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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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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天在发呆。
脑子纷乱无章天马行空,总之是乱七八糟鸡毛遍地。
不是早已下定决心再不与任何日本人有所瓜葛吗?怎么就答应岛田了呢?
是因为自己回国后一直找不着合适的工作?
答案是否定的。
前原家,在日本的时候,他就没有少听别人提及,日本曾经非常了不起的大家族,却随着前任家主的逝去而日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而那位现任家主,却是个非常有名的浪荡子。
前原佳彦。
那些人提及他的口吻,多半是轻蔑的,然而却又有意无意地羡慕着。
因为他继承了前原家难以估量的财富,以及他那位在天皇面前非常有地位的酿酒师舅舅。
岛田说,那是他的主人,是他的朋友,是他的学生,亦是他要追随一生的人。
“所以,你该明白他过得有多艰难吧?”
大家族的子弟,都是这般看似耀目实则身不由己的。
徐天不由自主想起了一个孤傲的背影,心中一颤。
“让我见他一面,我再决定。”他终于没有一口回绝。
岛田带他去了前原在上海的寓所,一栋二层的花园洋房。
他一进门就看见了他的背影。
白衬衫马甲西裤,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身姿笔挺,仿佛背着一把尺。
他恍惚又看见了另一个人。
但是,他转过身来时,他立刻清醒了。
非常英俊的男人。
生来就自带光环,眉梢眼角处处写满风流,耀目到令人不敢逼视。
前原佳彦,的确是有浪荡的资本的。
是一个跟自己截然不同的人。
他审视他的时候他亦在审视他。
“前原佳彦。”他友好而礼貌地伸出手。
“徐天。”他亦伸出手。
“合作愉快。”
徐天吃惊于他的轻信,转眼看见岛田欣慰的目光,突然明白过来他信任的不是自己,而是岛田。
“合作愉快。”他终于从心底里接受了这份暂时的工作。
前原佳彦是个很奇怪的男人,很难用语言去形容他。
在人前,他是名副其实的“浪荡子”,可以随口跟女人或男人调情,还绅士气十足,风流绝不下流,不会惹人厌烦,反而让人心里说不出的舒服。
在人后,他亦可以彻底沉静,分析局势分析情报然后将棋子一个一个落下最终达到他的目的,若入战场,他必然是难得的帅才。
面对任何事情,他总是笑意从容的样子,仿佛与生俱来。
但是徐天知道,他骨子里有绝不容人亵渎的傲气,以及在这世间异常难得的清醒。
有一次途径虹口公园,听到音乐声从里面悠扬传来,前原佳彦不禁心动,便和徐天一起想去里面看看。
但被人拦在了公园门口。
前原佳彦那天穿了一套中式服装,而徐天,则是一以贯之的青色长衫。
那个不怀好意的人指着门口的一块牌子让他们看,一旁还站着几个围观的,同样笑得不怀好意。
“华人与犬不得入内。”
前原佳彦却连眼神都没分过去一丝一毫,径自往公园里走。
那人骂骂咧咧地就要动手,就听见前原嘴里不紧不慢地吐出一句日语。
“谁家的狗叫得如此难听?”
明明是骂人,对方却立刻老实了,跟一边的那几个面面相觑,有机灵的马上跑开了。
“请问您是?”
仿佛跟前立着什么恶心玩意儿,前原佳彦完全不看他,只是动作优雅地拿出手帕捂住了口鼻。
“这不是前原君吗?”来人一脸横相,显然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哦,矢野君。”他绅士地点头,“我说谁家的狗这么猖狂,原来是矢野君……的。”
来人干笑道:“前原君说笑了。还不跟前原君道歉。”
“禽兽的话我听不懂。”前原佳彦微一躬身,不卑不亢,“我还要去欣赏音乐会,恕不奉陪。”
也不管矢野是何表情,带着徐天扬长而去。
“你怕我忍不住动手吗?”徐天知道,虽然自己隐藏得很好,可是前原佳彦依然察觉到了他的怒意。
他顿住身形,回眸看了他一眼,同时指尖已然轻轻滑过他的下巴。
“胡说,怎么能跟狗打架?”
不知怎的,徐天的心情稍稍明朗。
“刚才那个是矢野音三郎,上海‘黑龙会’的负责人。”
黑龙会,日本极端国家主义团体,因背后有政府支持,在日本的时候,徐天就没少领教他们的做派。而上海的这一帮人,基本由日本浪人组成,私下贩卖毒品和军火,经营鸦片馆、吗啡馆、赌场、舞厅等,日本政府利用治外法权庇护他们,根本不怕中国政府的惩罚,甚至还对中国政府的禁毒反毒措施冷嘲热讽,不服管治。
徐天的眼眸深了深。
“连这些人渣都用,这样的政府……”
徐天一惊,手已捂住他的嘴,四下细细察看了一遍,这才将手放下。
“话不要随便说。”
“放心,我没那么容易死。”前原佳彦笑起来,眼底却一丝笑意也不见,“我这样的人必须得活着,否则日本才真的没有未来。”
一句话如雷霆雨露如当头棒喝如白日惊雷。
徐天心悸了。
可转眼那人又不正经起来,“知道我刚才的担心了?”
徐天心头一跳,抬头对上他那双满是戏谑的眼,不禁暗叹。
“那怎么一样?”
“担的心是一样的。”
徐天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前原佳彦看在眼里,“狗咬人是难免的,但,不要正面跟他们冲突。”
徐天依然不语。
“如果真忍不住……让我来。”
“不要信口开河,我知道你对他们也是避之不及。”
“我不是怕他们,我是恶心。”他脸上显出淡淡的讽意,“弄死他们,我都觉得脏了自己的手。但是如果他们真敢欺负你……我会把他们丢进黄浦江去喂鱼。”
“说的自己好像青帮大佬似的。”他那种俾睨天下的样子,让徐天的心砰然又动,嘴上却不忘刺他一刺。
“青帮?”前原佳彦摇摇头,“现在的青帮都是一群唯利是图的投机分子,早已没有了当年的侠气和义气。”
一句话又说得徐天心头激荡。
大约就是从那时起,徐天便知道,自己对这个人,也许会一直心软下去。
可是,不能心软哪!
绝不能再跟任何日本人有过深的纠葛,等岛田回来,把前原佳彦完好无损地交还给他,他就会彻底消失在他面前。
那才是他该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