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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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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渐行渐远,不一会儿便消失在茫茫夜幕下。
原本应该醉得不省人事的人暮地睁开了眼,把自己的重心从冈村身上挪离,慢慢挺直了腰。
前原佳彦望着车子远去的方向,眼眸中的光影明灭不定,似乎倏倏地冒着火花,又仿佛湍湍地淌着水流。
冈村一声不敢吭,跟随前原多年,他至少明白,此时此刻的主人,绝对不能去招惹!
他也隐约明白,自家主人的怒意是针对什么事或者什么人,只是他不明白主人为何生怒,他觉得徐管家处理这件事处理得挺好的。
“好,很好!”那语气,绝对是咬牙切齿。
“前原先生,是不是要报警或者……”
前原佳彦举起一只手,用力一挥,急止。
冈村不再问,默默跟在他身后。
突然,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前原佳彦的眸色已然幽深如海。
他急速飞奔出去,如大草原上最迅猛桀骜的猎豹,在夜色之下,身影一闪即逝。
冈村连忙追随而去。
十六铺码头,某货船内。
上了船的四人并不敢松懈,一人在外看着,两人打着盹,随时准备轮替。
那秀才更不曾阖眼,倒是取出了随身的酒壶,喝了起来。
徐天就坐在他对面。
船上不敢亮灯,两人就借着月光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
“来一口。”
“谢谢,我不会。”
那秀才摇着头收回酒壶,“看你也是个读书人,怎么在日本人家里做起了管家”
“朋友再三请求,不好推辞。”
“朋友日本人”
徐天点点头,也不隐瞒,“之前曾在日本留学多年。”
“哦”那秀才感兴趣地看着他,示意他说下去。
“曾在陆军学校读过几年,后来改学了会计。”
那秀才愕然,“这是为何”
徐天沉默了一会儿,“父亲去世后,我就开始晕血。”
那秀才亦开始沉默,许久才重又开口。
“我生平最恨出尔反尔背信弃义之徒!”
“先生高义,令人感佩。”徐天由衷道。
眼前这位以暗杀奸恶之人而闻名于世的斧头帮帮主,却可以在南京的“奠都典礼”上,直述政府当局“清共而容军阀,数以万计无辜革命志士、工人、学生惨遭杀害,戈矛所向非敌而我,亲者痛,仇者快,以胜始而以败终……冒言直谏军政领导,以国家民族为重,勿忘总理遗愿,保障人权,停止屠杀,团结国人,团结所有革命力量,将北伐进行到底”,一番言辞震惊四座,闻者无不悚然,却也自此与当局政府彻底决裂。
虽然手段有待商榷,但眼前这位的胆识气概实在是徐天生平罕见,着实让他佩服不已。
“我知道世人如何看我。”那秀才举起酒壶又喝了一大口,神情艰涩,然而,目光却又出奇的坚定,“但若没有更好的办法,我便只能以恶制恶,以杀止杀,警醒世人!”
“王先生……”徐天一时被这话激得亦是感慨万千,然而千言万语到了嘴边,最终却只得两字,“珍重。”
那秀才闻言却笑起来,“杀人者人恒杀之。他日我横尸街头,也不必替我收尸!”
饶是徐天生性沉静,也被这话说得心潮澎湃,怔怔地呆了半晌,一把抢过那秀才的酒壶,“我敬先生!”
仰头便是一大口,甚是豪气。
“好!”那秀才拍腿叫道。
话音刚落,徐天便被那酒的烈性呛得咳嗽不止,没一会儿,脸更是红得不像话,连原本清亮干净的眼眸都变得茫然朦胧起来。
“嘿,你是真不会喝酒啊!”那秀才有些哭笑不得。
“咳咳……让您见笑……”
“你这朋友我交了。他日若有需要,上海滩上随便找个黄包车夫,知会一声,必有回复。”
“多谢王先生。”
“不用这么见外,叫我九哥吧。”
“好的,九哥。”
徐天只觉得头晕眼晕,往后一靠,眼睛自然而然就阖上了,没一刻,就发出了细微的鼾声。
那秀才看了他好一会儿,失笑地摇了摇头,脱了外套盖在他身上,自己也开始闭目养神。
船舱里寂然无声。
两人仿佛都已睡熟。
至暗处,有双眼睛悄无声息地盯着两人,只是那眼眸深处,莫名透着一股凶意。
天色将明未明之时,货船上悄悄溜下来一道身影。
那人身后背着一个长方形皮箱,伸手如同鬼魅,迅速攀爬到码头的一堆货箱上,找好隐蔽之处。他放下箱子,取出里面的装备,快速安装完毕,不一刻,一支狙击枪对准了货船。
没过多久,天色渐亮,码头稍稍有了动静。
那艘即将离港的货船上,一个身着青色长衫的男子,独自走下船来,走着走着,一个趔趄,差点儿就要摔落江中。
隐蔽处那双握枪的手倏地爆出了青筋。
长衫男子赶忙稳住了身形,定了定神,这才开始慢慢往下走。他在岸边站定,并不急着离去,又朝着货船挥了挥手。
货船上亦有人朝他挥了挥手。
船缓缓离港而去。
直至变成水平面上的一个小点,那支狙击枪才终于缩了回去。
徐天甩了甩还有些晕乎乎的脑袋,揉了揉迷蒙的眼睛,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这桩突发之事,总算是暂时了结了。
“原来……你也会紧张。”
即使是熟得不能再熟的声音,可豪无防备地突然在自己身后响起,还是吓了徐天一大跳,他迅速回过身来,前原佳彦那张脸赫然在他眼前放大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捂住心口,脸色微微发白。
“那我该在哪里?”前原佳彦反问,同样的面色难看。
他身上的西装外套已经不见了身影,但合身的马甲、长裤显示着跟昨天是同一套。
“冈村没送你回家?”徐天心里隐约有了答案,嘴上却胡乱搪塞了一句。
前原佳彦的眼睛微微眯起,慢慢朝徐天逼近,直到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足一拳,他的嘴唇离他的耳朵不足一指。
“我什么时候允许你这么自作主张了?”前原佳彦一字一顿。
然而,徐天的反应更快,他立刻睁大了一双无辜的眼,“不是你说的君子动口不动手?”
“所以你才暗示我不要对这群亡命之徒动手?”
徐天眨了眨眼,“他们是一群讲道理的亡命之徒。”
“他们当着我的面抢走了我的通行证、汽车……”前原佳彦冷笑,“还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