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能如故》池未堕

20、第二十章：一百块

　　“小姐，小姐。”

　　这一声声的催促终于把安一天从自己的思绪里拉了出来，一身棕色制服的服务员微笑的看着她，询问道：“请问小姐还需要点单吗？”

　　安一天恍然，连连摇头，“谢谢，不用了。”

　　她推开大门走了出去，一身的凉意在阳光下丝毫不减。

　　“一直到现在，只有我留在他身边！”

　　安一天顿觉挫败极了，这么多年吗？光是这份坚持，她根本就比不上。

　　她时常在想，如果有一天能见到苏寅，她一定会认认真真的跟他道歉。再告诉他，她其实，真的很盼望能再见一面。

　　可是，就算真的说出来，他会信吗？

　　安一天不敢想象，她也不能再幻想。否则，心口的抽痛根本无法停止。

　　要有多少次的回眸，才能重温年少时因为胆怯而错过的美好。

　　安一天独自走在喧嚣的大街，脑子里却空空一片。

　　她穿过马路，看到两名身穿蓝白校服的学生迎面走来。他们有说有笑，一脸的青春阳光。

　　安一天想起她张扬放肆的那时候，好像也是这个年纪吧。

　　那一年，终于迎来了高三，备考生都在面临着人生的重大抉择。在那么重度的压迫下，所有人都在努力迎战高考。似乎只有她，无论怎么努力还是在原地踏步。同学都各有各的目标，问及她的时候，安一天毫不避讳，异常自豪的说，“要当漫画家！”但，得到的几乎都是一片笑声。

　　也许那就叫年少轻狂吧，受不了任何否定。别人越是说不行的，偏偏是她最想坚定的东西。

　　每逢周日，在其他人都在享受着难得的放松。安一天都丢下书本，背上画板和纸笔外出写生。

　　直到一个很热闹的休息日，周末的步行街人潮汹涌。安一天抱着画板坐在步行街里供人休息的铁皮椅上。看着人头攒动，步伐尘埃，墨笔在纸上来来回回，始终也找不到合适的参照物。

　　她画腻了山水闹街，白纸黑画的涂了一张又一张，就是不满意。

　　不知又等了多久，她一抬眼，看到一个男人走过来坐下。他离得安一天只有一米的距离，周围那么喧嚣，他一并置身事外，只是安安静静的坐着。他穿着墨色的风衣，身边是一座造型古朴的铜铸雕塑。安一天不知道他看在什么，或是在等什么人。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却是那么的不容忽视。

　　当时，金秋的阳光柔柔的笼罩在他身上。他一低头，脸上半明半暗，身边就是漆黑沉肃的雕塑。被光晕包围着，他仿佛是来自远方的神秘游客，或是画家笔下倾诉爱恋的最佳主角。

　　安一天几乎看傻了，画笔被用力攥着，灵感就如电流一样闪现。她甚至忘了到底置身何地，周围不再有喧嚣，不再有人群。这里也不是步行街，而是在一个安静的绘画室，他是唯一的模特。

　　片刻的发呆后，她立刻就端正了画板。趁着被灵感充斥的当头，一笔一画，旨在描绘这个男人。

　　安一天从来都是对着冰冷的石膏像画的磕磕绊绊，这一次她也不知哪来的手速，极快又极有感觉的画出每一笔。她不停去看对面那个男人，他若动一动，她就心惊胆战。生怕他一走，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感觉就不复再来。

　　他似乎坐了有四十分钟，或者更长，一个小时？安一天丝毫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只是画着画着，希望能描尽他的神韵。

　　可是，他脚下一动，站起来了。

　　他一直无边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个确切的方向，是真的要走了。

　　见他动作，安一天的脑子顿时就炸了。她还有四分之一没有完成，若是他走了，就真的再难完成了。

　　安一天可以在其他时间沉默寡言，但那一刻却是勇气膨胀。

　　她望着他欲离开的背影，完全不害怕丢脸了。厚着脸皮就跑了上去，“这位……先生！”她学着电视剧上肉麻兮兮的叫法一路蹿到他前头，摆出可能是她这辈子最甜美的笑容，就那么直接了当，“先生，拜托你，能不能再坐一会！”

　　他很是不解，眉间现出不悦，他是把她当街头骗子了吧！但还是问道：“什么意思？”

　　“是这样。”安一天见有希望，立刻指上她的画，“你看，这是我画的你，还差一点点就完成了。所以，请你能不能再坐一会。”

　　对方沉默，彻底愣住，压根不知怎么回答。

　　那个时候，安一天压根没有肖像权的概念。她的脸都涨红了，不住的请求着，“拜托拜托，这是我第一次画的这么有感觉。如果，如果没什么急事，你就再坐一会好不好！我保证不会纠缠你的，画完就走。”

　　“我是一名准考生，正准备报考美术学院。我很想画一幅最满意的作品。”

　　她双手合十，靠在额头上，一口一个的“拜托。”

　　她求了半天，不断窜流的人群中，停驻的二人，可笑的动作，已经让他们成了焦点。

　　他终于松口，抬手看了看手表，压抑着神情道：“十分钟。”

　　十分钟，远远不够，但对安一天来说已经如获天赐。

　　“谢谢！谢谢！”安一天兴奋的就差扑上去，然后经人提醒，“你要浪费一分钟道谢吗！”

　　她赶紧重新坐下，乖乖的不再作声。

　　十分钟后，她还没画完，他必须离开。

　　安一天再度厚着脸皮，有些尴尬但用上了十二万分真诚的勇气，“先生，你明天还会来吗？”

　　他凝眉，还没具体表现出什么表情，安一天立刻改口，“那下个星期天呢，下下个周末，或者是……”

　　他无奈的打断她，“那你有空就过来等吧。”他真的就走了，安一天呆看着他的背影，抓紧机会再添上两笔。

　　再到周末，安一天只能抱着试试的心态去等。她也没想到，竟然真的等到他了。

　　他还坐在原来的位置，还是那座铜铸雕塑，还是一样的大衣。

　　安一天问过苏寅，其实，是不是特意去等她的？苏寅只是笑了笑，不可置否。

　　哪怕到了现在，安一天还没弄清楚答案……

　　街边的店里飘中悠扬的音乐，清缓而悲伤的钢琴调像流云泻出，让她想起走过无数次的街，就有无数次想过。他会不会就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可是，能不能不要，“好久不见！”

　　不再去说从前，却是无论如何也抹不去的从前。

　　她几乎在心里哭喊，别在去想从前了好不好！

　　安一天回忆的浑浑噩噩，直到包里的手机一震，安一天打开一看，依旧是那个毫无印象的陌生号码。

　　她骤然想起有约，迷迷瞪瞪的接下电话，还是那把富有磁性的嗓音，“你到了吗？”

　　安一天根本提不起精神，“不好意思，我现在……”

　　她尚在思索借口，对方笑了一笑，直截了当道：“其实，你根本不记得了吧。”

　　即使隔着电话，安一天也觉了尴尬，她试探道：“你给我一点提示吧。”

　　对方咳了一声，似乎有些无奈，然后道：“难为我还记得这么清楚，你却忘了。那好，大概四个月前，你还记得你在酒吧被一个醉汉给缠上了吗？”

　　那天……那是刚到深圳不久吧！安一天努力拼凑着记忆的碎片，蓦然惊觉，“你是那个一百块！”

　　对方忍住笑，“是的，我就是那个一百块。”

　　“不好意思，原来是你。”安一天又惊又喜，“我本来是想找你的，结果……让我给忘了。真不好意思，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到。”

　　安一天这下终于有动力了，她急忙拦住车，匆匆赶至。

　　车子赶往的途中，安一天在钱包里翻找着，总算还找到一张整钞。实在是怪她记性太差，人家好心帮了她，她去转头就忘。呆会儿，一定要好好道谢才行。

　　一下车，安一天就急忙奔赴。是一个露天咖啡厅，安一天有些咋舌，今天都已经两次了。

　　侍者满脸笑容的问她，“欢迎光临，小姐，请问几位？”

　　“我有朋友在。”虽说着，安一天却底气全无。虽然在座的人并不多，可她那晚根本就没看清楚对方的样子，这该怎么找？

　　正愁着，忽见有一人举起手来，朝她招了招，“这里。”

　　看来是他了，安一天慢慢走过去，谨慎着，这次终于是看清楚了。

　　对方面前已经摆了一只露底的咖啡杯，看来真是久等了。

　　安一天呐呐的打着招呼，小心翼翼道：“你好，你就是……”

　　“一百块。”他笑着接口。

　　安一天放心了，立刻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她不露声色的打量了他几眼，尽量忽视这个人身上散发的强烈的上位者的压迫气息。

　　据女人的第一直觉，是个万恶的资本家。

　　“但，其实还是蛮帅的。”安一天在心里做出判断。

　　“那天晚上，真的很谢谢你。”安一天连忙补上道谢，又从包里抽出一张一百块递了过去，“本来说好第二天就还的，拖的实在有点长了，抱歉。”

　　对方却并未把钱收过去，任它安静的躺在桌上。男人笑而不语，“你好像误会了，我只是想请你来坐坐，并不是催你还钱。”

　　安一天点头附和，“是的，我知道。”

　　二人互相自我介绍，他伸出手来，笑道：“孟言成。”

　　安一天小心的握住，他的手宽厚暖和，“我叫安一天。”

　　很快，小圆桌上又摆上了一杯咖啡。白色的奶花被勾勒成了小动物的形状，孟言成说，“我想女孩子都比较喜欢卡布奇诺，就做主替你叫了一杯。”

　　总不会有蓝山咖啡苦的，安一天点头，“谢谢，我很喜欢。”

　　咖啡厅周围绕了一圈的绿意盎然，都是经过精心培植的盆栽花卉。圆桌上刻着精美的卷曲花纹。侍者身着十八世纪犹如燕尾服的黑白套装，整体复古的很有时代感。安一天偷偷去看面前的孟言成，感觉他真是选对了地方。

　　受幽雅环境的熏陶，安一天靠在椅子上，渐渐舒缓下来。

　　对方也坐在宽大的藤椅上，衣冠楚楚，身子微微后仰，两手交握靠放在大腿上。他的眼睛非常有神，深邃中充斥着冷静沉着。铁灰色的休闲套装下的身材很耐琢磨。像是杂志硬照里的模特，五官立体，很有辨析度。

　　可惜，看着挺难以亲近的。

　　告别前，孟言成朝她致谢。他有些意味深长的看着安一天，“你跟那天打扮的真的不是一个风格。”他顿了顿，“当然，清水才出芙蓉。”

　　安一天听着想笑，这到底是夸她呢，还是失望呢？

　　她道：“当然，各有各的口味。”

　　互道了再见，安一天想，他应该是不会再约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