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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从梦境开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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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梦机的原理和意识连接器一样,”最后还是陆园岛向我解说,这是我进行的第一次练习,我和他都待在书店的地下室,外头由伊莲娜守备,“只不过用电脑编写了梦境的大体内容,这些内容其实是会随着大脑皮层发出的信号做出相应改变。”
“就是说,虽然是由电脑编写了梦的内容,但这些只是起了引导作用?”
“没错,所以如果是具体某个人的梦境,梦境的框架还是他们潜意识的投射。”陆园岛把芯片递给我,示意我躺到床上,那造梦机器和电脑很像,陆园岛的手指在键盘上敲打着,我看不到显示器。
“这个时代也有电脑吗?”我喃喃道。
“当然,网络也是存在的。”他回答道,“只是不对外开放。”
我躺下来,把芯片摁在太阳穴附近,这是两个芯片,呈对立状在我脑袋两侧,当要制梦时,就开始释放脉冲刺激大脑皮层,最后逐渐与神经元产生连接。
“这只是一个简单的梦,你在里面待满半个小时就可以了,”陆园岛说,“但是梦境里的时间会被拉长到二十四小时左右,醒来后我们还需要做一个简单的记录。”
“是什么样的梦?”我问陆园岛道,“我一个人进去吗?”
“当然,除了你,基本上所有人进入深层梦境都会迷失。”陆园岛拍拍我的肩,示意我放松,“我不能保证你也能在梦里保持正常行动,但是必须要记住,梦境的逻辑是十分脆弱的。”
他说着就要开始让我沉睡。
“等等,”我打断他的动作,“你说过那些和我一样苏醒的人,他们怎么样了?”
陆园岛扯动了一下嘴角,淡淡地瞥了我一眼:“所有人都被强制安乐死了——你准备好了吗?”
“啊……我——”
他已经按下了开始的按钮。
我浑身僵硬,感觉有微弱的电流在脑袋上流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紧张而产生的错觉。
但是很快,我感觉自己的大脑变得沉重了起来,但是身体却越来越轻盈,仿佛在漂浮,又像是在以脑袋为中心不停旋转。
这种感觉不知持续了多久,眼前变成了软软的白色,好像全身感官都被打通了,我的身体不仅能感受到颜色,温度,质感,甚至还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味道,像是风与露水混合的清香。
我感觉自己漂浮了许久,像是已经死去了一般。
无知无觉,无悲无喜,灵魂脱离了躯体,看着与自己越来越远,我看到闭上眼睛的我,逐渐朝深沉的地方坠落而去。
渐渐地,我又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只是懒洋洋不愿动弹。
我将眼睛眯成一条缝,刺眼的阳光就穿透进来,我被这阳光刺得泪水横流,这种真实的触感让人惊心动魄。
紧接着,我听见了水流动的声音。
身体在微微晃动,我睁开了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天空,蓝得发紫,没有一片浮云,我往旁边摸索,身子被硌得很难受,我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只船上,船体十分狭小,躺下的话只能容纳一人。
船在慢慢向前驶去,或许并不是总是朝着一个方向,因为没有任何参照物,四周什么都没有,只有毫无穷尽的水。
水也是深蓝色的,除了船行驶过的波纹,没有任何动静,没有鱼和水草——或是偶尔的泡沫,什么都没有,而抬头时感受到的阳光如此强烈,但是放眼望去,却无法看到太阳。
整个场景十分怪异。
我摸了摸胳膊,已经是手臂的鸡皮疙瘩,低头,我看到自己穿着洁白的长裙,外头还有薄纱——就像是华丽的礼裙,裙摆镶嵌着钻石,而我就躺在没有一丝活气的水面上静静漂浮。
这种场面,有说不出的恐怖之感,分明没什么鬼怪,那刺骨的寒意却从皮肤外慢慢渗下去,直达心脏。
我保持着平衡,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
“有人吗……”我颤抖着声音,问道,这种感觉十分可笑,就像是明知道不会有人回应却厚着脸皮自言自语。
我等了半晌,没有回答,连风声也没有,我有些茫然地低下头,看着水中的倒影。
此时我的头发还是很长,披在身后,发色是光亮的黑,十分健康,我的头顶戴着花环,倒影很快被波纹弄碎,我眯起眼睛,朝水的更深处望去。
一开始水深处的颜色蓝得发黑,紧接着我看到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隐隐有种熟悉感。
我将身体下倾,尽量贴近水面,看到了水下的最深处……是无数个黑色的罐子。
罐子整齐排列,每个罐子都装着一个沉睡的人,我不由发出一声短促惊叫,往后缩去,紧接着由于失去了平衡,狭小的扁舟顿时大幅度左右摇摆了起来。
我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但还是无法阻止船身失衡的越发厉害,最后整条船都翻了过来,而我被倒扣在幽蓝的水中。
粘稠的死水猛地灌入了我的鼻口,身上繁琐的礼服束缚了我所有的行动,我无法挣脱,只能眼看着自己向着水底沉去。
溺水的感觉让我发疯,虽然明知这只是个梦,但是无处不在的水却在向我的肺灌入,我无力挣扎,只能看着天空消失,四周都变成了水底的蓝黑色,光线在离我远去。
当意识渐渐变模糊,那些昏暗却像是褪去一般,柔和的光芒从四面八方涌来,将我包围,那么温暖,就像是重回到母亲的子宫里,我再也感受不到痛苦与不安。
“喂,醒醒!”
声音渐渐大了起来,我感觉有人在推我,突然身体一沉,我不由睁开了双眼。
面前是一个陌生的少年,他面色焦急的摇着我的身子,我的头很痛,完全搞不清状况,而外界的喧闹声又让我更加烦躁,我揉着太阳穴,那轰隆隆的声音越来越强烈。
“别睡了!”少年又推了我一下,我浑浑噩噩地做起了身体,背靠着墙壁,身后的震动感让我意识到自己在一列火车上。
“发……发生了什么事?”我结结巴巴地问。
我发现自己并不是睡在床上或者椅子上,而是冰冷的地面,车厢里堆放着货物,整个狭小而肮脏的空间只有一盏吊灯,灯光随着火车的震动而不停摇晃,显得整个逼仄的空间都光怪陆离。
“我们快到伦敦了。”他皱着眉头道,“你脑子睡糊涂了吗?”
“我……”我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伦敦?”
伦敦……伦敦不是战前英国的首都吗?
我仔细打量眼前的少年,他穿着脏兮兮的夹克,带着灰色的帽子,褐色暗淡的短发,泛红的脸上满是雀斑,此时他搓着手,见我呆呆愣愣没有反应,上来踢了我一脚:“赶紧准备准备,别发傻。”
我听着他一口不知哪里的英腔,挠了挠后脑勺。
少年爬到货物堆旁,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了一把刀,把袋子割开,从里面拿出了一个苹果,他盯着苹果看了好一会儿,对着苹果呸了一口,用袖子将果皮擦干净,盘腿坐在地上就啃了起来。
“这是英国?”我问。
“废话。”少年白了我一眼,“你饿不饿?”
没等我说话,他就从袋子扒拉出第二个苹果,反手抛给我。
我接住了苹果,脑袋里还是乱糟糟的十分有违和感:“现在是什么时间?”
“九月七号。”他含含糊糊地说,嘴里塞满了苹果肉,“等车子快进站,车速减慢后,我们就爬出去,你这个笨蛋要是被人发现了,我可不会管。”
我完全忽略了他啰啰嗦嗦的抱怨,又问:“哪一年?”
少年用“你疯了吧”的眼神瞟了我一眼:“四零年啊。”
“二零四零年?战争已经爆发了吗?”我哆哆嗦嗦道,二零四零年应该是三战的中后期,伦敦……伦敦应该已经不存在了才对。
“笨蛋,现在是一九四零年!”他不满地背过身去,似乎不打算理我了。
我拿着苹果,张大了嘴。
一九四零年……
一九四零年那不是——
外头忽然传来一声长啸,尖锐的,仿佛是天空猝死的呐喊,紧接着就听到从地面发出的轰鸣,巨大炸裂的声响伴随着冲击波,整列车厢都剧烈抖动了起来,吊灯疯狂摇摆着,灯光闪烁不定,忽明忽暗。
被晃得一下子倒在地上的少年面带惊恐地爬了起来,他惊慌失措地喊道:“炸弹!是炸弹!”
我记得二战时候,伦敦被轰炸得不成样子,不会这么巧就遇上了空袭吧?
第一声爆炸并没影响到列车的行驶,只是那尖啸声逐渐增多,带着令人寒胆的意味,爆炸声从远方响起,范围渐渐外推,我听见到处都是防空警报的声响,或许里面还夹杂着尖叫。
最后一声爆炸在距离与火车极近,整个火车都猛烈摇晃起来,冲击波让车厢四壁嘎啦作响,无形的推力让我和那少年都种种摔倒在地面,全身都在呻吟,伴随着耳鸣还有头晕目眩。
少年捂着脸在尖叫“德国佬打过来了”,他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
我明明知道这只是个梦,为什么却能感受到一切?
就像是与眼前少年的情感接通,我能感知到他的恐惧无措,这种感知传达到我的脑海,我甚至也颤栗起来。车厢被爆炸掀翻,整个世界天昏地暗,耳边传来齿轮的哀鸣,还有少年微弱的呼救声。
车厢已经完全翻转了过来,没有了光线,我能感觉自己的身体在翻滚中扭成了一团,额角的血流得满脸都是。
为什么明明是梦,我也清楚地知道这是我的幻觉,而这种深入骨髓的恐慌,却是如此真实,仿佛命运浓烈的黑暗早已蛰伏在我潜意识的深处,就等着某一刻将我彻底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