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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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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原佳彦是被敲门声惊醒的,每天早上,同一时刻,准时响起。
第一声敲门声传来的时候,他已经醒了,但他一点也不想动。
十秒钟后,又是三记敲门声,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他默默地等待着。
开门……关门……以及轻到几不可闻的脚步声。
“前原先生,该起了。”一个非常好听的声音在他耳边幽幽响起,也是极轻缓的,极柔软的,一如那人的眉眼。
前原佳彦如叹息一般发出一记意味模糊的呻吟,眼睛却依然闭得紧紧的,只是嘴角已然悄悄弯起了一个弧度。
徐天颇有些无奈亦有些无聊地看着眼前这个装睡的人。
“前原先生,该起了。”他提高音量又叫了一次。
毫无反应。
……
“前原佳彦!”语气不期然就带了几分凶意。
“嘶——”就见他整张脸瞬间都皱到了一起,双手捂住了耳朵,睁开一只眼斜睨了一眼那个杵在一边的身影,“……太吵了。”
除了用眼白问候这个时时刻刻都无聊到人神共愤的家伙,徐天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表情。
“真难看……还有,管家怎么能直呼主人的姓名呢?太没礼貌了……”
徐天觉得自己引以为傲的涵养及耐性在这短短的两个月间几乎被磨得所剩无几,这一切,当然是拜眼前这个奇怪又无聊的男人所赐。
耳朵边仿佛有只苍蝇在飞,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徐天闭了闭眼,突然一伸手,将被子直接掀到了床尾。
世界终于清静了。
……
但,过于清静了。
稍带狐疑地瞥过去一眼,首先入眼的就是两条大腿,两条白花花的大腿,前原佳彦的两条白花花的大腿……
这一认知如同在徐天的脑袋里点燃了一根引线,三秒过后,轰然绽放!同时,热量传递到四肢百骸,努力地烧着、烧着、烧着……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机械地将被子盖了回去。
然而,被子尚未离手,人就被一股异常强大的力量仰面压在了床上……不,腿上!
头顶上的黑影慢慢逼近,呼呼地在他脸上吐着热气。
“早知你有这种嗜好,我就什么都不穿了……”
人的底线是不可以随意触碰的,尤其是平常看来都异常老实的人。
会叫的狗不咬人,反之亦然,英国人是率先吃了苦的。
前原佳彦终于体会到了这句话的深刻内涵。
当他顶着一个青黑的眼圈,坐到餐桌前时,徐天正淡定地剥开一个煮鸡蛋。
“把我白天的行程都取消了。”
徐天下手太狠,刚才一度他还以为自己瞎了呢!好半天看东西都是模模糊糊的。
一只剥了壳的熟鸡蛋递到他眼前。
“谢谢……”可是他的早餐不是煎鸡蛋吗?
正犹豫着张口要咬下去,就听徐天慢悠悠地说道:“不是给你吃的。”
“呃?”半颗蛋在嘴里,牙齿离它不过毫厘,前原佳彦就这么僵住了。
徐天侧低下头,但前原佳彦没有错过他嘴角一闪即逝的笑意。
“用它揉眼睛,能祛瘀血。”
这样啊……他看看他,将手里的鸡蛋塞回到他手上,然后,闭上了眼睛。
许久都没有动静。
他睁开眼,不解地望着他。
徐天不由心一软,算了,就当照看孩子吧。
他的动作很轻柔,小心翼翼地,连同脸上的神态也是温柔和煦的,这是个被阳光照进心灵深处的人。
前原佳彦悄悄睁开一只眼,不知怎的,看着看着,就生出这般想法来。
岛田把徐天推荐给他的时候,只说了一句“此人可信”。
在这个纷乱违理的年代,这四个字,很重。
岛田还说,那是他的朋友,虽然在他回日本的这段时间里请他暂时代替他的管家工作,但希望前原佳彦能把他当成朋友而非下属。
那是理所当然的,岛田于他,也非从属,从来便是亦师亦友。
他猜,岛田大约也跟徐天说过类似的话,不用当他是主家,只是帮朋友的忙。
也是,他看似柔软,内里却是韧性十足,简直说是烈性也不为过,只不过被他强行压制得几乎让人察觉不到……这样的人怎肯屈为仆?
何况他还是个日本人。
日本人……
但不管怎么说,有一点他们很相似,他们都在努力适应乱世生存的法则,当然前提是,不违背自己做人的原则。
于是,他们的合作就这样开始了。
令人惊喜的是,两人之间的默契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很多时候,根本不需要言语,一个眼神足以传递各自的意思,仿佛他们在思维模式上,出自同一个生产流水线。
当然他们依然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徐天平时就是一副蔫蔫的很没精神的样子,动不动就说“做人没意思”,而到了社交场所,他何止是蔫,简直跟只病猫没两样,蹲在角落,一脸“你们别来烦我否则挠死你”的神情。
有时候他真恨不得冲过去狠狠捏住他的脸蛋,敲敲他的脑袋让他清醒点!
后来他发现,他最有生气的时候是生气的时候。
然后他又发现,他最容易生气的时候是他出言撩拨他的时候。
啊,那真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他完全没有料到一个他这个年纪的男人居然可以害羞至此!
在中国,他这个年龄,孩子都可以上学了。
“你不喜欢女人?”他记得上次这么问他的时候,他徒手捏碎了一只青瓷茶杯。
所以,他猜对了。
他愉快地想念起了他红红的脸蛋。
于是,他的大脑出了问题。
“你是处男吧?”他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问道。
书房里。
前原佳彦很是无聊地一手拿着一个剥了壳的熟鸡蛋,机械地揉着两个发青的眼圈。
徐天坐在书桌前,提着毛笔正写着回帖。
“钟老板请您去大世界看戏。”
“不去。”
“韩夫人请您喝下午茶。”
“不去。”
“浅野老板家的二公子请您去喝酒。”
“不了,说下次我请他。”
“三井洋子小姐邀请你一起看电影。”
“帮我补一份生日礼物给她。”
……
“这两天的邀请都回绝吧。”
徐天不置可否。
“商量一件事。”前原佳彦放下手里的鸡蛋,眼睛里闪烁着含义微妙的诚恳,“中国有句古话叫‘君子动口不动手’。”
徐天看了他一眼,“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
“啊?”
“意思是,说话要谨慎,动作要敏捷。”
……
“那么……能不打脸吗?”他退而求其次。
沉默了三秒后,徐天问:“打哪里?”
“wui~”他夸张地瞪他。
徐天强压下笑意,轻声慢语道:“你不要招惹我,我哪里都不想打……打人好累的。”
只是他不晓得,他湿漉漉着眼眸,要笑不笑的样子看在别人眼里却是另一番风情。
凝视了他半晌,前原佳彦嘴里不知不觉冒出一句话。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偏是这句似乎弄错了场合搞错了对象的诗句让两人同时一呆,继而一惊,最后竟是一齐红了脸。
“咳咳……你的字不错,帮我这书房里写几个字吧。”前原佳彦胡乱跑了一阵眼神,随口胡诌道。
“哦。”
徐天则晃晃乱乱扯过一张纸,随手写下四个字。
“挺好看的……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某人的三魂六魄显然尚未复位。
前原佳彦伸手指了指他写的字。
徐天看了一眼,一顿,再看一眼,又是一顿,又看一眼,眼睛倏然瞪大了。
就见他两手一搓,揉皱了那张纸,双眼发直,丢下“写错了”三个字,便走出了书房,只是,心神恍惚的他连步子拐了顺撇都不自知。
“轩然霞举……什么意思?”前原佳彦不解地挠了挠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