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梦》锦水

7、七

　　穿过十里亭，后花园，这御膳房的位置实在是有点远。到了那里，厨房里却没见着几个人。
　　我们是猫着腰进去的。我不懂我一个皇家贵客，他一个皇子，拿点东西吃还要偷偷摸摸的。
　　萧景辰说，要躲的不是厨房里的厨子，而是各个看守处的士兵，未经许可，任何人都不可以到这御膳房里去。
　　“那我们还怎么进去啊”
　　这不是在逗我，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萧景辰又继续解释道“非也非也，那些看守处的人啊都是摆设而已，只要不是明目张胆的走进去，他们不管，不管，你看他们那些个人，全躺那儿都要，我们爬墙”
　　绕过正门，便是偏僻的人迹罕至的后院，萧景辰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一脚踩在院墙旁边的松树上，一个翻身就登上院墙，我顺着他的步子，爬上去，萧景辰一拉我，就刚好被他抱住，齐齐稳在上面。
　　纵身一跃，我竟然毫发无伤。
　　突然间，就有点小羡慕萧景辰这样练家子的角色。
　　进了院内就好说了，但是我们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进门去。
　　透过戳破的窗户纸看进去，里面是一老一少的两宫女。
　　厨房里飘出来肉的香味，我简直口说都要流出来了“他两究竟什么时候走”
　　“要进去送他们一程”
　　呃，或许是他两送我们一程！
　　思考再三，我决定以静制动，守株待兔。
　　萧景辰想了一下跟我说“你成语学得真好”
　　“是吗是吗，我也这么觉得”
　　然而成语学得好并没有什么鸟用，以静制动只能是我们在窗户外静静听着她们一动一动的聊着天。
　　那少的问“芳姑姑，我们现在还要跟在皇后饮食里下药吗？”
　　那老的瞪她一眼，怒斥到“什么话都敢乱说，当心扒烂你的嘴”
　　年少的宫女被吓唬得灰头土脸的“女婢知错”
　　老宫女四处张望，见四下无人就偷着说继续道“皇后的娘家如今连刘老神医都请过来了，再用下去，也恐怕会让人家发现查了出来，如今就此住手，等着娘娘的指示吧”
　　那二人便端着新茶点心规矩的走了出去，我没大明白这二人说话的意思，身边的萧景辰脸色大变。
　　“你怎么脸色不好看？”我摸摸萧景辰的脸颊。
　　他看着我，用一种很是冷漠的目光，好像我们从来不认识一样。
　　我有点怯怯的，连吃饭的心情都没有。
　　萧景辰见我突然不说话，情绪立马收敛了很多，他跟我解释“我不是在生你的气，你怎么就不说话了”
　　“我想，我可能是有点怕你”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就拽着衣角，目光四处游离。
　　“怕什么，我带你吃好吃的去”
　　正如萧景辰所说，御膳房的厨子还有厨娘都是些好人。
　　一位厨娘说“哟，十一皇子，您又来了呀”
　　看来萧景辰来的次数还不少！
　　“还带来了个小女孩”另一位厨子附和道。
　　萧景辰把我介绍给大家“她叫刘惜语，是我的朋友”
　　“欸，十一皇子真乖，快过来尝尝，我新开发的菜品”厨娘拿出一道新菜，显然还是没有正式呈现给皇上，菜式很是少见。
　　厨娘叫我呆在一旁不动，又特意叫上我“小小姐，你也过来试试看”
　　我似乎是有点不适应这里的人太过热情，也一点不拿我们当宝贝捧着，平时嚣张的性子突然变得扭捏起来。
　　萧景辰夹了一小块金灿灿的东西塞进我的嘴里，表面是一层酱汁，里面是脆的，最里边又是软软的，总结这道菜的话，里边并不是十分的特别，重在那酱汁实在是美味，我给他们一个大大的好评“好吃！”
　　萧景辰也笑了“你喜欢就好”说着自己也夹了一块。
　　我和萧景辰分食了一整盘子的菜品，盘子见底，我的肚子也鼓了起来。
　　可这样一来“我的妈呀，待会儿我可能跳不回去啦”
　　我简直快要急哭了。
　　萧景辰大笑起来“别别，别哭，回去有梯子呢”
　　听到这话，我的眼泪说收就收“那我们回去吧，再晚了师父就得来找我啦”
　　“得，走了”
　　准备上梯的时候，御膳房里那个唯一的厨娘急匆匆的跑出来“小小姐，十一皇子等一下”
　　她手里扬些什么东西，放在我手心里才看清楚是一袋子半成品的药材“这个是加在刚刚酱汁里的东西，我看小小姐很是喜欢，就拿来一些，日后可以自己做的”
　　我朝那厨娘一拜再拜，一显示自己的感激涕零之情。
　　萧景辰的神色却带着些许的……猜忌。
　　我吃饱了就在这偏僻的后园里散步，因为吃得太饱蹦也蹦不动了，就像是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太，一步一个脚印的走过去。
　　“你老跟着我干嘛”我掉掉头问萧景辰。
　　“怕你在这迷路”
　　“陈国府有这么大？”
　　“那是当然，我们两今儿个走过的地方不过是陈国府里的九牛一毛”
　　“哦，那么大呀，怪不得”
　　萧景辰欲言又止“你以前就在这里迷路过”
　　“哦，是么”
　　“嗯，我两打小就认识的，只是你病了之后就都不记得罢”
　　萧景辰似乎有点伤感？
　　“不记得就不记得了，我现在不是又活过来了嘛，还是你的好朋友”
　　我并不能理解他的伤感，我也没想过失忆这件事对于人来说是好还是坏，那都太过复杂。
　　不过，“上次见面你怎么不认识我了”
　　还那么凶！
　　“你生病之前的时间加上生病的这几年我已经5年没见过你，自然认不得你的样子，并且个性也有很大的差别”
　　我觉得再聊下去，自己迟早得被发现，随便就敷衍了过去“有变化么？我只是比以前更真实了，老是端着也不好”
　　萧景辰也不追究下去，认真道“确实比以前可爱些”
　　“你说啥？”
　　萧景辰背对着我走过去“没说啥！”
　　我和萧景辰在柳河桥那里告别，萧景辰靠在桥上的石栏边，有些不想走。
　　“你明天就要回家去了？”
　　“嗯，我在刘王府，你可以随时来找我玩的”
　　萧景辰一笑“宫规严明，我年岁不够，不可以随便出宫”
　　“那就我来找你”
　　“你怎么进来”
　　我一时语塞，确实没有什么好的借口，我父母亲进宫都很少，何况我一个小孩子，我歪歪脑袋，说“飞进来？”
　　萧景辰咧了一下嘴角“总之我一得空就来刘王府来找你，别瞎跑！”
　　“呃，我尽量！”
　　“你！”
　　萧景辰似乎有些不满，舜转又想通了“你那么爱闹，估计也是在家待不住，不过记得注意安全”
　　我嘴上说着自己不愿意死大待在家里，回去之后。反而乖乖地一个月都没有出门，也没有惹事，认认真真的跟着师父学习药理。
　　认识多种多样的药草，直到某一天师父新教的一种药草似乎是在哪里见到过。
　　了解到这东西的药性更是吓我一跳，那东西服食过多居然会致死！
　　我匆匆去找那种药草，似乎……是厨娘给我的。
　　钻进房间里，我噼噼啪啪到四处翻找，枕头底下，柜子里，抽屉里，桌子底下，都没有。
　　我有些慌了，万一给谁拿去了岂不是要害死人啦！
　　我哇哇大哭地去找师父，师父跟我说“是不是用红袋子包着的”
　　我点点头。
　　“那东西被你落在宫里去了，我以为你不要了咧”
　　“可是，可是，师父，书上说，说那东西是有毒的，你怎么不把它扔了，被人捡去，岂不是要害死别人”
　　师父有些疑惑“你之前不知道那东西有毒？”
　　“我哪里知道，只当是做菜的用料！”
　　“你哪来的？”
　　“宫里的厨娘给我的”
　　“厨娘”师父越发的不解，又追问道“这中间可曾经过别人的手？”
　　我努力会议当时的情景“只给十一皇子看过，他说那药材有点怪味道，去了太医省又加了些许碎末里去”
　　师父像是豁然开朗一般“那就没错了”捋了捋了他白皙的胡须。
　　“哪里没错了”我几近气恼“师父您尽问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而不去想办法把那祸害给找出来！”我背对师父，以显示我的不满情绪。
　　师父也不在意，哈哈大笑一阵，愣是把我的身子扭过来，慢慢解释道“你不是说十一皇子加了点东西去嘛”
　　“是呀”
　　“那加进去的就是那药材的根部，二者混在一起以毒攻毒，那东西就害不了人”
　　如此说来，倒是我错怪了师父，我跪在师父面前，朝师父鞠躬拜一拜“徒儿出言不逊，请师父原谅”
　　师父的眉眼更开“这也不怪你，毕竟年纪害小，不过下次不许背对着师父，哪怕是心里有气。”
　　“徒儿遵命”
　　从师父那里得知事情的真相，我愈发的佩服萧景辰的博闻强识，便下定决心好好学医。
　　三哥四哥再来看我的时候，都有点惊讶我的转变。
　　“难得见她安静会儿”
　　四哥说“她不喜欢歌舞女红，学习药理也是不错的”
　　三哥有点失望“一大家子的闷葫芦，没意思！”
　　四哥安慰道“或许没几天她就不喜欢了，你也不是完全没得玩”
　　玩？！
　　我又不是玩具！
　　我一定认认真真学给你看！
　　一个月后，我的表现完全被四哥言中。
　　师父叹一口气“我是不是看走眼了啊”他眼巴巴的看着我骑在飞飞的肩上偷溜去街上。
　　童宇替我求情“师妹还小，师父也别苛求她罢”
　　我觉得并不是我毅力不够坚定，实在是这门学术实在是太过博大精深，我连续三次认错药材，让飞飞差点丢掉半条命之后，我毅然放弃了这条道路，也是为了我刘王府上上下下几百条人命不受到来自内部的威胁。
　　我出门的这条正是腊月十七，眼见着年关将近，这京城越发的热闹起来，小商贩的生意从早到晚都是热热闹闹的，上了年纪的老头因为有得吃，有得玩，牵着稚子慢悠悠从街角走过，家里的大人忙着迎接一年来最重要的节日，也没人管，四处可见练成一串的细伢子，为首的提着一盏精致的晚灯，带着一群小的，风风火火的跑着。
　　我骑在飞飞的肩上，身上的披风搭在他宽厚的背上，算一下我离开皇宫的日子也快接近一个月，这期间里萧景辰再也没来找过我，我向二姐打听了一下他的行踪，二姐不假思索的说“替皇上派送年礼去了呗，一来一去起码得要大半个月”
　　我搓了搓了手掌，看着白雪覆盖的房屋顶梁，觉得无比的漂亮，在刘王府里是看不到这样的雪景，每每我还没有起床，府里的下人一大早就在窗外希希簌簌的劳作，把那院里的积雪打扫得一干二净，推开门就是湿漉漉的露地，还有被打湿的松柏。
　　飞飞带着我去郊外，那里的雪更是一大片一大片的铺天盖地，我走在那积雪面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我哈哈大笑，在上面跑得越发快起来。
　　飞飞用雪捏了一个圆球递给我说“该这么玩”
　　我眨巴眨巴眼睛，一球砸在飞飞的肩上，然后一溜烟跑得好远。飞飞十分配合的来赶我，我躲在枯草垛后面，激动不已，捏了一颗巨大的雪球，往飞飞身上砸过去，飞飞一躲……
　　后面突然冒出来的毛头小子就遭了殃……
　　我的脑子懵懵的。
　　飞飞三两步飞奔过来，小声对我说“主子别怕有我呢！”
　　我想了想，自己主动走过去“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那毛头小子瞅了我一眼“我没事”他拍拍身上的雪“你谁呀”
　　“我叫刘惜语”
　　“哦，刘王府里的那个睡美人啊”
　　“我不叫睡美人”我听着这次十分顺耳，像是很熟悉。
　　毛头小子刚要说话，后面来了位年轻的持剑者，一拍那毛小子的脑袋，一边朝我作揖“原来是刘小姐，我等在此有理了”
　　毛头小子不耐烦，朝我拜一拜“是是是，见过刘小姐”
　　我摆摆手，“我一不是官，也未及成年，没什么地位，你又年长于我，就不要客气了”
　　持剑者再一拜，道“刘小姐说得是”
　　两相交谈下来才得知，持剑的叫杨宁臣，小的叫杨宁远，二人一同去雨雪峰接师父下山来过年的。
　　一说到师父我就想到我家里的刘老先生，我说“雨雪峰那么难走，你师父能有得动吗？”
　　杨宁臣说“师父腿脚好着呢”
　　“雨雪峰上听说有野兽出没，你师父会不会遇到危险？”
　　杨宁臣说“师父身手好着呢，我和我弟弟加起来都打不过他！”
　　我佩服的点点头“姜还是老的辣，你师父真厉害，如果可以的话真想见一见他老人家”
　　杨家兄弟顿时一冷，老人家！？！
　　杨宁臣说“惜语小姐误会了，我们的师父可不是什么老人家，如今年方二十出头”
　　“哇，那么年轻，这么说我倒是想见到他”
　　“那还不简单，等师父下山来，你来我府上就可以见到他了”杨宁远插嘴道“就怕你见到了会后悔，那家伙成天板着脸！”
　　杨宁臣朝着低下一脚踩下去，疼得杨宁远嗷嗷的叫唤“杨宁臣，你有病啊”
　　“谁让你这么说师父来着”
　　我咯咯的笑起来“那就这么说定了，正月里我就过门来拜访。”
　　我跟二人辞别，飞飞又背着我回到了集市上，云武也抽出空来陪我逛街“你说，杨家兄弟的师父会是个什么人，居然住在雨雪峰那种地方”
　　飞飞摇摇头，云武又在这个时候机智的上场“那是玄武观老道的弟子”
　　我和飞飞一惊。
　　玄武观这地方在京城里没有人不知道，出家人本应该讲究清静无为，而玄武观几乎是京城里除却陈国府最为雍容华贵的地方，真金白银，奇珍药草，什么东西贵重，就把什么东西往里运，而里面住的不过是几个稍有修为的道士。
　　至于为何受到这般待遇，无人知晓。
　　云武飞上二楼的屋檐上，回头道“这东西比较保密，上这儿说话”
　　飞飞也不含糊，双手拿住我的脚，往上一扔，云武在上方，温温的落在云武的身上，我觉得自己像是个无骨的玩具，让他们丢过来丢过去。
　　飞飞自己也跳到我身边，让我坐在他脚上，我两就排排坐好，听云武细说。
　　玄武观是江湖上正统道家分出来的一支，作为统领的道长本应该潜心传道，钻研道法，不料到了六十岁那年，老道捡来的一个孩子身患怪病，求变天下神医都没能治愈。那老道心疼一个十岁不到的孩子没日没夜的疼痛难忍，便翻出几千年传承下来的经书，自行钻研炼制丹药，老道本来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拿死马当活马医去救那孩子，没报太大的希望，但不知道是不是老道持之以恒，坚持不懈的精神感动了上天，一年以后那丹药竟让也渐渐让那孩子的病痊愈了。
　　但另一方面也因这事儿让老道修炼放弃了修仙炼道，转而钻研丹药去了。
　　偏正巧又遇上某一年冬天皇上大病，又因前事不肯相信太医，久病不愈，大臣们束手无策，正在这无奈之时，有人站出来推荐那炼丹的老道，去觐见陛下，老道依旧拿出他钻研的丹药，更没想到那皇帝老儿当真被他医好了，因而陛下为表感激便把玄武观纳入皇家圣地，用国库供养着。
　　“可是这和杨氏兄弟的师父又有什么关系？”
　　云武说“听我慢慢讲”
　　玄武观成为国家道观之后，被精心侍奉着，这么一晃就是十五年过去了，之前的那个老道也去世，陛下也老了，新的接班人急功近利，便想着在皇帝面前邀功，开始怂恿年迈的皇帝走上研制长生不老药的歪门邪道上去，从此这玄武观的腐烂变随着金钱的介入一发不可收拾。
　　至于杨家师父，就是那老道十五年前救下的孩子，因不愿和那道观的人同流合污，一气之下去了雨雪峰隐居，便再也不问世事。
　　“那又是如何成为杨家兄弟的师父？”
　　云武的脑袋靠在双手上，仰天叹道“他离开玄武观的时候，道观的人自然是不肯，怕他泄露了机密，多亏当时在朝为官杨家的父亲，才能脱身，化名邢云活了下来，现在收他两儿子为徒，应当是报恩吧”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我和飞飞齐齐问道。
　　云武缓缓开口“当时营救行动我也参与了呗”
　　我和飞飞顿时哑口无言，要知道，十五年前，云武才十二岁啊！
　　“佩服之至”
　　听完云武讲的故事，我愈发想早点见到这杨家的兄弟。
　　飞飞背着我说“主子，你真的要去么？”
　　“有何不可”
　　云武抢答到“他是想说，你一个王府小姐是不是不合适？”
　　我抓抓脑袋，觉得有理“那这事我回去问问二姐好了”
　　“不过，现在，飞飞听令！”
　　飞飞双脚呈立正姿势，抬头挺胸，神情肃穆。
　　“以最快速度前往素方宅……听曲～～”
　　飞飞立马像是上了发条一般，轰隆隆的朝前方跑过去。
　　路边的人像是遭遇了一场一带而过的暴风，转眼云武就被甩出不见人影。
　　隔着茫茫人流，只能听见后面微弱的嚎叫“欸欸~你们倒是等等我呀～～”
　　欢愉的喧闹声，响彻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