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华舜若.魏紫》莳茶余幽

32、犹解嫁东风

　　我一颤，惊出一身冷汗，手指尖如有烈火燎过，猛的缩了回来。此时指尖与他的脸只差了毫厘，那手尴尬的僵在身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微微张了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仿佛是手工拙劣的偶人，可笑的摆出奇形怪状的姿式。
　　一阵疾风夹着夜寒迎面而来，带着入骨的清冷，那天边的一轮满月愈发皎洁起来，清辉生凉，镀得这园中所有都如同冰雕雪刻，没有一丝生气。
　　经冷风扑面一吹，身上汗意一下褪去，人也清明过来，只装成无事顺势伸了手，躬身拾起夜风扫落的一朵红梅，做势拈在手中，勉强挤出一点笑意：“王爷费心，我这里多谢了。”
　　他也颇不自在，眼中有些许的失意，不觉间用一惯的笑意掩去：“皇嫂用得着，诺便放心了。”
　　里衣被汗浸透，湿湿的粘在肌肤上，再经寒气稍侵，便如某种死去活物冰凉的躯体，冷冷透出绝望的气息。我只觉得浑身难受，便点一点头：“时候不早，宜宣王来了多时，不便再扰，我先去了。”
　　说罢转身出了回廊，扰散冷香满榭。

　　我自知已是酒后失态，又怕萧惟诺隔日再来，不愿在家久呆，过了两日便推说身子不适，回宫去了。
　　不觉间先帝的孝期已过了一年，已是又近新年。那日太后特遣了宫人传我去，谈起灵瑞的婚事，太后的意思是，趁着新年把灵瑞大婚的事一齐办了，一是图个喜庆，二也可慰先帝在天之灵。
　　从前我与萧惟渊大婚时，这些事是不用我亲去办，陈芊蔚入宫时，我是不愿去办。如今灵瑞出阁，我这个做长嫂的少不得要担待起来，可不能让她有丁点的委屈。
　　幸好汶素是经过事的，从前我大婚时她也操持过，最是周全的人。再有如今已为尚宫局司闱的夜吟，这事属她份内，有她们在一旁协助，我也放心许多。
　　我每日应付过来庆贺祝礼的王妃诰命，便已不可开交，那些礼单、宾客名录、婚礼用度等等，大都是旁人帮着处置的，我得空时便挑着看看，生怕出什么纰漏。
　　只是有一点，我再是忙到寝食不及，这些事也丁点都不让陈芊蔚碰，面上她虽有协理后宫之责，我偏故意要架空她，早奏明太后她身子不好，打发她在承香殿好好养病。

　　因时近新年，这婚礼又赶着要在年前办了，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这些礼节也仓促了些，又不敢折了公主大婚的规矩，匆忙之中，更是心力交瘁。
　　德昭元年十二月三十，长公主灵瑞大婚。
　　是日，本已幽居不出的太后也正妆出席，大婚请的是陈司空主婚，我虽是忿意难平，可碍着他是灵瑞的舅舅，也不好多说什么。
　　前日事情已忙得差不多，今日我只早早起来，更了皇后襢衣，去灵瑞的瑶华馆等着予兮哥哥亲迎。
　　灵瑞早已着好花钗翟衣，静静在内室等候，太后正拉着她手，同她说些要勤勉执家，相敬夫婿的话，我笑一笑，也在旁边坐下，默然听着。
　　记得我出嫁之间，母亲教与妇礼时，也是絮絮叨叨的说了一晚上，大至妇德妇训，小至我一些平素的习性，都反复叮嘱。天下的父母，不管是贫贱或是显贵，疼惜儿女的心是并无不同的。
　　灵瑞平素调皮，此时也敛了嘻笑，仔细听着太后教导。这小丫头也有成人的一天，不枉我平素疼她的心思，想到此处，不免生了此感慨，眼前也模糊起来。

　　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吉时到！新郎亲迎，入女家为礼！”
　　话音不落，汶素便扶着灵瑞站了起来，予兮哥哥随即进殿南立，他此时身着簇新的吉色品官朝服，更衬得英气勃发。
　　我心中只为灵瑞高兴，含笑看着，予兮哥哥身后紧跟的待从将手中的木雁奉到太后面前，太后伸手接了那雁，回身放在室中的方桌之上。予兮哥哥便朝太后行拜礼，拜完仍回原地立着。
　　太后满脸均是慈爱的笑意，仿佛要从眼中溢了出来，对他点一点头，再转身为灵瑞结缡。她将一段紧紧系着同心结的红丝绦，一头放在灵瑞手里，另一端递给予兮哥哥，然后柔柔笑道：“结缡成，女儿出嫁，随新郎出门。”
　　予兮哥哥便牵了灵瑞一同出殿，我亦微笑着送他们。见着予兮哥哥回身相引灵瑞，远远的望了我一眼。这遥遥一眼，全是透心的哀意，与四周喜庆的气氛那样格格不入，隔着众多观礼的宫人，仍如此的深刻，仿佛直直的看到了我心的最隐处，含着多少复杂的情思，百转千回，仍是归于刻意的掩饰。

　　原来，他是怨我的……他是那样崇尚自由自在的人，或许我不该逼着他娶灵瑞。都是我的错，已所不欲，勿施于人，我自己已是这样，何苦又来为难他，却骗自已一切只为了“大局”。这两个字，真是生生葬送了我，也生生葬送了他的梦想。
　　他见我望去，微微的呆一呆，终于一紧眉头，领着灵瑞去了。
　　我愣愣伫在原地，灵瑞大婚带来的喜兴之情，一下子消散殆尽，余得一丝说不清的滋味，慢慢的化为苦涩，哽在喉间。
　　立在殿前的石阶上，看着众人逐渐走远，直至再也不见，微微听得一点礼乐的热闹，一时之间也隐去，一点痕迹也不留，仿佛方才的一切只是一场虚像，并不干谁或谁的事。
　　我低低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又怎会有路可退。拂一拂方才衣袖上沾的一片绯红的花瓣，转过身仍回了甘露殿。

　　灵瑞大婚后，我少她作伴，一下子寂寞了许多，不免时时想起大婚当日予兮哥哥那样怨恚的眼神，总是担心他会薄待灵瑞，便反复嘱咐了母亲，对灵瑞的事多费些心思。
　　紧接着是新年，祭祀宗庙、祭祀天地、各种名目的宴席，一项一项密密的接连到来。在这里的忙忙碌碌中，又到了德昭二年。
　　因着这些事情，我已有近一月不曾好生休息，好容易挨到正月十四那日少事，躲着在殿中清静了一天。
　　冬日的夜总是入得特别早，用过晚饭后天已黑透，我随手捡了本书偎在火旁看着，不多时便觉得浑身困乏，整个人懒散得动也不想动。正抬头要唤了初如过来才替我卸妆，看到的却是萧惟渊的脸。

　　我自那日在家中私会萧惟诺后，每次见着萧惟渊总是觉得心慌。仿佛是偷着犯了错的孩子，如论如何都掩不了暗地里的心虚，不自觉的老躲着他。这样忽的一下见到他，脸一下就烧了起来。
　　低了头起身行礼道：“臣妾见过皇上。”
　　他垂身拾起我方才看的那本书，扭头笑道：“皇后好有闲情雅致，偷偷躲在甘露殿里自在呢。”
　　我只笑答：“今日难得无事，臣妾在殿中偷偷懒，也被皇上逮着了，看来臣妾还真是劳碌的命。”
　　“哪里，我这几日见着你脸色不好，你应要多休息才是，不要太操劳了。”他这样的话，总是能暖暖的慰着人心，一分不少，也一分不过，我心中一时五味杂层，不知说什么才好。
　　他见我不出声，又道：“不过，今日就算了，因为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嗯？”我不解的抬起头，看着他的眼，他对我挑一挑秀挺的长眉，笑容狡黠得像一只得了逞的狸猫：“走，我们出宫看花灯去。”
　　“出宫？”我不由惊呼出声，才注意到他身上穿的是一身样式普通的直裾，月白色的底子上用银线密密的绣出坊间常用的流云穿如意图案，衬的是青缎的革带，髻上单插一支脂玉簪，周身再无一点累饰。只是一般的大家公子打扮，精细而不显得扎眼，这样简单的装饰果然是最适合他的。
　　他笑意更甚：“对，出宫，我们偷偷的出去，谁也不知道的。”
　　“可这合适么？再说今日才十四，灯会只怕还没开。”
　　“皇上都说了合适，还有什么不合适的。”他眨一眨眼睛，又道：“我已打听清楚了，今日西市便有灯会，只是也许不及明日上元正节热闹。可若到了明日，我们俩哪还能脱得开身，所以不如今日去吧。”
　　我不料他也会说这样顽皮的话，不禁也笑了起来，“那臣妾就劳烦皇上领路了。”

　　我看一看身上的常服，觉得有些不妥，便依了他的装束，挑了件绛紫缎织绾色穿枝花的交领儒裙，配了月白色的帔帛，挽个素净的侧髻，单簪一朵珠花，对镜照照，清清爽爽的样子，与那寻常人家的妇人也相差无几。
　　只扭头对他笑笑：“皇上看着臣妾这身装扮怎么样，可与那一般人家的女子相同？”
　　他侧头看了半日，盈盈笑道：“不错，不过怎么还叫皇上，应该叫夫君才对。”
　　我脸上滚烫，仍低应道：“是，夫君。”
　　他笑如月华清辉满盈，眼眸中仿佛有最绚烂的花儿在月下一齐绽放：“为夫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好吧,我承认,我不了解古代婚礼，这一章的婚礼描写是搬了倾大的,倾大,谢谢你,你最可爱最可爱了。
某茶晚上参加汉服活动去,总算找着组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