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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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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约会十分顺利。
前原佳彦不但跟岩田夫人一顿饭吃得开心满足,还在厕所“巧遇”了江商株式会社的船越先生,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于是又去了包间跟船越先生以及大通公司的苏老板好好喝了一顿酒。
酒宴将散之时,三人皆已酩酊大醉。
老板娘招呼着那两位老板的保镖司机,殷勤地送走了贵客,正满心欢喜地要去搀扶趴睡在酒桌上的前原佳彦,一双手先她一步扶起了他。
来人依然一身青色的中式长衫。
岩田夫人正要说话,就见来人伸手递过来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
她下意识地接了过来。
“这是前原先生送给岩田夫人的礼物。”
不待岩田夫人有所反应,就扶着人出了门。
就快要到车前了,就听身后传了一声轻唤。
“徐管家。”
长衫男子默默叹了口气,扶着前原佳彦稍稍回身。
“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岩田夫人倒不急着说话了,反而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这个中国人。
之前也没在意,只觉得是个斯斯文文的人,并不起眼,此刻看下来,这个人虽然其貌不扬,却张了一双极好的眼睛,眨呀眨的,会说话呢!
不由心中一动,“前原先生喝了那么多酒可不能回家就睡了,徐管家记得帮他洗个澡。”
长衫男子尚未有所反应,挂在他身上早该醉得人事不省的人却抖了抖,不过幅度实在太小,只有扶着他的人清晰感受到了。
“多谢夫人提醒。”
长衫男子面上丝毫不显,礼貌地再次跟岩田夫人再见,两人这才上了车。
车门一关,前原佳彦立刻精神抖擞地坐直了身体,若不是车窗上挂了车帘,估计岩田夫人亦会吃惊得花容失色吧!
“你来晚了。”他斜睨了一眼那个快要缩到角落的人。
“……怕打扰您和夫人温存。”
前原佳彦的眼睛微微眯起。
徐天顿时感受到一股危险的气息朝他包围过来,当然还带着浓浓的酒味。
“我什么时候给你这种误会了?”
徐天毫不给他面子一把掩住了自己的口鼻,嗡声嗡气道:“你熏得我头晕。”
结果,前原佳彦老实不客气地将下巴在徐天肩膀上一搁。
“不是头晕就是头痛……这么说来我很容易影响你啊……”
“是是是,你是主人,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赶紧挪开脑袋好么?他真的快要吐了!
“是吗?”可惜那颗脑袋丝毫没有移走的打算,眼里终于泛起了阵阵朦胧醉意,“为什么很多时候我觉得你才是主人呢?”
“那一定是你喝醉了。”
见他依然没有拉开距离的意思,徐天终于决定自己动手。
然而双手刚刚碰到他的胸口,汽车突然一个急刹。
两人猝不及防。
前原佳彦被徐天一推正无根无主地晃着,这一下子,直接倒往后靠在了座位与门之间的角上,整个人几乎都瘫了下去。徐天刚刚发了力,却倏地失去了支撑,被刹车这么一闹,撞在前座不说,又狠狠弹回了后座,一下子跌在了前原身上。
两人一呆,几乎同时色变。
车门是从徐天这边被拉开的,四支黑洞洞的手枪正对着他们。
徐天缓缓坐正了身体将前原佳彦挡在了身后。
前原佳彦的眸色深了深,低头闭上了眼睛。
“你们要干什么?”驾驶座上的冈村也被枪指着,但并没有被吓住。
他这一问,倒让后座的两人暗叫糟糕。
“日本人?”
那生硬的口音实在太容易辨认。
“很好,他们身上一定有通行证。”
说话那人三十左右,身材瘦小,架一副水晶眼镜,斯文得像个秀才,但说话的口吻一听便是惯于下命令的。
“搜。”
一声令下,两人钻入车中便要动手。
徐天眼尖地瞥见那人后腰上外衣内隆起的物什,心头一惊。与此同时,身后的前原佳彦亦是微微一动。徐天急忙用身体压住了他,极其微弱地摇了摇头。
“不用搜了,我们有通行证。”徐天望向那秀才模样的人,“王先生需要什么尽管拿去。”
那秀才颇觉意外,但面无惧色,反而举着枪坐到了徐天身边。另一人坐在副驾驶座上,拿枪指着冈村的头,还有两人一前一后在车外放风。
车子被迫停下的地方,正好是个拐角,被阴影笼罩着,时日已晚,四周根本没有半个人影。
“你认识我?”
徐天摇摇头,“传闻中的王先生,个子不高,偏瘦,是位斯文的青衣秀才。”
“这样的人多了去了。”那秀才竟也不急,饶有兴味地听他说话。
“是。不过我刚才不小心看到了那位兄弟腰上的斧子。”他老老实实用眼睛示意了一下在前面望风的那人。
“嗯。还有吗?”
“还有……昨天上海招商局那边死了个人,报纸上推测是王先生的所为。”
那秀才笑起来,“倒是个明白人。”
“猜得出我们要干什么?”
“离开上海。”徐天想也不想,“我们有条货船在十六铺码头,明天一早开往广州。”
那秀才眯起眼,盯着他看了半晌,“为什么要帮我们?”
“为了保命。”徐天实话实说。
“保谁的命?”那秀才只是笑。
“请让他送我家主人回家,我家主人喝多了。”徐天指了指冈村,“我送诸位去码头。”
“大哥,这两个日本人直接杀了算了,省得麻烦!”前座的男人咧了咧嘴。
冈村怒瞪着他。
那秀才似乎正作考虑。
“杀了他们,我保证你们连租界都出不去。”徐天的言辞缓慢而有力。
秀才两人同时用一种看死人的眼神看着徐天,握枪的手慢慢加重了力道。
徐天却突然改变了谈话的方向。
“我家主人前原佳彦,来自日本的大家族,舅舅是日本天皇的御酒师,他本人是个正经的商人,从未欺辱过中国人,也没有做过违禁的买卖。他符合您杀人的标准吗?”
“上海的日本人还有正经营生的?”那秀才闻言冷笑道。
“以他的身份背景,在日本政府甚至日本军方谋一个要职根本不是难事,为什么他偏要背井离乡来这里做一个小商人?”
看那秀才的神情,微微有所触动。
“就因为不想参与到那些罪恶里。”徐天长叹了一口气,“王先生有大才,可以为国为民冒大不讳。我等平民百姓,却只能做到独善其身,望王先生成全。”
那秀才动容了。
“你不是平凡人。你也可以为国效力。”
徐天苦笑,“为谁效力?南京政府吗?”
那秀才默然不语。
“三年前,我的父亲死于四月中的那次暴乱。”徐天无比诚恳地看向那秀才,目露感激,“感谢王先生在南京为冤死的亡魂说了公道话。”
“原来如此。”那秀才下了决心,看了看冈村,“你们下车。”
“大哥……”前座那个男人还想劝说。
那秀才大手一挥,示意他不必多言,“我信这位兄弟。”
“不敢当。我叫徐天,家住在同福里,现在是前原先生的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