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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14 章(下) ...

  •   第十四章(下)

      尼尔斯围着那个地窖入口转了几圈,又时不时地抬头看看门外,过了会儿,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走回屋里挑了把剑刃较宽的长剑出来递给艾伯纳,又拔出自己随身携带的一把长剑。他试着用剑尖一点点凿进铁盖与地面连接处的缝隙,一边对艾伯纳说:“我把这个缝隙撬开一点儿后,你就把这把宽剑插*进去。”
      眼见那铁盖周围的地面有不少龟裂的裂纹,尼尔斯不敢太过用力,以免发生艾伯纳所说地窖坍塌的结果,因此这个过程显得格外漫长。等到艾伯纳终于找到时机插入宽剑时,杰森和梅丽尔也都接到消息赶了过来。他们两人几乎是同时抵达这里,杰森快步走到尼尔斯身边询问情况,脸上的表情看起来紧张中带着不安,慢半步进屋的梅丽尔嘴角上挂着一抹微笑:“各位,我听说你们找到了不少‘大人物’?”她说着,扫了杰森一眼。

      也许是察觉到皇女语气中隐含的质问意味,两位莫尔特的侍卫眼神四处飘动着,都不敢直视这位皇族。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无论杰森他们之前有什么隐瞒,现在都已经没了意义。
      艾伯纳像是没看到杰森和尼尔斯的尴尬神情,从那堆圣殿骑士的武器中翻找出宽刃长剑递给玛丽安娜几人:“说不定下面还有幸存者呢,我们都要快些了。”他们接过了尼尔斯未尽的任务,开始慢慢撬着那个地窖铁盖。玛丽安娜背对着房门,学着艾伯纳那样把自己当聋子瞎子,用力将长剑插进缝隙里,一点点松动着那块下陷的铁盖。
      在玛丽安娜他们撬动铁盖的摩擦声中,杰森尴尬又羞愧的声音混杂其间:“请您原谅,殿下。”这句话听起来毫无由来,但大部分人都明白其中的涵义。

      他的话音落下时,迈尔斯半蹲下抽出一小块碎裂的铁块,将宽剑伸进这个空隙用力撬了几下,只听“哐”的一声,原本凹陷下去的铁盖竟又弹起了一小部分。玛丽安娜连忙走到迈尔斯身边用长剑帮着撬动,两人合力将边缘处已经松动的铁盖搬起。艾伯纳和奈哲尔也跟着趴在地上,开始徒手掰着那块铁盖。几人都憋住一口气用力,不一会儿,那铁盖就“嘭”的一声被掀开,露出了下面的地窖!
      迈尔斯和奈哲尔都累的直冒汗,扔掉宽剑坐在地上喘着气。玛丽安娜擦了汗站在一边,艾伯纳蹲下朝地窖里张望。透过照射进地窖的微弱光线,黑发的少女看见入口处一排垂直而下的铁制爬梯,她转身看着梅丽尔:“殿下。”

      玛丽安娜的声音间接地拯救了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的杰森和尼尔斯,杰森低着头说:“殿下,几位圣殿骑士大人们昨天傍晚时出城,发生魔兽侵袭后,我们直接受命于城主出动求援队,任务之一就是找到他们。”
      对此,梅丽尔只是笑了笑,摆手示意身后的杰弗瑞和佩里原地待命,自己却走到地窖处,直接矮身爬了下去。玛丽安娜和艾伯纳愣了一下后,连忙跟上梅丽尔的脚步。玛丽安娜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照明用纯净之心,轻拍外面的玻璃罩后递给走在她前面的艾伯纳。红发的大公之子道谢后接过,在距离地窖底部不远的几级爬梯上一跃而下,举着手里的照明用纯净之心走到梅丽尔身后一步远处。

      这个地窖并不大,大约相当于一个卧室大小见方,轻易就能看到尽头。等到玛丽安娜跃下爬梯后,她面前的两人就已走到了另一头的墙角边。
      正对着入口爬梯的那面墙上是酒柜,柜上还摆放着许多未开封的酒罐和酒瓶,地上还散落着几个碎酒瓶,正如艾伯纳所料,这是个私人藏酒窖。从爬梯下方一直到地窖的另一头,印着一串凌乱的血迹。流了满地的醇香酒液混合着鲜血与骨肉继续发酵,急切地想从痛苦和恐惧里酿出一桶甘甜和魇足。
      纯净之心散发的暖色光线照亮了墙角,那里躺着两个人。艾伯纳蹲在一旁,伸手到两人鼻下探了探,又按着对方脖颈一侧的脉搏处,过了会儿,对梅丽尔和玛丽安娜摇了摇头。

      那两个死去的人还很年轻,其中一个是大约二十一二岁的女性omega,有着漂亮的五官和一头浅褐色的秀发。另一个是较之稍年长的男性alpha,他的胸腹处被撕开了个口子,上半身满是鲜血,肚肠都流出了一大半,眉毛鼻子嘴唇都皱成一团,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十分痛苦,直到死后也依然不能放松。
      玛丽安娜仔细打量着这两人,发现那个omega穿着一身白底绣金线的长袍,虽然被鲜血所污,刺绣也被尖锐物勾破,衣摆和袖口处还有几道口子,但仍能看出这件长袍原本的精致和昂贵。这个omega侧头趴在那个alpha胸膛上,脸颊上也染上了鲜血。她的双腿蜷缩起来,手掌轻抚身*下那人的锁骨处,脸上的泪痕已干,嘴唇抿着一抹浅笑,仿佛不是死去,而是躺在爱人的胸口睡着了。

      这时,他们身后再次传来了脚步声,两个医生终于赶到。然而,他们的到来也没法挽留踏上冥河之人的脚步,一位医生在检测过后也做出了和艾伯纳一样的判断,惋惜又哀痛地说:“如果我们早来半个小时,或许还来得及制止这个omega。”
      他拿起一支看起来很普通的药剂管,解释道,“她并没有受什么外伤,死亡原因是这个,我们检测了药剂残留,发现这是取自银环翼蛇的蛇毒*药剂。”这个医生说着,痛心地摇了摇头,“可怜的孩子,无法接受恋人的离去,选择了放弃生命。这种蛇毒十分昂贵,一小支就要几十个金币了,当然效果也实在是很不错,喝下去后的瞬间就解脱了。”
      玛丽安娜半跪在一边,为两位医生传递各种检测水晶和药剂,听到这,她狠狠地吸了两口空气,问道:“我闻到一股很淡的、苦中带酸的气味,好像是……碧核果为原料制作的醒神药剂?”
      其中一个医生缩着鼻子凑近闻了闻,讶异又略带赞赏地看了玛丽安娜一眼,点头道:“没错,你鼻子也很厉害呢。有没有兴趣去王都医疗院进修药剂学呢?”
      黑发少女沉默了会儿,摇头:“恐怕暂时是没这个机会了。”

      那个医生刚要开口说话,他们身后杰森的声音却带着颤抖响起:“殿、殿下……请您原谅,我们并不知道……我们从城主那里得到的命令只是找到圣殿祭司艾丽娅大人及其守护骑士,我们真的不知道……”
      让这个侍卫队长惊慌失措的原因就在眼前,梅丽尔接过艾伯纳手里的纯净之心,拿着它蹲下凑近了那个死亡的男性alpha,仔细观察了会儿后冷哼一声,问道:“你们不知道什么?是不知道这位alpha身为赫尔特帝国第七皇子的候选骑士长?还是不知道他和圣殿祭司关系匪浅?又或不知道他带领皇家骑士来到这里的目的?”
      梅丽尔每提出一个问题,杰森的脸色就白上一分,他的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解释些什么,但最后却没能说出口。这位侍卫队长一言不发,“啪”地跪在了地上,他的脸惨白得和那些死去的村民们没有任何区别。玛丽安娜也惊疑地看着死去的那个alpha和杰森,她曾对莫尔特城隐瞒的事做出过几种不同的猜测,但没有哪一种比得上现在的情况更复杂了。

      第七皇子雷克斯,现年七岁,其生母是赫尔特帝王的一位beta情人。这位皇子虽然是个alpha,但因其生母怀孕时曾遭遇大规模魔兽侵袭,最终导致第七皇子早产,因此雷克斯从小就不如普通alpha强壮,反而更偏向于beta。这一点也让这位皇子无法获得帝王与大臣们太多的关注,毕竟相比于一个并不那么健康、也没有什么特点的皇子,赫尔特皇室引人注目的优秀成员实在是太多了。
      通常来说,赫尔特皇族年满十六就可以选定一位下属骑士团的骑士长,而骑士团的活动和指挥一般都由被帝国正式任命的骑士长负责,以骑士长为核心组建的下属骑士团也就成为皇室的专属武装力量。但因雷克斯的体质不如他的亲族们,自保能力不足,平时的日常生活和行动也大多依赖于侍从和下属骑士们,他也是唯一可以在未满十六岁前就确定下属骑士团骑士长候选的皇族。

      与此同时,玛丽安娜也在心里为自己和杰森队长点蜡。第七皇子十分倚重的未来骑士长大人不好好在王都待着,却和一位看起来与他有些暧昧关系的圣殿祭司跑到莫尔特城郊,还正好遇上魔兽侵袭遇难……且不论莫尔特城主是否知晓这其中的隐情,杰森身为负责救援行动的侍卫队长,即使无辜也难逃责难。
      而玛丽安娜和艾伯纳一直未曾对加入梅丽尔的下属骑士团一事做出明确表态,严格来说,两人都不是直属于皇室的力量。现在事情牵扯到圣殿、第七皇子、第三皇女,也许之后还会涉及到赫尔特皇室的某些秘辛,艾伯纳身后好歹是握有实权的埃德威格大公,听了这些也不至于没命,玛丽安娜却觉得光是站在这里都格外煎熬。

      此时艾伯纳倒是显得镇定自若,他走到靠墙的酒柜那边拿起一个酒瓶嗅了嗅,拿着酒瓶转身对梅丽尔晃了晃:“殿下,这里有些不错的酒,我和玛丽安娜带几瓶上去没问题吧?”他笑着拔掉瓶塞,喝了一口后赞叹了一句。
      艾伯纳一边说着,也不等梅丽尔回答,自顾自地扫荡了几瓶酒抱在怀里,又递给玛丽安娜几瓶,朝着地窖入口处晃晃悠悠地走去。经过梅丽尔身边时,他停顿了下,侧头看着那位金发皇女,直到对方轻轻颔首,艾伯纳才一脚踩上了铁梯,笑道:“多谢了,殿下。”他看了眼两个面露惊慌之色的医生,招呼道:“两位也辛苦了,我知道医疗院的规矩,你们在救助伤员期间不能喝酒,但和我们一起休息会儿,吃点儿东西,这总可以吧。”

      玛丽安娜也连忙对梅丽尔行了个礼,跟着艾伯纳的脚步爬上了铁梯。她回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下的杰森,这个莫尔特的侍卫队长可以一剑斩下夜枭的翅膀,渡魂鸦们根本不敌他一击之力。但此刻,杰森原本高大的身影却又如此得瘦小,他佝偻着背脊,趴伏满在酒瓶碎屑和鲜血的地面。而梅丽尔修长纤细的身躯则被她手中的纯净之心映照出一道又宽又长的影子,毫不留情地占据了她身后的整面墙壁。在那个巨大的黑影下,杰森哀泣着,一点一点地膝行着爬过去,试图触碰那被银色盔甲包裹的脚尖……
      玛丽安娜转过头,快速地爬到了地面上。当外面略显冰冷的空气再次袭来时,她放下手中的酒瓶,仰着头大口呼吸了一下,搓搓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的手臂。艾伯纳用力拍了拍她的后背,笑着弯腰从一堆酒里挑出几瓶,然后一把勾着玛丽安娜的脖子朝屋内走去。

      尼尔斯和梅丽尔的侍从们,还有奈哲尔和迈尔斯都守在屋外,看见两人从地窖上来,手里还拿着酒,奈哲尔露出了兴奋的神色,他跺了跺脚,把靴子上的冰晶抖落,窜到玛丽安娜身边拿起一瓶酒就喝了起来。尼尔斯对佩里说了几句后走进屋子,像是想向艾伯纳询问,脸上的表情却混合了担忧和悲哀,又调转了方向,朝着地窖走去。
      艾伯纳看了那个侍卫一眼,脱下外套坐在地上,一边喝着酒,一边咬着薄饼,含糊地说:“不要多问,不要多看,不要多想,结局往往也会好得多。”
      外面的雪下得比早上大了些,迈尔斯站在在门口整理兜帽上的冰雪,听到艾伯纳的话,又看了看屋里放着的那几个皇家骑士和圣殿骑士的遗体,点头赞同道:“没错。”
      尼尔斯的脚步停下了,他站在屋后的小花园中,站在离地窖几步远的地方,任由雪花不断落在发丝和肩头。

      玛丽安娜一直沉默地握着一个酒瓶,却并不开启,也不吃带着的干粮面包等。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把酒瓶放在脚边的地上,看着艾伯纳右手手指上的一个极细小的伤口,问道:“艾伯纳……你的手套呢?”
      红发的公爵之子不在意地挥了挥手,说:“没注意时被什么东西划破了,我就扔了。”他大口咬着手中冻得发硬的薄饼,仿佛那是什么美味佳肴。
      奈哲尔惋惜地说:“我记得你那副手套是用独角羊的头层羊皮做的吧?怀表坏了,手套也坏了,艾伯纳,你这趟行程花掉的旅费好像多了点,明年都不能出远门了。”
      迈尔斯和艾伯纳都笑了,唯独玛丽安娜依旧沉默着。她看着面前的地上并排放着的几具尸体,既不喝酒,也不加入几人的闲聊,就这么看着那些残破的血肉和武器。

      又过了会儿,似乎是察觉到黑发少女异常的安静,迈尔斯和奈哲尔都不再交谈,转而盯着这位友人。艾伯纳喝光最后一口酒,把酒瓶扔到门外的雪地里,抹了抹嘴,毫不在意地披上有些脏的外套,对玛丽安娜说:“我们去搜索下这附近的几个屋子怎么样?之前因为发现了这些骑士的遗体,所以我和迈尔斯都没有再往前。”
      然而,这个邀请却被玛丽安娜拒绝了:“你们几个去吧,别走太远。殿下……还有杰森队长,他们还在地窖里,这里需要有人看守。”
      艾伯纳撇撇嘴,强硬地拽着玛丽安娜的一边胳膊,把她从地上拽起来。这个红发的大公之子竟十分坚持,拉着玛丽安娜就朝外走:“这里有迈尔斯和奈哲尔、殿下的骑士团成员……”他用下巴点点一丝不苟站在门口的佩里和杰弗瑞,最后看了眼站在屋后的侍卫,“……还有莫尔特侍卫队。哈,根本用不着我们,所以走吧。”

      艾伯纳与迈尔斯搜索的这个岔路直通到一个小型牧场,村民们圈养的一些独角羊、棕毛牛等都在牧场里。如果不是遇到这次的大规模魔兽侵袭,这些牛羊足以让他们衣食无忧地度过这个冬季。村庄因紧靠山脉,这条小径也不是平坦的,而是带着一点倾斜的坡度,越往牧场走地势越高。
      玛丽安娜紧跟着艾伯纳的步伐,两人快速地前进着,经过两栋民宅时,谁都没有停下脚步。直到走到离地窖所在的房屋足够远的地方,艾伯纳才再度开口:“杰森和尼尔斯不会有事……整个莫尔特侍卫队都不会有事的。”他肯定地说。

      “现在这个时机并不适合处罚或行刑,梅丽尔殿下可不蠢,没必要在紧要关头给自己添麻烦。况且……”说到这,艾伯纳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玛丽安娜。他的嘴角像是带着笑意,但仔细一看又发现,他的双眼里只映出了雪地和枯枝组成的寒冬。
      “……况且对殿下来说,现在反而是个不错的契机。第七皇子的骑士长似乎和圣殿祭司有一段感人的恋情,但没人会真的相信他们之间只靠爱情维系。越是看起来简单的关系,越容易引人怀疑。这本来算不上什么好事,但是,被暴露的阴谋充其量只能算是‘小技俩’。无论莫尔特城在这件事里扮演了什么角色,无论第七皇子是否和圣殿达成了某种协议,无论圣殿祭司和那位骑士到底来莫尔特城做什么,过了今天,一些猜测就成了‘事实’。”艾伯纳望着王城的方向,“尽管失去了发掘秘密的乐趣,但仍然会有很多人对这种不是秘密的秘密感兴趣,他们有可能恼火愤怒、也可能兴高采烈、或者……”他停顿了下,话锋一转,“总之,这一切暂时都和我们无关了。”

      玛丽安娜依然沉默着,她只是略抬头注视着站在高地的艾伯纳,审视着这个红发的友人。
      对方也回之以注目,就像平时那样微笑着:“玛丽安娜,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雪片滑落在黑发少女的鼻梁,她觉得有些痒,也冻得她的鼻腔有些酸涩。玛丽安娜伸手拂去那片六角形的冰晶,低下头看着脚下的积雪,自嘲般笑了声,回答道:“我能有什么想问的?不是你说的吗,不要多问,不要多看,不要多想……这样才能比别人多活些时日。”

      “是吗?那么换我来问你。”艾伯纳的声音紧跟着就响起,带着一种迫人妥协的力度,“碧核果为原料的醒神药剂有什么效果?”
      玛丽安娜一愣,随后回答道:“让重伤垂死或过度惊吓的人保持意识清醒情绪平稳,具有一定疗伤效用。”
      “受到魔兽侵袭惊吓的圣殿祭司服下了碧核果药剂,等待着有可能来到的救援力量。但是,她的恋人却受伤过重离世,悲痛不已的祭司放弃了继续等待,选择与恋人共赴冥府。在生命消逝的那一刻,她不再害怕,反而对即将与恋人重逢感到欢欣,所以她是带着笑死去的。”艾伯纳继续说着,“这故事听起来还挺凄美,对吗?”
      玛丽安娜闭上了双眼,几近麻木地回答道:“……但这终究只是个故事而已。事实上,事情发生的顺序应该变换一下。先是身边一起遭遇魔兽侵袭的同行者死去,随后,受到惊吓的祭司服下了碧核果药剂,并一直在等待救援,她的坚持没有白费,救援队确实及时赶到了,以为自己获救的祭司喜极而泣……这之后,她就被人杀死了,在最为感动和高兴的那个瞬间。”

      “啪啪啪”的鼓掌声传来,艾伯纳赞美道:“这真是另一个精彩的故事。不过,祭司是怎么被杀死的呢?”
      “很简单,救援队的成员拿出家族徽章和学院徽章,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后,让祭司喝下‘营养药剂’补充体力,一起等待后续部队的支援。但那不是营养药剂,而是用相同的药剂管装着的银环翼蛇毒*药。死里逃生的圣殿祭司满心感激,她当然不会质疑对方。祭司死后,那个人又做出了‘殉情自杀’这个假象。”玛丽安娜低声说。
      紧接着,艾伯纳再次发出了提问:“可是碧核果药剂有一种特殊的苦味,经验丰富的医生可以从苦味的浓淡分辨出药剂使用的时间。一个想自杀的祭司又怎么可能在不久前服用醒神药剂呢?这是巨大的破绽。”

      “并不难,那里是酒窖,正好提供了便利。只要把酒洒在地上、祭司的身上,让整个地窖充满酒香就行了。那种酒香混合着鲜血的气味可以很好地掩盖碧核果的味道,造成‘祭司是在很久之前服用醒神药剂’的错觉。”玛丽安娜解释道,突然对这种问答产生了一种由衷的痛恨和厌倦。
      她不等艾伯纳提问就急促地说:“要把酒液洒满大半个地窖可不是个简单的活儿,他还得小心地防止酒液沾到自己的衣饰上。但不管他多么细心,也不可能在很有限的时间里完美地完成这一切,所以他的靴子还是不能幸免地踏进了酒水里。这是个很遗憾的缺陷,却并非不可弥补。回到地面后,用积雪浸透鞋面就能淡化酒液的气味和痕迹,之后再用纯净之心烘烤一下,不仔细看或嗅闻是不会发现疑点的。”

      艾伯纳走下了高地,站在玛丽安娜面前不远处。黑发少女退后了几步,坐在一棵树桩上,盯着自己的脚尖。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要想做到你说的这一切,必须有个前提,地窖的铁盖是可以正常开启的。否则,以目前那种状态,一旦被破开地窖,想恢复原样就很难。”艾伯纳踩了踩脚下的雪,坐在了友人的身边。
      玛丽安娜拿起一段脚边的枯枝,戳了戳雪地中突起的一块碎石:“那是因为铁盖原本就完好无损。当他赶到时,铁盖上的拉环和锁链都在,他很轻易地进入地窖杀死了祭司,随后,他为了彻底抹消自己的嫌疑,用能找到的武器制造了一个‘有可能坍塌的、他无法进入的地窖’。为了杜绝检测水晶探查到r能量的反应,他不能使用alpha进化者的力量,只能一拳一拳地砸,为此还报废了一只独角羊皮手套。”
      艾伯纳笑了:“已经很完美了,难道一点不值得夸奖?”接着,他又叹了口气,“但是很可惜,这世上总有些无法以常理揣度的人,那些人甚至都不需看到太多的证据,只要一点小小的痕迹,加上敏锐的直觉,他们就能做出正确的推断。那类人可以是贴心的友人,也可以是恐怖的敌人。”

      “看得出来,这不是事先计划好的,而是在发现了那位祭司和骑士长后临时做出的决定。所以他没来得及把酒柜也弄坏几个,造成冲击和震动后酒瓶自然破碎的景象。他还忘了遮掩手指关节处刮蹭铁盖留下的细小伤口,也没能在支援队伍赶到之前把靴子彻底烘干……但这些都不算什么,最致命的错误是,他忘了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玛丽安娜放下了那截枯枝,转过头看着艾伯纳。
      她不得不承认,也许她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自己的这位红发友人。从alpha成为alpha进化者的经历,看似粗枝大叶实则细致谨慎的性格,以及现在的行为及其背后的目的,这些都组成了一个名为‘艾伯纳’的迷团。可是,无论艾伯纳隐瞒了多少秘密,他都依然是那个艾伯纳。
      “那天在小树林,就算你抛下那几个beta,以保全自身为优先考虑,也不会有人指责你。今天早上,如果不是殿下执意要求,你应该会选择等魔兽侵袭结束,再告诉丽莎关于柯妮莉亚的事吧。刚才在地窖里也是,你本可以不去管那两位医生,但你却主动帮助了他们。我认识的艾伯纳,并不是个看不见痛苦和悲哀的人,恰恰是因为看到的世界太过清晰,所以才学会了‘不问,不看,不想’。这样的艾伯纳,在猜到地窖里可能有幸存者后,又怎么可能被一个破损的铁盖挡住前进的脚步?”

      艾伯纳惊讶地看着黑发的友人,过了会儿又紧皱起双眉,但那蹙起的皱褶只存在了短短的几秒,随后就被无奈地展开,最后又再次凝聚到了唇边,勾起一抹笑意:“难道你要用这种无聊又荒唐的理由说服殿下?”
      玛丽安娜沉默了会儿,站了起来,望着远处的一排房屋屋脊。那里已经重新被铺上了一层银白,也许这种颜色终将把曾有过的鲜血和杀戮掩埋,也把所有的哀痛和真实都忘却。
      她转身朝来时的路走去,说:“我不会告诉殿下。我不知道你能从这件事中得到什么,不知道你代表了哪一方的利益,也不知道你们的做法最终会有什么结果,所以我不能、也无权评判你的行为。而且,正如你所说,现在的情况对殿下有利、是可以被利用的,也就是说,即使殿下相信我的话,事情也不会因此而改变。”

      这不是单纯的谋杀与死亡,其判决的标准也不是是非黑白或杀人偿命。也许那位圣殿祭司是无辜的,但她以及她背后的人却未必是正确的。艾伯纳杀了一个omega,按照帝国律法足以被判死刑,可看得出,他的行为绝不是出于个人的恩怨情感和欲望,在没有弄清事情真相、没有看到最终结果之前,这个行为的对错又该如何判定?
      正确与错误的区别一旦上升到更广的范畴和更深的层面,往往就与善恶和道德的评判无关,也没有绝对的分界线。一件事的‘错误’或许会带来‘正确’的结果,而一个步骤的‘正确’却很可能导致大局的‘错误’。从这个角度来看,藏书室事件也在无法判定对错的范畴内,因为谁也不能说出学员的死去究竟会带来怎样的结局。

      同时,让玛丽安娜深感无奈和痛苦的是,就像她曾经所在的那个世界一样,在这里,对‘真实’的追求同样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看到的。无法带给掌权者利益的真实,在某种程度上就相当于谎言。即便她揭穿了真相,这个真相也没有任何价值。在权力和利益的车轮下,正义显得十分廉价,坚持正义的人也格外渺小,很轻易就会被车轮碾压而过,成了博弈的牺牲品。
      玛丽安娜也曾是那些人中的一个,坚持着自己的正义和信条,在遍布尖刀和滚油的道路上前进,在自负与自我怀疑之间徘徊,也在做出选择后失去了一切。想到这,她的右手不由自主地握紧成拳,左手却立刻抚上右手腕,试图抑制那种颤抖。但也正因为曾被‘正误’的判定和信念的枷锁所困,现在她反倒能抛开所有,仅从自身喜好和情感倾向做出抉择。

      “……艾伯纳,让我看看,你到底想做什么。”玛丽安娜的左手紧捏着右腕,轻声说着,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像在自言自语般,“如果我们走上不一样的道路,那么我不会再犹豫。如果我们的目标相同,那么今天我就是同谋。”
      也许她放出了一只贪婪的恶龙,也许她解救了一个深陷泥潭的战士,也许她为一点火星浇上了一桶热油,也许她在不堪重负的骆驼背上放上了最后一根稻草,也许她在排列整齐的多米诺骨牌前轻轻推动了下……但更大的可能是,她什么都没做,只是看着车轮朝既定的方向滚去。
      就让我看看,这次的选择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她想。

      话音刚落,玛丽安娜的脖子就猛地被一只手臂大力勾住,让她的脚步都踉跄了一下。
      红发的公爵之子笑着,带着黑发的友人摇摇晃晃地走着:“玛丽安娜,这样的威胁完全是王都糖果铺的棉花糖,拷问技巧绝对不合格。而且,你居然敢背对着我,难道不怕我杀人灭口?警戒心也不合格。”
      玛丽安娜没有挣开友人的手臂,听到这话后微笑了下:“你可以试试。”

      与来时的匆忙和焦躁不同,在返回的路上,两人时不时交谈几句,走得并不快。
      他们身后留下了两派歪歪扭扭的脚印,就像稚童信手涂抹的一张画,觉得不满意时又用飞雪换上新的画纸,不一会儿就被画作的主人抛在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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