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平线之下》江水朔

17、生活就像夹心饼干（四）

　　混乱的大脑开始整理这几天的思绪。

　　首先是陆园岛进入我的梦，催化了我的苏醒，在我来到地面的第二天，他与我见了面，告诉我除了我其他苏醒的人都死了，然后是我从报纸上找到了书店的工作，在书店里两次进入梦境。

　　“为什么是我？”我说，看着自己的手掌，因为长时间没有锻炼，我的肌肉在一定程度上是萎缩的，连平常的走路都会有些许费力。

　　“不是我选择了你，是你对梦境的掌控力，足以使自己能够脱离出控制，”陆园岛笑着将双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我只是稍微提个醒而已——是你自己走到了我的面前，池靖，不仅是你需要我，我也同样需要你。”

　　“需要？”我有些迷茫地抬起头。

　　陆园岛深邃的眼眸仿佛带着引人思绪的魔力，他直直地望着我，像是男人看着海誓山盟的伴侣，又像是父亲望着深爱着的孩子。

　　他说他能帮我救出母亲，虽然奚昭庭也说会帮我，但是松门就沉睡计划来说本来就是刽子手，我是对奚昭庭的保证没抱任何希望的。

　　我想起了父亲挣扎时的嚎叫，以及他被爆头倒下去的身影，想起了母亲被人踩在地上的哭泣声，还有士兵冲进书店的打砸。其实从苏醒的那一刻，就有个声音不停在脑海里重复着“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我的家人会被筛选到，为什么他们有权利决定我们的生死”，那种魔性的声音几乎让人发疯，而我却刻意将它们忽略。

　　在后十个区遭受苦难的时候，在被筛选出来的人无奈地接受自己在睡梦中走完自己一生的时候，我就像其他冷眼旁观的人一样看着电视和报纸，庸碌无为。

　　“地狱里最炽热之处,是留给那些在出现重大道德危机时,仍要保持中立的人。”

　　“你要我怎么帮？”我将握紧的拳头放松下来，问陆园岛道。

　　“只要能顺利进入一个人的梦里，将他唤醒。”陆园岛回答道。

　　“我答应你。”我说。

　　下一刻，我睁开了眼睛。

　　这是一个地下室，和一开始的梦里一模一样，只是狭小拥挤了很多，我正躺在一张单人床上，旁边并列的床上躺着陆园岛。

　　此刻他也睁开了眼睛，我和他的头上的芯片都连接在床中间的机器上，这时候他坐起身，把芯片拿下来。

　　“这是制造梦的仪器吗？”无数个疑问笼罩在心头，挥之不去，我沉默了半天，还是说出了自己最想说的。

　　“梦境制造没那么简单，”陆园岛说，“我只是和你的意识连接起来，稍作了引导，如果是真实的梦，我可能很快就会迷失。”

　　“迷失？”

　　“其实在你沉睡的时候，我为了加快唤醒，进入你的梦大概有十次，”陆园岛说，“只有最后一次成功了，但是清醒的意识大概只持续不到一个小时，而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我曾经派其他人进入类似的梦境，没有人的意识能在梦中保持自我。”

　　“你的意思是，我能保持清醒？”我咽了口口水，仔细考虑他的话。

　　“没错，你是我们的最佳人选。”陆园岛道，“所以接下去的一段时间，我会给你提供潜入梦境的训练。”

　　我点了点头，又问道：“你们要救出谁？”

　　“一个叫哈罗德的工程师，他是梦境实验的创始人，如果我没估算错，他现在已经有七十岁了，还有一个月他就会被执行死亡。”陆园岛回答说。

　　“梦境里面的死亡是有预测的吗？”我十分惊奇地问道，“连时间都计算准了，和外部的□□一起死亡？”

　　“怎么可能，”陆园岛捂着额头低声笑了起来，“不过是梦境结束时的安乐死罢了，基本上所有人都是被安乐死的。”

　　“喂，你们说完了吗？”

　　上方的门忽然被打开了，清脆的女声打断了我和陆园岛的交谈。

　　我看到伊莲娜正双手环胸，她倚着门，一脚踹在另一边的门框上，蹙着眉头望着我们。

　　“已经四点了，真是磨叽，”伊莲娜冷冷道，“还没决定的话我就帮你决定好了。”

　　最后的话是对我说的，她的眼睛带着骇人的光芒。

　　“伊莲娜，不要吓着她。”陆园岛没什么威严地斥道，“她已经同意了。”

　　“那样最好。”伊莲娜说。

　　然而下一瞬间，她像是飘一样从楼梯上飞速滑了下来，身子轻盈得不可思议，两三秒中便已掠到了我面前。

　　她的面孔离我极近，眼中带着怪诞的笑意，伸手摸了摸我的下巴，低声道：“既然你是我们的人了，以后我罩着你。”

　　“啊……嗯。”我有些不知所措地往后缩了缩。

　　“这件事，别让人知道，”她戳了戳我的肩膀，“特别是奚昭庭，别让他发现异端，明白吗？”

　　“我知道。”

　　其实这整个事件都弥漫着一股说不上来的违和感，但是仔细想想，陆园岛的变革是我救出母亲最好的保证，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从楼梯慢慢走到外面，这里的布局和我梦中所见一样，位置是在森林书吧二手书架，只是此刻书架被移了开来。

　　这么说其实这一切都是预谋好的，就连我进入书吧工作都是陆园岛的安排。

　　“未来日报的老板，是陆园岛？”我问跟着我上楼梯的伊莲娜。

　　“那是当然。”伊莲娜耸耸肩，“陆园岛很厉害，我也很厉害，所以你要相信我们。”她笑嘻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这样就能连接上了。

　　陆园岛与我见面就暗示我找工作，其实他应该做了两种准备，一个是我接受他的帮助在他安排下工作，另外一个是在报纸上刊登招聘信息，其实中暗示也很简单，只要将森林书吧放在显眼位置，其他地方刊登的都是较为复杂的技术工种，我一定会选择森林书吧，而且以他的势力，应该还有几个后备的招聘信息，总之无论如何，他似乎总会有办法与我的意识连接。

　　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陆园岛已经从地下室出来了，这时候他带着帽子，脸上黏上了胡子，几乎遮住了半张脸，他穿着鼓鼓囊囊大衣，深棕色的假发挡住了银发，一眼看上去就像个身材臃肿的中年人。

　　“不用担心，一切照常就可以了。”陆园岛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在我耳边低语道。

　　我怔怔地看着他离开了森林书吧。

　　伊莲娜把二手书架拉上挡住了暗绿色的木门，然后又走到柜台后，跟着店里的音乐哼起了歌。

　　我看了她一眼，又望了望垃圾桶里的饭盒，想来我无知无觉被拖进地下室打开潜意识，应该是她对我的饭菜做了什么手脚，之前应该也是。

　　但是我实在不敢质问她，伊莲娜在我面前伪装了那么久，我不知道该怎么与她正常说话了。

　　“不要偷偷看我哟。”伊莲娜一边翻着杂志一边说。

　　我慌忙假装自己在看墙上的时钟，此时已经快五点了。只听门开时的叮铃一声，奚昭庭走进了书店。

　　“来接人啊，”伊莲娜托着腮，笑眯眯地望着奚昭庭，“真是守时呢。”

　　奚昭庭没有理会她，用眼神示意我该走了，我拿着包，对伊莲娜打了声招呼，便同他一起离开了书店。

　　此时距松门评估期结束还有半个月。

　　天空已经暗沉了下来，永恒之城里变得昏黄，我跟在奚昭庭身后，看着他的影子被夕阳拖得很长，像个巨人般于地面移动。

　　我的手插在口袋里，不经意回头看了自己的倒影，是模糊的铁灰色，也许是因为道路上石砖的效果，被拉长的影子显得扭曲了起来。

　　“怎么了？”奚昭庭停下脚步，望着我。

　　“没什么。”我吸吸鼻子，小跑着跟上了他的步伐，“现在街道真的很安静。”

　　除了公共交通，私家车和行人都变少了许多，远处的灯光已经亮了起来，人造光和在地平线上垂死挣扎的日光混合在了一起，一切都变得不易分辨起来。

　　“我母亲……有消息了吗？”我抬头望着奚昭庭。

　　“我还在查这件事。”他的脸上没有表情，也没有说多余的话，没有一句给我希望的安慰。我知道他在敷衍，但是我也知道他没有义务为我做多余的事情。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谢谢你。”我垂下脑袋，盯着自己的鞋尖。

　　“不必，我是你的监护人，照顾好你是我应该做的。”他僵硬着脸回答道。

　　回到公寓，我开始在书里寻找有关梦境的信息，不过很可惜，那一柜子书对梦的描述都很少，至于造梦机更是没有提及。想必沉睡计划在明面上是被保密的，至于梦境制造的始作俑者哈罗德为什么会被沉睡，以及陆园岛想救他的原因，我不得而知。

　　我翻了好几本书，最后在一本二一二五年修订的百科全书上找到一小行对梦的描述的文字——

　　梦是由外界同潜意识共同刺激大脑产生的神经脉冲，具有不可控性，处于深度睡眠的梦基本不会让人意识到，而这种梦在醒来后也会被绝大多数人所遗忘。唯一辨识深度梦境的方法便是细节处的逻辑错误，而这种方式就目前来说只是人们的猜测。

　　根本就不知所云。

　　我叹了口气，把书塞回原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