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平线之下》江水朔

20、从梦境开始（三）

　　第二天，我去书店的时候都感觉自己一直浑浑噩噩，陆园岛没有来，是伊莲娜帮我进入梦境的。

　　实话说我对她的做派十分不放心，躺在地下室问了她好多遍“能不能确定我还能从梦里回来”。

　　“放心放心，不会让你去那种全是巨怪的梦的。”伊莲娜安慰般地说，但是她好像自己也完全搞不懂造梦机原理，拿着说明书比划了好久，最后还自言自语说类似于“嗯没错应该就是这样”的话。

　　我更加不放心了，拽着她的袖子问：“你真确定没有搞错？”

　　“我做事还不靠谱吗。”伊莲娜说着一把拍开我的手，她挑了挑眉毛，看起来分外有把握。

　　我虽然不安，还是乖乖让她把芯片贴在了我的脑袋上，嘴里不断地嘱咐：“你千万不要出岔子我晚上还要去参加元首的宴会。”

　　伊莲娜拍了拍我的脸颊：“这次时间长了一些，一个小时，你会在梦里度过三天，而且你有一个任务——杀掉一个叫顾临人的男子，我们对你的力量稍微做了一些调整，你要适应不同的情况。”

　　“——等等，在梦里杀人？”

　　伊莲娜点点头：“不过这还算容易的了，在松门制造的梦境里，每天都会有一次清除，为了把明显的逻辑错误清理掉，所以如果你在那里的梦境里就必须要隐藏自己……这里你就不需要顾忌那么多。”

　　她说着按下了启动键。

　　我刚想再问更多关于梦境的内容，但随即而来的一阵昏沉让我陷入了无意识的混沌中。

　　我好像在黑暗中行走了很久，四周都是灰蒙蒙的迷雾。

　　雾气浓稠，粘在皮肤上感觉湿黏而浓稠。

　　突然一阵呛人的烟味扑面而来，我哆嗦一下猛地抬起头——一时间还以为是伊莲娜又在对我吐烟圈，没想到当光线充满了视野的时候，我看到的是旁边一个穿着破破烂烂棉袄的中年男人，他眯着眼睛抽烟，油腻腻的头发散发着馊臭味。

　　我下意识地扭过头去，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列地铁上。

　　地铁内十分明亮，挤满了黑色头发的黄种人，我想这应该是战前的亚洲，而身边的人全都对着那个抽烟的中年男子怒目而视。

　　公共交通似乎是禁烟的，而他毫无顾忌。

　　他甚至在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着我，我有些难受得动了一下身子，发现自己穿着短裙，即使是冬天也只穿一条丝袜，而大衣是敞开的，里面穿着V领毛衣。

　　那道目光让我更加不舒服，但是鉴于我实在不会和人沟通，只能默默的漫无目地想着顾临人那个名字，或许他就是眼前的流浪汉？

　　如果他就是顾临人，可能我动起手来会比较方便。

　　“公共场合不要抽烟！”这时旁边一个小男孩指着流浪汉道。

　　小男孩的妈妈似乎被吓了一跳，拉着他往自己怀了扯了扯。

　　“管你屁事啊，老子乐意。”流浪汉的声音不大不小，他咧开了嘴，露出黄黑的牙齿，我简直要被他身上的异味熏晕过去。

　　或许是被我的表情惹恼了，他一转头瞪着我：“你有他妈意见，看什么看？！”

　　头昏脑涨中，我轻飘飘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好像被我问懵了：“什么？”

　　“你是顾临人吗？”我接着问。

　　见他一脸茫然，我确定他不是我要下手的目标，于是一拳头打中了他的下颚，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揪住他的头发往地铁扶杆撞去，那个男人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声音，我的力气大得有些超乎寻常，他很可能是已经被撞得脑震荡，身子软软的靠着栏杆，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我把他嘴边的香烟抽出来，一手将烟头掐灭。

　　其实并没有什么感觉，连烫或者疼痛的感觉都没有，我打开背着的包，从里面掏了半天，找到一个塑料袋，我把烟头扔进袋子里。

　　四周的人都张大了嘴，望着我皆是表情呆滞。

　　我觉得他们很可能不太了解我的意图，于是举着袋子解释道：“地铁里吸烟不好，有安全隐患。”

　　恰好这时候地铁到站了，我走出地铁，把塑料袋扔进垃圾箱，然后找了一个椅子坐下，翻开自己的背包，查看里面有什么关于我的身份信息。

　　首先是一张城市地图，上面写着“小太阳市”，小太阳市……听起来好像是临时编出来的，看来陆园岛他们制造梦境细节的手段应该提高一点，我摸了摸屁股下面的金属凳，触感更像是木头，毫无冰冷光滑的感觉，反而有些扎手。

　　不过至少能说明现在的我确实在梦里。

　　我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只手机，是智能机，带指纹解锁，我翻开通讯录，从上到下都找了一遍，没有顾临人这个名字，手机里还有一个备忘录，我点开来，第一个条目就记录了今天的行程——

　　1，去小月亮屋吃手握披萨。

　　2，逛十里酒吧一条街。

　　3，乘坐环城巴士。

　　我可以确定自己确实是在这里旅行的了，我翻到自己的钱包，里面有厚厚一叠钞票，还有我的身份证，证件照片确实是我自己，名字叫池靖。

　　包里还放着酒店的房卡。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时间，已经是晚上七点钟了，我也懒得再去逛街，于是走出地铁站拦了一辆计程车便返回酒店。

　　这里的酒店十分高档，看上去应该是五星级的，我来到房间里，把屋里的行李都查看了一边，接着便觉得肚子很饿，我翻着钱包，本来想找些零钱出去吃饭，结果却翻出了一张今天的酒店自助餐卷。

　　我拿着自助餐劵，乘电梯来到顶楼的旋转餐厅，此时的时间是七点半，餐厅里几乎没人了，而餐台上也没剩下多少菜。

　　为了填饱肚子，我取了一些菜，虽然冷掉了，但还是将就吃了一些，只是当我第二次取菜回去后，却发现自己的桌上之前的餐盘已经被收拾了干净。

　　我感觉自己不自然地将脖子扭了一个方向，这种情况实在太囧。我尴尬地把盘子放下来，附近的服务生都在收拾桌子了，我本想去拿点水果，现在只能硬生生守着自己的食物，这可能是一个人吃自助餐最悲惨的地方。

　　“你的东西刚才被人拿走了。”旁边忽然响起了一个低沉且十分有磁性的声音。

　　我顺着声音望去，看到另一边的桌子上坐着一个穿黑色大衣的年轻男人，他戴着黑框眼镜，面容清秀，头发长且卷，被皮筋绑在了脑后。

　　他的面孔上泛着十分自然的笑意，眼角稍稍上挑，似乎连不笑的时候都显得十分柔和。

　　我不知道该如何作出回应，事实上在陌生人面前我总会不自觉地手足无措，或许是因为我与真实的世界隔离了十三个年头，即使知道自己在梦里，但是所有感官造成的真实体验都让我无法彻底淡定下来。

　　也许是看出了我越发明显的尴尬，男人笑着打了个手势：“你可以去拿食物，我帮你看着桌。”

　　“谢谢。”我低声道，飞快转移视线离开了自己的餐桌。

　　之后我没再说话，虽然我和他都是一个人占着一个桌子。

　　气氛诡异到了极点，我迅速吃完饭便站起来准备离开，没想到那个黑衣男人恰巧与我同时站了起来，也是准备走的模样。

　　我抽搐着脸对他笑了笑，然后快速朝电梯走去，只是他和我乘上了同一个电梯，而且也是我住的三十六楼。

　　“哎，真是巧呢。”那个男人笑眯眯地说。

　　他倒是觉得很自然，电梯里只有我们两个，他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倚着墙壁，姿态放松且懒散。

　　我拘谨地挺直了腰板，这时候他看起来很随意地问道：“你是来这里旅游的吗？”

　　“唔，是的。”我点点头，小声回答。

　　“看你还是学生的样子，一个人？”

　　我有些怀疑，因为他的话实在太奇怪了，他之前上电梯没有按下楼层，我理所当然认为他是和我一层楼所以没有多想，但是很可能只是为了跟着我，现在又问我是不是一个人——单身的弱小女子在旅行途中很容易遇到危险，我不得不提高了警惕。

　　大概是我防备的表情太过明显，那个男人赶紧摆了摆手：“我不是打探隐私的意思，我也是一个人来这里出差，就想找人聊聊天……”

　　我“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听懂了他的话。

　　他看起来有些气馁，然后递给了我一张名片：“这是我的名片，我保证自己不是什么坏人。”

　　我接过名片，还是有些紧张，恰好这时候电梯门开了，我连忙迈着脚步朝外头走去，时不时留意他是否跟了上来。

　　然而他一路跟着我，一直到了我房间门口，我紧张得连肌肉都绷紧了，随时准备在他靠近的时候给他一拳，伊莲娜说我进入这个梦境会有更强悍的武力值，我想我应该能打得过他。

　　结果那个男人只是打开了我对面房间的门。

　　在我愣神的时候他朝我挥挥手，笑眯眯道：“那，晚安啦。”

　　我一直到进入自己的房间还在发呆，忽然想起了他给我的名片，便拿出来看了看。

　　上面写着——利维坦科技公司技术总监：顾临人。

　　他就是我要杀死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