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只如初见》一拾玖

31、哀默

　　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了一个多月，我始终没有开口说话，云轩也一直几乎寸步不离的守着我，天气越来越凉，云轩最近感染上风寒，时不时的会咳嗽。

　　我躺在床上，听着云轩的咳嗽声不时的传来，便向他看去，他感觉到我注视的目光，咳了两声，道：“是不是吵到你了。”

　　我没有做声，云轩冲我温和的笑笑，我默了一会儿，艰难的开口：“这就是你想要的？”

　　许久没有说话，声音十分的难听，就像刀刮过锅底的感觉，云轩却是一愣，古井一般无波的眼神开始闪过晦暗不明的光，我不等他继续开口，又追问：“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云轩愣愣的看着我，换他一语不发。我觉得有些好笑，便真的笑出来了，想来应该十分的诡异，我清楚的看到，云轩的眸子中闪过一丝痛意，开口：“汐儿，是我对不住你。”

　　对不住，这就是这个男人给我的答案，我觉得真是太好笑了，可是扯动嘴角，却笑不出来。我偏过头，闭上眼睛，不再看他。手掌不自觉的在被子里收紧，手心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疼。

　　从那日后，云轩对我益发的温柔和迁就，我也慢慢的恢复了常态，偶尔也会说上几句话，人也没有继续消瘦，实在是没什么可消瘦的了，我几近皮包骨了。但是精神却一日好上一日，不再每日躺在床上，有时也会在关雎宫附近走走。

　　云轩渐渐放下心来，没有那么紧的盯着我，偶尔出去的时候也开始长一些了。

　　那日，宫人来报，管仲求见，于是云轩就去勤政殿见管仲，云轩走后不久，我屏退了宫人，给晴芳使了个眼色，晴芳识趣的退下，不久，拎着一个小巧的食盒走进来。我起身，吩咐清韵留下看门，又让清秋点了几个宫女，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出门了。

　　我去了夏璇的宫殿，夏璇的宫殿离我的宫殿颇远，我一路走过，遇见的宫女都忙不迭的避开。我大张旗鼓的走进了夏璇的宫殿，夏璇的宫殿外站着几个年长的宫女，看到我先是一愣，然后又忙不迭的行礼，我看都不看她们一眼，径直走进去，她们也不敢拦我，只是有一个小宫女机灵的跑了出去，我也不加理会。

　　夏璇住在宫殿的偏殿，我进去的时候，她正在看书，看到我进来，她楞了一下，似是没想到来人会是我，夏璇今日着一身清丽的蓝色衣裙，像极了天空的颜色。房间十分暖和，夏璇穿的十分单薄。我没有说话，只是扬了扬手，清秋利索的和两个宫女制住了夏璇，夏璇漂亮的眼睛满是慌乱，大声喊道：“你要做什么？”

　　我偏头看她，真是个傻姑娘，这个时候我过来，能干什么呢。我看了眼晴芳，晴芳把拎着的盒子放在桌上，小心翼翼的拿出中间的一个碗。我看了看，碗中黑沉沉的药汁已经凉透。

　　我慢条斯理的找了个位子坐下，夏璇看到晴芳拿出的碗，更加的慌张，开始用力的挣扎，可是她一个弱质女流又怎么挣扎得脱晴芳特地选出来的粗使宫女。我看了她做无用功的挣扎，开口道：“我这个人很公平，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也绝不会不还手的。这点不知道你晓不晓得。”顿了顿，接着说：“你姐姐夏妍告诉过我一句话，报仇这种事情，亲手来比较好，只是我不是很想亲自动手，想来想去，还是假他人之手比较好，只是我这个人不太喜欢来阴的，阴谋这种东西，也不是不会，但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对付你，还是直接一些比较好。这样我会觉得比较痛快，锦衣夜行这种事情，我不爱做。你说是吧。”

　　夏璇漂亮的大眼睛睁得愈发的大了，显得眼眸中的惊恐愈甚。我看了一眼晴芳，晴芳甚有眼色的端起那碗药，走到夏璇的跟前，伸手捏住了夏璇的下巴，晴芳是个有一些功夫的婢女，这是我慢慢了解后才知道的，这种时候，正是派上用场。

　　一碗凉透的药很快的灌了下去，一滴不剩。晴芳灌完之后，并没有收手，依旧警惕的看着夏璇，以防她吐药。

　　我看着空了碗，满意的点头，夏璇的眼泪珠子大滴大滴的落下，沙哑的嗓子喊道：“你给我喝了什么？你这个毒妇，你究竟给我喝了什么？”

　　我漫不经心的看着她，笑笑：“也没什么，不过就是一碗浓浓的打胎药罢了。”

　　夏璇的泪珠子掉的更加的急了，她不顾形象的大喊：“你敢，你这个毒妇，你居然敢，你就不怕主公责罚于你。”

　　我望着面前略有些变形的面孔，笑得更加的冷：“忘了告诉你了，我进来之后，已经有个小宫女去报信了，此地离勤政殿不远，要是你的主公真心想要救你，只怕早就来了，可是你看，你的主公并没有来，不是吗？”

　　一番话下来，夏璇面如土色，哭声渐渐的压抑起来，只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死死的盯着我，泛着红色的光，是个聪明的姑娘。过了一会儿，有红色的液体一丝丝染上了蓝色的衣裙，药效发作的真快。我示意可以放手了，晴芳检查了下，点头，站在我身前。夏璇并没有跳起，她只是像一滩死水一般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我看了她一会儿，起身走出了夏璇的宫殿，走到门口的时候，才对战战兢兢守在门口的宫女道：“去请太医过来吧。”

　　我并没有回宫，我从夏璇的宫殿出来，径直去了枕霞阁的遗址，昔日的高台已不存在，水岸边空无一物，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空气中只透着一股清冷的味道。天气很冷，昨夜下过一场大雪，河面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雪，刚从温暖的宫殿出来，这会儿站在冰冷的河岸旁，凉意慢慢的沁透身体，一如我此刻的心。

　　我站了许久，没人敢开口说一句话，一直到天黑，我才迈开有些麻木的腿，僵硬的往回走，晴芳默默的在我身侧搀扶我。

　　回到关雎宫的时候，天已黑透，关雎宫却是灯火辉煌，在这黑暗的夜色里，显得格外的明亮，我走进温暖如春的室内，熟悉的身影就站在窗前，我一语不发，把我身上的外袍脱下递给晴芳，晴芳利索的抱着我的外袍退下，顺便带走了室内所有的人。

　　我缓缓走到桌边，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云轩走过来，神情一如往昔，伸出手圈住我。大概是我身体太冷，云轩抱住我的时候，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但还是紧紧的保住了我。

　　我听到我的声音，不带一丝情绪，清冷的：“你不想问我去干什么了吗？”我能明显感觉到云轩身体一僵，但还是继续开口：“我刚才去杀了你的孩子，就是夏璇肚子里的那一个，你知道了吧？我亲眼看到那个孩子流出来了，也不知道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你难过吗？”

　　云轩沙哑的嗓音在我耳边：“别说了，汐儿，别说了。”

　　我没有理会，继续说：“对了，太医说我们的那个孩子是男孩子对吧？那是你的嫡子，我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他从我的身体里流出来，你说，他会不会很疼。我有时候会梦到他，梦见他对我笑，说很舍不得我，你会梦到他吗？你梦中他是什么样子？”

　　云轩用力的推开我，声音带着冷意：“够了，不要再说了。”

　　我却笑笑，坐下，继续开口：“我刚刚去了枕霞阁，可是枕霞阁已经没有了，我想去那里看看，看看那个孩子死的地方，我怕他找不到关雎宫，我特地去那里站了好久，你说，他会不会乖乖的跟着我回来。”云轩的脸色苍白，是我从未见过的，但是他很快镇定下来，恢复了常色，语调也尽量的柔和：“汐儿，你累了，先休息一下吧。”

　　我冷冷的看着云轩，一字一字的说：“我不累，我睡了一个多月，早就不累了，我只恨，云轩，我恨你，是你的错，如果不是你，我的孩子不会死。”
　　云轩盯着我的眼睛，半饷，才转过头，低低问道：“你心情不好，我不怪你，你好好休息，我以后再来看你。”话说完，转身就走，那个背影，看着像是有些仓皇。

　　我们又开始了遥遥相对却不相见的日子，但他并未再不踏足后宫，相反，他开始雨露均沾，频频进出各位如夫人的宫殿，最得宠的依旧是蔡恒，其次是沛菡，至于我的关雎宫和夏璇的宫殿，却是再不踏足。夏璇也再也没有去勤政殿，完全的销声匿迹。

　　春季来临，万物复苏，花红柳绿，王宫中一派春意盎然，各国使者纷纷进献美女，云轩也一一笑纳，一时之间，宫中莺莺燕燕成群结队，年轻的姑娘们充斥着王宫的每一个角落，热闹极了。

　　我依旧是执掌后宫的夫人，没有人能够撼动我的地位，也不可能撼动，我是大周的公主，即使是看在大周王室的份上，只要不犯大错，我的位子无人可以取代。至于我给夏璇喂药的事情，云轩一力压下，没有一丝一毫的消息传出，官方答案是，如夫人夏璇一时不慎，在自己的院子跌了一跤，导致了流产。至于所有伺候的人，因没照顾好夏璇，皆被处死了。

　　至于遥遥，被云轩接去在自己居住的宫殿居住，有士大夫反对，云轩直接打回，多了几次，也没人说了。

　　我觉得这样也挺好，我们不再相见也好，我们相见，只会想到发生过的那些事情，我觉得我再也没有办法若无其事装做那些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我像鸵鸟一样的生活，换来的只是更多的痛苦，失子之痛，我们谁也不愿意想起。他沉浸在他的莺莺燕燕中，我沉浸在我的琴棋书画中，就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假装我们从来都没有过交集。

　　我偶尔也会在王宫中碰到过蔡恒，永远的一袭白衣，天真可爱的笑容已经没有了，只是唇角勾起一丝淡淡的微笑，像极了我年轻的模样，她的身边围绕着一群宫女，众星捧月一般，见到我行礼，仪态从容大方，她唤的是：“夫人。”

　　但我从来没碰到过云轩，我们默契的从不在对方的面前出现。想来他也不在乎了，他的感情，早已找到了一个完美的替身，比我更完美的替身，那个替身，不会给他带来痛苦，不会让他难堪，对他百依百顺那个替身，她比我更像我自己，曾经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