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古）十六夜》言楼西

7、第七章

　　13.
　　关键点就在这个三伢子身上。
　　顾惜朝大约是这么琢磨的，我琢磨着。

　　这次遇见故人我发现自己多了个毛病：总爱琢磨这书生在琢磨什么。兴许是之前被这个没心没肺的人害得太多，不由自主起的反应，好像只要清楚他心里想的是什么，我自己就太平了。
　　可是当我真的去琢磨这个人了，才发现这个人琢磨的东西太多，那么多的头绪和细节繁复地纠结在一处，我根本整理不出一条明确的线索来。
　　无论我进也好，退也好，他仿佛永远只在你跟前不远的地方站着，似笑非笑，不给一个确切的答案，实在教人接近不得。
　　顾惜朝，你当如何？
　　而我，又该如何？

　　可能是眼神停留在他身上的时间太久，顾惜朝终于忍不住，转过身来，“大当家的莫非功力退了步？还是觉得背后偷袭不符合你的侠义原则？”

　　大当家的我在想，这个书生怎么这么别扭！
　　我低头去青石板上自己投下的那片影，有一半映在顾惜朝那件白衣的下摆上，像是个模糊不清的鬼影。
　　“你是心里头明白得很了，倒也不知道要防备防备？”再次把目光移到他脸上，对着他的眼，不退不让。
　　“若是神哭小斧还在，你以为我不会一斧子劈来？”
　　反问的口气表示肯定的态度。我不由感慨自己很有先见之明。

　　话完，他便调转头去，继续往村庄走去。
　　一步一拖，走得稳稳当当。

　　我皱着眉两三步跟上，“你这腿到底没去治？”
　　顾惜朝余光扫过来，用一种自嘲的轻快语气答道，“这是我应得的。算起来，京城一战，我顾惜朝剑断了，腿瘸了，名臭了，晚晴也死了……能赔给你戚少商的，大抵也只剩下这一身的武功和一条命了……”
　　“不过，偏偏这剩下的两样我一样都不想赔给你。”
　　“我也不要。”
　　“哦？那我就好奇了，大当家的你到底要什么？”
　　“索性把你整个人囫囵赔给我？”

　　顾惜朝脚下一顿，眼神黯了黯，“那可得等下了黄泉，看阎王怎么判了……”
　　“阎王判的我可不要，这不甘不愿的，磕碜。”

　　话说得太快，没从脑里走上两遭，果然，顾书生没再搭理我。
　　我只好摸摸鼻子，继续跟着，分心研究他那白衣上沾染了哪些污渍。

　　时近申时，刚好抵达村长家门外那棵歪脖子树下。
　　这一路上也没遇见一个村里人，家家户户都早早地关门锁窗，似乎是在防备着什么，但是那诡异热切犹如蛛丝般窥探的目光倒是愈发的多了。

　　顾惜朝摸着那棵槐树上的爪痕，一遍又一遍，许久，他才抬起头来，“你来摸摸看，这痕迹是不是在慢慢地变浅变淡？”
　　变浅变淡？！
　　顾惜朝侧开一点，挪了个位置给我，我凑上前去，将手指按在那爪痕上顺着痕迹来回轻轻触摸。

　　…………？！
　　“确实如你所说。”
　　顾惜朝又抬头看看天光，“申时到了。”

　　这话音甫一落地，村长家紧闭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年轻的村长站在门里，在见到顾惜朝的那个瞬间，露出了不可置信的惊讶表情来。
　　“别来无恙啊，村长。”顾惜朝笑道，“我有些事情想请你帮忙答疑解惑一下。”

　　14.
　　天光似乎是在某个眨眼的瞬间直直地黯淡了下来，手指接触到的那些爪痕竟然在年轻村长出现的同时给齐齐消了去，剩下来的只有树皮该有的粗糙质感。

　　“你就是三伢子？”我上前两步，有意还似无意地将顾惜朝遮去了半个身子。
　　顾书生带伤，身上又不带半点儿利器，还紧着往跟前凑，难道是他觉着三伢子格外朴实亲切？
　　我不禁摇了摇头，把满脑子的胡思乱想给驱除到了脑外，以保证警醒。
　　这个地方实在太邪门！连思绪都开始不由衷地跟着跑了，真是了不得！

　　天渐渐亮了起来，方才三伢子隐藏在屋影下的脸现下也能够看得清楚明白了。
　　三分喜悦里掺着七分说不清楚的情绪，使得那喜悦像是蒙上了厚厚的一层阴翳，更加不通透了。
　　“顾先生，你回来了！没有受伤么？”
　　顾惜朝轻轻把手一摆，“我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全身而退？若不是幸得这位戚大侠出手相助，大约顾某这条命就交代在这山神手上了。”
　　三伢子转向我深深鞠了一躬，“幸亏戚大侠！否则顾先生的性命就要因为我们全村人的缘故给交代了。多谢大侠出手相助，才能免得三伢子今后日日生愧！”

　　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
　　身后一声轻笑，顾惜朝压低了声线凑上来，“大当家的你猜他这是在谢你呢，还是恨你呢？”
　　我摸了摸遭到气息侵扰的脖颈，低声道，“你少来置身事外！”

　　“实不相瞒，其实顾某这次来找村长是为了一些事情，顾某实在想不明白，所以只好请村长来帮着解一下疑惑。”
　　“哦？顾先生有什么想不明白就痛快地说出来，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爷爷可安好？”

　　顾惜朝在没有赢面的情况下通常喜欢迂回，若是直接问他“我们今日见着了你爷爷，并且他还告诉我们你早就死于非命，此处也从来没有甚么祭山神的习俗”的话，他一定不会回答，若是惹恼，说不定还会逼出什么出人意料的行动来。
　　“顾先生怎么想到问这个？我爷爷早就死于恶疾，走了快有三年了。”三伢子一脸疑惑，真诚地看不出丝毫疑点。

　　我却身上顿时袭过一阵恶寒：又是一个已死的人！
　　顾惜朝也显然没有预料到，身形有些僵硬，但是很快又恢复了过来，“那么，可否告知老人安葬何处？”
　　三伢子似乎有些推诿，“这……我爷爷已经入土为安了，不知你们有什么事……”
　　“可是葬在村外小树林深处的坟地？”我实在是学不来顾惜朝的各种旁敲侧击。
　　“是啊……只要是村里的人，都会抬到那里去安葬。”
　　“果真是安葬了么？”我冷笑着问他。
　　被激到了三伢子怒气冲冲地走过来一把揪起我的衣领，“你什么意思？！”
　　顾惜朝笑着把他的手拂下来，“你之后再没有去过么？”

　　“我去哪里做什么？！我又不是祭品！！”
　　年轻村长的冷静面具顿时粉碎，露出一张惶急的脸。
　　话才说完，他便觉察到自己说了些不该说的东西，捂着嘴一连后退了好几步，“你们……？！”

　　不知什么时候天空聚集起厚厚的云朵，紧密地挨在一起，光线越来越弱了。
　　“你们既然知道了，就别想离开……”

　　表面的那层阴翳终于被邪恶的欢喜破茧而出。
　　伪装彻底被撕下，谎言毫不羞耻地□□。

　　顾惜朝慢慢挨过来，“看你做的好事。”
　　我笑道，“看我们做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