄得可怜，但还是出了一个昼瞳的使用者。那个人带领日本的混血种进入了位于日本海上的尼伯龙根，虽然没有人回来。但是，藤原氏在外接应的人，却得到了一把‘钥匙’。”
　　“钥匙？”
　　“没有明确的记载，我猜大概是石头之类的——尼伯龙根的任何东西，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那把钥匙的重点不在于它浓缩了多少死的元素，而在于它正是尼伯龙根的烙印……有了那把钥匙，不用需要昼瞳，也能进入那座死人之国。”
　　“其实也不算什么家族秘辛，以前不和你说清楚，是因为这件事在我家里有点犯忌讳。”安倍理央把冰袋换了个面压在脸上，轻轻吸了口气，“犯了忌讳就是我这样……下手真狠。”
　　橘久安的目光归于凉掉的茶水上，微苦的液体在阳光里有浅浅的剔透的色泽，映在他眼里，无悲无喜。
　　他悠悠地问， “那么，你们为什么找到了一个中国人呢？”
　　“中国人？”理央摇了摇头，“不，她不是中国人。她在日本出生，在日本长到五岁，之后才偷渡到中国去。根据她和她父亲容貌上的相似，大概能确定她爹是亲爹，也算是半个中国人吧。但是她母亲，叫藤原莹。”
　　“钥匙……一定在谷穗身上？”
　　“是。”
　　“你有些事没有对我说。”橘久安直视着理央的眼睛。
　　理央毫不示弱地看回去，“有些事我不能说。”
　　又是短暂的沉默。

　　“给我一年时间，我帮你找到那把石头一样的‘钥匙’。”橘久安终于抬出了价码，“而从此以后，我要保证她绝对安全。”
　　等了半晌，却没有听见回答。安倍理央只是懒散地坐在他对面，托着腮看着他，唇角挂着一丝调侃的笑意，漂亮的眼睛里水光潋滟，还带着某种似有似无的……羡慕。
　　“你是真的很喜欢她吧。”她轻声说。
　　女孩的话音里蕴含着无比柔软的情愫，希冀的感叹的温柔的憧憬的……从话音里满满当当地溢出来。
　　“嗯。”橘久安的目光慢慢放空，缱绻的神色中带了一点点的岁月静好的意味，“很喜欢，很喜欢啊。”
　　他从“危”走向“安”，需要一座桥，那座桥该是一个人，一个很美很易碎的女孩子，她原本像个玻璃娃娃一样单薄如今也能生气爱撒娇，长长的辫子细细密密的一扭头就是一个无比美妙的弧度。她有个很土的名字，但是没办法啊还是那么漂亮。
　　他的女孩，是该好好被拢在手心，平安长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