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梦》锦水

8、八

　　这样过了几天，真正迈入了年关，府里一下午热闹起来，当然也走了不少的下人。
　　我的侍女环燕本应该回家省亲的，可这冬天里的一场大雪让她奶奶摔了一跤，因而欠下了一笔不少的钱，环燕便留在府里继续做下去好尽快还上那笔钱。
　　我母亲虽然有点小抠，对待下人这方面还算是宽和，她预付了环燕来年的工资，说让她回家过个好年，但遭到了环燕的婉拒，她说“我知道夫人人好，但做下人做下人的规矩，我若是总如此亏欠主人家，以后哪家还敢要收我”
　　母亲觉得有理，便也不勉强环燕。
　　这话传到我的耳朵里，也对环燕有几分尊敬，不敢拿她同一般的下人来看待。
　　每见到她在府里跟着娘亲忙上忙下，总忍不住想要帮她一帮，环燕是极为勤快的，手脚又麻利，多半我上去帮忙便总是给她拖后腿，一来二去，环燕就开始嫌弃我“小小姐，您呐，还是歇着吧，我来就可以啦”
　　我对此嗤之以鼻，一个劲儿的往里钻，可怜我好心没好报，被我娘亲一鞭子给抽出来，我的心都快给吓掉了。
　　云武不出意料的回家陪伴家人，没有了云武作伴，飞飞显得有些落寞，一个人坐在门槛上玩雪球。
　　因为天气愈发恶劣，给太后祝寿的事情被往后推了推，韩先生还是住在我家里，整天就和我二姐喝酒，弹琴，跳舞。我偶尔才在中间插上一脚，见多了也慢慢发现的确去二姐所说的并没有什么私情，纯粹的君子之交，我来了几次之后就不再从中凑合，没有点想象中的暧昧场景，一点意思也没有，何况我也没什么艺术天赋，烤着火炉，听着曲，三两分钟就呼呼大睡，浪费我半天的大好时光！
　　就是韩先生一个人吹笛子的时候，我还是会偷偷去看上他一眼，毕竟韩子墨还是属于我喜欢的那种类型。
　　至于萧景辰是在年三十的前天赶回来的，那夜晚我一个人在廊檐下挂灯笼。
　　该死的朔风，吹熄我窗外一盏又一盏的明灯，真是不让人睡个好觉！
　　我气鼓鼓的去点灯，气鼓鼓的关门，然后一转身……
　　-_-||萧景辰的那张脸就蹦的一下，出现在我眼前。
　　“啊～唔”
　　我刚要叫出声来，萧景辰一把捂住我的嘴“不要命啦”
　　萧景辰四处张望外面的侍卫，我一个劲的示意，萧景辰才拖拉的放开我。
　　我大呼一口气“你这是要憋死我啊”
　　“那你叫什么呀”
　　“我这不是给你吓得嘛”
　　“你第一天见到我啊”
　　我撅撅嘴“我就胆小而已”话峰一转“你大半夜的跑这儿来干啥？”
　　“我不是说我一得空就来看你嘛，我是来实现诺言的”
　　我上下打量一番……这家伙居然刚回京城就跑过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就冲着他这份情意，我再怎么也不能赶他走。
　　我把萧景辰藏在床头里的纱帐里，叫环燕去睡客房，又看看飞飞睡得正死，用了一点迷迭香让他一时也醒不过来，最后，光着脚丫子去了趟厨房，拿出留作夜宵的点心来，泡了一壶清茶，毛着腰退回房间阵地。
　　萧景辰探出脑袋来“你在玩躲猫猫吗？神神秘秘的”
　　“我这是玩躲避战”我认真的回应道。
　　一切准备完，我和萧景辰一同做到暖榻上，房间被暖烘烘的碳火烤得干干的，房间里的灯火明亮。
　　萧景辰一连吃了好几块的点心，一边说“这不会是吃剩的吧”
　　“吃剩的我哪敢拿给你大皇子呢，我预备的宵夜而已”
　　“你家里人没教育你食要有时？”
　　我看着眼前完全没有吃相可言的人，内心翻了无数个白眼。
　　萧景辰嘿嘿着“不过，你家点心倒是真不错！”
　　我得意道“毕竟本大小姐亲自操刀”
　　萧景辰拿着一半芙蓉点的手停滞了“我听说，你家侍卫被你喂食病倒了一个星期？！”
　　“啊…有…有吗？”
　　……
　　萧景辰犹豫了一下，毒死总比饿死好，毅然决然的把那剩下的半块吃了下去。
　　我心里的感情并不是简单的感激二字就能摆平的，于是赶忙说到“你还要不要，厨房里还有！”
　　萧景辰咳咳的两声，差点没把吃下的给吐出来“不，不，我吃饱了”
　　萧景辰整个人恢复一点之后，我们才开始踏入正题“我听二姐说，你去了那什么州办什么事，平时都那么忙？”
　　对面的人摆摆头“只是从今年开始，父皇开始派我做些联络官员，巡视四府的工作，我这也是头一次”
　　“那开年的时候，你可有空”
　　“你想干嘛”萧景辰眼睛一亮，瞬间就看破我一点小心思。
　　“嘿嘿~你知不知道杨国丞府里有位叫邢云的先生”
　　“我倒是听说过，有一身好功夫，你是如何知道他”
　　“前日里撞见杨氏兄弟，听说他师父本事过人，特地想要采访一下”
　　“仅仅是拜访这样简单？”
　　我的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一样快。
　　“仅仅是那样，那又有何不可，你何时有空”
　　“任何时候”我嬉皮笑脸的给萧景辰拜了一拜，道“多谢十一皇子殿下！”
　　萧景辰灿然一笑“你这样客气我倒不适应起来”
　　这样回想起来，我真的是很少见到萧景辰认真的笑过，他可以听我说话，给我赔礼，任由我疯疯癫癫，却没有认真对我笑过，这晚上是第一次，不得不说，完全帅气。
　　我笑吟吟的陪笑，和萧景辰一起度过了了除夕的前夜。
　　到了第二天的时候，萧景辰才正式登门拜访，当着大厅里人的面，见到我一本正经的说到“五小姐，真是许久不见”
　　内心无尽吐槽，明明昨天才见过面，然而当着全家人的面，只得死撑下去，朝萧景辰还礼一笑。
　　父亲大概是受到这一场面的感染，特意将萧景辰安排在我的旁边，另一边，就是我三哥。
　　在吃饭之前我的心是悬着的，一个不小心，我三哥就可能搂着萧景辰说“景辰啊，我们去赏月吧”
　　毕竟人家是皇子，萧景辰会不会一个不乐意就走了捏。
　　如果不是萧景辰真实的站在我身边，朝我看了一眼，我一定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我那吊儿郎当的三哥，居然在敬酒，他在敬酒！
　　“十一皇子今儿个大年三十，麻烦您跑一趟，这一杯，我来敬您。”
　　看着这其乐融融的场景，我一下就放心下来，我三哥就是看人说人话，看…哪里不对呢？
　　我一挥手，也端了一杯酒碰了上去，加上四哥，四个人呵呵乐乐的喝起来。
　　喝到第三杯我就发觉不对劲，三哥明明是一个劲的在灌萧景辰，他自己根本就没喝，我刚要戳穿三哥，四哥一把拦下来“过来，我陪你喝”
　　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从没听见四哥如此阴森恐怖的说话，我的魂儿都丢了一半，乖乖的一杯灌肚，四哥呵斥一声“吐下去”
　　一杯接一杯，然后就倒下来了。
　　奇怪的是，我醒的时候并不难受，身边似乎靠着什么东西，顺手摸过去，……好像……好像人的脑袋！
　　我哇的一声大叫起来，跳在三哥的身上，三哥的老腰啊，顿时听到啪的一声骨头断裂的声音，耳边传来比我更加巨大的呻吟声。
　　四哥就这样像看猴子一样看着我和三哥闹腾，等到我叫不动了，一下把我从三哥身上拎下来。
　　我这才看到躺在我旁边的是萧景辰。
　　我眨巴眨巴眼睛“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
　　四哥完全不吃我这一套，把我当娃娃一样往床上一扔，我的个老腰，顿时碎成一堆粉。
　　三哥摸着腰，开始审问我“说，你昨天干嘛去了”
　　“啊…睡…睡觉啦当然是”
　　“再说谎试试！”三哥一边摸着腰，四处匆忙的找什么，抓起一鸡毛掸子就要扬下来“我看你还说谎试试！看我不教训你”
　　一掸子打在梨木椅上，我隔空都能感觉到那疼痛，哇的一下就要哭出来！
　　四哥拦住他“你还想真打啊”
　　“不然咧”
　　四哥没好气的一把接过去，把鸡毛掸子扔得老远“你就看她不是你亲妹妹，我打你试试啊”
　　三哥立马抱住胸前，一脸不要不要的，再来看看我，斥责道“我还没打你，哭什么哭”
　　我从下面看到三哥的手掌心有些发红了，想必是因为刚刚打到椅子上的缘故，我就问他“你的手还疼不疼？”
　　我的眼里还残留着泪光，三哥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说不上话。四哥摇摇头，他把我从地上抱起来，拍拍我身上的灰尘，说“我问你件事，你昨天晚上和谁在一起”
　　我看了看四哥，认真的回答“大家”
　　四哥无奈又换了一种方式“昨天十一皇子是不是来过”
　　“嗯”我点头道。
　　“他来干什么？”
　　“来看我”
　　“还有没有别的？”
　　“没有！”
　　“你们昨天都做了什么”
　　“吃宵夜，玩牌”
　　“还有呢”
　　“没有了”
　　“一直呆在房间里”
　　“嗯”
　　“待了多久”
　　“一个时辰”
　　“你亲眼看着他走的”
　　“对”
　　四哥话问完了，给三哥递了个眼神，三哥愤愤道“就算什么也没有，他也不能随随便便闯别人家呀”
　　“只是他两合得来，你想太多了！”四哥觉得这事实在无聊。
　　“她可是你妹”三哥话里有话。
　　“都只是小孩子罢，你那么紧张干嘛”四哥瞧了一眼屋里的状况，摇着头走出去。
　　三哥还是不依不饶的“欸…欸，你别走啊你”
　　继续听下去二人的声音已经模糊，我被一个人落在房间里，浑浑噩噩，不知所以。
　　所幸没有挨打！
　　同样是喝醉酒，我并没有醉，萧景辰却睡到次日。我问我三哥，为什么他没事，萧景辰却一醉不，醒是不是把他给灌死了，一边的二姐听着不对劲，质问三哥“你把假酒给她喝了？”
　　三哥点点头“不然喝真的啊？”
　　二姐随手拽起什么东西就往三哥身上扔“我一棍子闷了你，说了小孩子不可以喝，耳朵长到头顶上去了？！”
　　三哥上蹿下跳“别介啊，她这不是没事吗”
　　我在一旁偷着觉得好笑，但又笑不出声来，脸上的表情千奇百怪。
　　四哥从一片鸡飞狗跳的灰尘中拍拍衣服，对我道“只不过是不胜酒力，要不了多久就会好起来”
　　正如四哥所说，萧景辰并没有醉死，就是醒来的时候，眼神各种痛苦，我真后悔没有在三哥挨打的时候好好的鼓掌！
　　初四的时候，我去了一趟杨家，本来这事都快给忘了，偏偏这天里杨家上门来拜年，两个老的就在那里唠嗑，说话起来文绉绉的，要说杨大伯是个文官，说话咬文嚼字也就算了，至于，我父亲，不知道是再装个什么劲！
　　杨家兄弟两就过来后院找我玩，童宇正在熬煮师父要服用的药草，我拿着把扇子在一边扇火，照师父的原话说，掌握好火候也是一门技术，我就说“我从没见过师父熬煮过，是不是师父不会才会让我来啊”
　　童宇点点头“应该是这样”
　　……
　　童宇的话，实在是少得可怜，不是在看医术就是在捯饬药材，让我实在是闷得慌。
　　杨宁远一巴掌拍在我后背上，我差点没把那罐药给喝下去，童宇一脚就把那药罐子给踢飞了，一边眼疾手快的来扶住我“没伤着吧”
　　我呆住了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吓死我的妈呀，后边的噗的笑出来，我怒瞪了后边眉飞色舞的傻小子“我可是熬了几个时辰啊”
　　杨宁远说“嗬，一罐破药材罢了，你再辛苦两下不就结了！”他过来瞅瞅那制造的烂摊子，一股厚重的味道扑过来，杨宁远差点没被熏死过去“这什么味儿啊，这么重”
　　“哼，自作自受，报应啊！”我幸灾乐祸道。
　　我正要附身下去收拾，童宇一把推开我，重心不稳的撞在杨宁远身上，我还没说话呢，杨宁远恨恨道“你这臭小子，我看着文文静静的下手这么狠，她可是个女的”
　　说实话，我也被童宇这样的举动震惊了，他哪来那么大的力气。
　　童宇目光躲躲闪闪，说话，磕磕巴巴“师妹，对不起，我…”
　　他是想说着什么，犹豫一下，又说道“我去打扫一下，你们都出去吧”
　　杨宁远气得牙痒痒“我说，你师哥平常就这个脾气啊，亏你天天跟他朝夕相对，谁受得了啊，我”
　　他话说一半，我一把就把他给推出出“走走走，别在这儿碍事”
　　杨宁远说得对，我师哥从来就不是这个脾气，我脑子里的第一直觉就是那药有问题，除此之外，我已经想不到其他的啦。
　　但是，问题出在哪里我确实不知道。
　　“喂，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一只大手在我眼前晃了晃了。
　　“什么啊”
　　“哎，真是白说半天了”
　　我脑子里开始不受控制，一直都在想些乱七八糟的，当然任我想破脑袋也觉得于理说不通。
　　“不过，你怎么来啦”
　　杨宁远翻了个白眼“就不告诉你”
　　“那你哥呢”
　　杨小兄弟摊摊手“找你三哥打架去了，不然我来找你做什么”
　　我听着脸色突变，杨宁臣可是邢云的弟子，至于我三哥什么人，一天到晚除了欢天酒地就是在家里媚上欺下，如何能敌得过杨宁臣那样勤勤恳恳的练家子。
　　输人是小，丢我家脸面是大。
　　向父亲这样好脸面的人，不知道要怎么责罚他。
　　杨宁远跟在我身边跑，不解道“你急什么啊，反正丢人的又不是你们家”
　　我慌里慌张的找到三哥的时候，那场面好比是京城里某员外比武招亲的场景，比武场的中间是两人纠缠在一起的黑影，四周被一群不相干的人团团围住，包括四哥，二姐，甚至是府里不问世事的韩先生，都跑来围观这难得一见的场景。
　　飞飞敏锐的察觉到我的气息，从一堆人里钻出来“小主子，你可算来了”
　　这一次我眼里所见的四哥，完全不是我所认识的样子，动作也罢，眼神也罢，完全像是换了一个人的样子，坚毅而无所畏惧，要说平时里的三哥三哥是只狡猾的狐狸，那么现在的他就是只不羁的孤狼。
　　我是不懂武功的人，但也看得出，三哥占据着十二分的优势。
　　使尽最后一招，三哥的木剑直指杨宁臣的要害。
　　四座皆惊，缓而，掌声渐渐，像雷鸣一般。
　　飞飞也称赞道“三公子真是好剑法，估计现在连我都快要斗不过他了”
　　杨宁臣无奈摆摆手“我自以为已经赶上三少爷的步子，却没想到自己进步的同时别人也在进步的事实，而且三公子的进步尤为惊人，是在下输了，心甘情愿”
　　三哥嘚瑟起来“辛亏比我练习得少些，想必你的师父格外的温柔吧”
　　我见着那站在比武场上的三哥似乎有些陌生，不仅是三哥，四哥，二姐或是韩先生我都已经看不透他们。
　　唯一我觉得信得过的就是母亲，但是她应该是对这一切毫无所知。
　　萧景辰来找我的时候也正是初四的下午，我正黏着母亲给她揉肩捶背，萧景辰突地闯进来，这两人互相把对方吓了一跳。
　　萧景辰说“不知道刘夫人在此，景辰鲁莽了”
　　母亲说“不知十一皇子驾到，有失远迎”
　　二人不约而同，相互拜见，我一旁噗的笑出声来，这两人便也都一愣，然后相互都笑起来。
　　母亲先退一步“你是来找小语的，我就先走了，十一皇子请随意”
　　萧景辰见母亲一走，整个人的神经才松下来“今儿个是杨家小儿的生辰，只邀请了一些亲近的人，我刚好可以带你去拜访邢云邢先生”
　　“杨宁远？他今儿个才来过，怎么没亲自对我说？”我撅起嘴巴，心里一股闷火，抓起桌上的橘子，一口咬下去。
　　守在一旁的环燕婷不下去了，“小姐，他哪里没邀请过你，只是你没听进去罢了”
　　“有吗”我貌似被那橘子哽了一下。
　　“今儿个，从那厨房里走出来的时候，不记得了，当时可还是扶着你咧”最后一句话，环燕故意拖得老长，我刚想纠正一下，不过是在厨房里帮衬了一把，不是在出来的时候，背后一道莫名的寒意来袭，我打了个哆嗦，一旁的萧景辰正瞪着我，让我一个字都吐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