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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福利院 ...

  •   八月四日,安德烈与联合国儿童基金会驻印度代表、高级项目官员等人抵达孟买,并将于第二天上午前往孟买儿童福利院看望那里的孩子们。当天下午孟买市长及相关政府官员就为他们举行了见面会表示欢迎,这样官方且正式的重大场合塔蒂雅娜自然不想参加,也不太方便参加,干脆躲在酒店里乐得清闲。

      “嗨,凯茜~你在哪里?怎么那么吵。”塔蒂雅娜坐在套房阳台的雪白藤椅上剥着石榴,一边还在用耳机和凯瑟琳通话。酒店坐落于孟买的海滨大道附近,这条被誉为“公主的项链”的大道凝聚了南亚最逼人的绝美与灵动。芭蕉和棕榈树在清甜的海风中摇曳,造型别致的喷泉点缀在精美雅致的酒店花园中,让人很难相信这与那些拥挤、脏乱且破败的贫民窟就属于同一个国家,同一个城市。

      “我在都柏林的集市上呢,你不知道这里有多好玩。小贩们推着卖的椰子柠檬馅饼真是入口即溶,我吃得魂都快没了!”凯瑟琳快乐的笑声夹杂着集市上的人声鼎沸传入塔蒂雅娜耳畔,不由也笑弯了眉眼:“好啦,巴巴地打给我就是为了炫耀你正在吃什么?女人,你的名字叫虚荣。”

      塔蒂雅娜复述着莎翁剧本里的经典台词,那边厢凯瑟琳早就笑翻了,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不知道什么东西之后笑道:“姐姐就是想气着你,怎样?需不需要我再形容一下爱尔兰正宗黑啤酒有多好喝?当初那么邀请你和我一起还不来,非要陪安德烈去最脏乱差的地方受罪。”

      塔蒂雅娜大笑,一不留神戳破了几个石榴籽,甜甜的汁水流了一手:“谢谢你全家,不需要了!如果你再说半句关于这一路上吃到的美食和见到的美景,信不信回去以后我就用足尖鞋砸死你。”

      两人又说笑了几句,凯瑟琳才稍稍收敛行迹正色道:“好吧,说正事。九月我要去莫斯科大剧院芭蕾舞团客座主演《天鹅湖》,你那套黑白天鹅的舞裙能借我穿一下吗?”
      “我的?可以啊。”塔蒂雅娜有些惊讶“就在家里收着呢,只是不知道你能穿得合适吗。”

      答应归答应了,塔蒂雅娜心里难免好奇。互相借舞裙穿其实是这个圈子里非常少见的事,一旦一位芭蕾舞演员把某身舞裙穿得久了,这衣服似乎也就与她塑造的角色融为一体,沾染上了她个人的风格与特质。别说凯瑟琳自己就有一套特别定做的天鹅舞裙,即使她没有的话,出门客座时对方舞团也一定会根据她的身材为她准备一套。再退一步说,就算觉得对方舞团的衣服全都穿不惯,她也还可以从美国芭蕾舞剧院庞大的舞裙储备中挑自己常穿的带过去,何必问塔蒂雅娜来借?

      “谢谢你!真的,坦妮亚,太感谢了,我知道这么做很麻烦。尺寸问题不要紧,反正我们身材差不多,到时候肯定能把我塞进去就对了。”凯瑟琳感激不已,对着收音筒狠狠亲了她几口。
      塔蒂雅娜把剥出来的晶莹粉润的石榴籽小心装到一个玻璃餐盒里,低头微笑:“两件衣服而已,谢什么。但是,为什么要借呢?”

      “是尼克啦…尼古拉是我那场客座演出的搭档,昨天MSN上聊天时他偶然说起真腻歪现在的天鹅舞裙设计。闪钻和亮片镶得越来越多,舞裙上的羽毛却越来越少,总让他感觉正在和一只拔光了毛的浓妆艳抹的野鸭子跳舞,而不是白天鹅。”
      凯瑟琳吃吃笑道,明明是在抱怨,声音里却有着浓得化不开的甜蜜爱意,让人屏住呼吸不忍惊扰。
      “当时我就吓了一跳,我自己那条舞裙就是他口中的野鸭子版啊。赶紧给Repetto打电话重新订做了一套,但是九月初演出时还拿不到,只能先问你借一次救急。你的舞裙是我认识的人里羽毛最多的了。”

      塔蒂雅娜笑得了然,所谓女为悦己者容,不过如是吧。她起身把满满一盒石榴籽放到冰箱里给安德烈预备着,然后倚在博古架旁轻叹:“凯茜,你知道安德烈和我,包括太多人在内都不喜欢尼古拉,看不惯他的行事风格。你现在可以瞒着大家,但是等你们在一起了之后怎么办?这段感情不可能一辈子不见光吧。”

      “担心那么多干什么,说不定尼古拉永远不会爱我,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凯瑟琳清浅的笑声听在塔蒂雅娜耳中分外刺耳,刚是多强烈的深爱与绝望才能让她说出这种话。她身后的集市喧嚣热闹,叫卖声和谈笑声衬着凯瑟琳脆生生的笑声,整条街听上去繁华得很幸福“坦妮亚,现在我不想考虑这些,更没工夫去考虑。也许这注定是一段没有结果没有未来的爱情,但是不论如何,我很明确地知道自己爱他,除了他我再也不会爱上任何人,这就够了。”
      塔蒂雅娜努力压下心里的隐痛,扬头淡淡一笑:“你说得对。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干什么,顺着自己的心意就好。”

      .

      “这是沙贾汗,父母皆死于艾滋病,后来就一直流落街头,直到去年被好心人送到我们院。”儿童福利院的院长轻声说道,瘦削的小男孩坐在床头,眼睛里闪着淡淡的恐惧、局促与好奇。安德烈微笑着弯下腰,声音放得温暖而柔软:“你好,我叫安德烈。”

      英语在经济发达且高度国际化的孟买是真正的通用语言,因此他们也不像上星期在北方几省时一样需要大量的印地语翻译。围着自己的这么多陌生人和摄像机明显让沙贾汗害怕了,他怯生生地抬头看了院长一眼,得到鼓励后才对安德烈小声说道:“你好。”
      离得近了才看清沙贾汗颈部肿大的淋巴结和皮肤上的紫斑,安德烈心里一惊,转向院长:“莫非,沙贾汗他也…”

      “没错,母婴传播导致的艾滋病感染。”院长叹息,半晌又艰难地补充一句“已经是晚期了。”
      沙贾汗只是愣愣地盯着自己的手,仿佛他们在说别人的事情。塔蒂雅娜心中一阵酸涩,这对一个十岁的小孩来说该有多残忍啊,目送双亲被病毒夺走生命后再眼睁睁看着那些曾经折磨亲人的痛苦再度出现在自己身上。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无药可救,清楚地知道自己还要经历什么,却也唯有等待。

      等待着病毒侵占体内越来越多的细胞,等待着出现瘫痪、皮疹与失明,等待着可以预知的剧烈疼痛,等待着离开尘世的那天。
      坦然面对生死,这是多少人终其一生都做不到的事。但是这个男孩,从出生之日起便开始面对,被强迫着面对。

      安德烈在他床边坐下来把他抱在怀里,温柔地贴着他因肿瘤而胀大的脖颈:“亲爱的,我很难过。”
      他慢慢放开他,怜惜地抚摸着沙贾汗脸上的紫斑:“疼吗?”
      沙贾汗摇摇头又点点头,眼泪开始打转:“我不怕疼。我只想快点死,去和爸爸妈妈在一起。”

      塔蒂雅娜的泪水因为这句话再也抑制不住,身边好几个儿童基金会的工作人员都掏出纸巾擦眼睛。沙贾汗的头发已经掉光了,露出青白的柔软头皮,上面生了几块刺目的红疹。瘦瘦的小脸上似乎只剩下一双大眼睛,闪出超越他年龄的成熟光芒。
      “不要这样。”安德烈的声音里也含了鼻音,握住他的手“沙贾汗,我相信你的父母在天堂也不想看到你这样。”
      “为什么呢?现在我做什么都不重要,我知道我活不长了。”

      基金会高级项目官员布莱克女士抽噎起来,院长安慰地拢住她的肩。安德烈含泪在沙贾汗额头印下一吻,重新抱住他:“不是的,你的态度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埋怨父母,在赋予你生命的同时还给了你这么多磨难…但是,我发自内心地感谢他们把你带到了这个世界上,让我能认识这么可爱的你。”

      “现代医学发展这么快,未来怎样谁都不知道,怎么可以先就自暴自弃了呢。”安德烈的声音那么温柔,春风春水一般浸氤了他们的心“每一个生命都是上帝的奇迹,今天我还能见到你,还能这样触碰你,闻到你身上衣服的香气,就已经值得我感谢上苍了,不是吗?”

      沙贾汗的手指颤抖着攀上安德烈肩头,用力抱住他。安德烈温柔轻拍他的后背,脸颊贴着沙贾汗遍布皮疹的耳畔:“很多事情,无法改变的话就去享受吧。享受今天这么灿烂的阳光,瓶里这么美的鲜花,还有我们这么多人对你的爱。”

      沙贾汗蜷缩在安德烈怀里,一滴眼泪落了下来。少年老成如他不至于因为这一句话就改变对生命的态度,但是他还是擦擦眼泪看着安德烈,小声说:“谢谢。”
      塔蒂雅娜透过眼前的泪花,隔着太多人抽泣的声音,看到安德烈低头亲吻他的侧脸,声音清如碎冰:“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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