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古）十六夜》言楼西

8、第八章

　　15.
　　大约是三伢子得彻底改变，使得从前顾惜朝对他的良好印象全都飞灰湮灭。
　　这会儿子，书生倒是自主自动地挨到我身后，乖巧地令我诧异。

　　“戚少商，你听说过伥鬼么？”
　　“伥鬼？”我盯着眼前的三伢子，将手放到剑柄上，正思考着下步该怎么走的时候，冷不防叫顾惜朝的一句话给打断了思绪，想来他也不会在某些重要的时候讲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便也就随着他的思绪一道走了。

　　“倒是有些耳熟，只是不知这chang字是否是为虎作伥的伥？”
　　“正是为虎作伥的伥，《太平广记》卷四百三十有记，‘伥鬼，被虎所食之人也，为虎前呵道耳。’”顾惜朝的声音里有些小小的惊讶，“倒是没想到大当家的对这些野文杂记也有所涉猎。”
　　“都是闲来无事当故事看罢了。”

　　背着顾惜朝看不到他的表情，却在此时清晰地听到了一声轻笑，“那孙光宪的《北梦琐言逸文》卷四又言，‘凡死于虎，溺于水之鬼号为伥，须得一人代之。’这——不知大当家的可否知晓了。”
　　“……”我看着眼前周身不断凝聚起黑色死气的三伢子，心里分明已经明白了顾惜朝的意思，却还是忍不住扭头道，“你到底想如何？”
　　只见一双略微眯起的眼，敛着一股子血光，“自然是，你死，我活。”

　　说到底原来还是想我死……顾惜朝你怕是魔障了。
　　也罢，我戚少商就在这儿，不躲不闪，你若是愿意，便陪你这再一回的你死我活！

　　随着开门的“吱呀”声的一片此起彼伏，更多的细碎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开始向我们涌进。那些诡异的脚步声，仿佛是脚掌平平地轻擦过地面……听着很是熟悉。

　　“只是可惜，今儿是你死我活不成了。”我淡淡笑道，“若是一伥鬼须得一人代之，那么，人数还真是远远不够了。”
　　顾书生了然地挑着眉，无奈道，“戚大当家果真是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的。”
　　话完便转过身与我背靠着背，“我的神哭小斧呢？”

　　我从怀里捏出一个小布包递给顾惜朝。
　　顾惜朝把那个小布包掖开，发现里头还裹着一层，再解开，还有！
　　我摸着鼻子，“神哭小斧不愧是神哭小斧，比起一般旁的利器都要利上三分。”
　　顾惜朝瞪了我一眼，终于解开了最后一层包裹，将闪着寒光的小斧捏在指间，“倒是很有图穷匕见的架势。”
　　我瞟了眼一地的碎布，又瞅了瞅先前还满脸和气，现下满身死戾之气的三伢子，微微撇过头，对着书生道，“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一边的三伢子像是听到了天底下顶好笑的笑话，扬高了声音，带着狠戾，“不知死活的东西！！”
　　他忽地一挥手，老槐树枝头上挂着的那口破铜钟发出了震耳欲聋地声响，像是一声声急促的召唤，而那些在黑暗中隐匿着的脚步声变得更为迅速了起来。
　　才一个眨眼的功夫，这空地上就聚上了不少人。
　　确切的说，并不是人，而是一个个形如常人却浑身透着股死气的伥鬼。
　　我四周一扫，发现这几天照顾我们食宿的老夫妇也赫然在列。只是如今看来，却再显不出半分的亲切来。

　　顾惜朝冷笑一声，“东西？你才是个东西。见不得日头的鬼东西。”
　　三伢子咧嘴笑得一口白牙森森，“你既然知道我是鬼，那么你又可知这人间的利器是伤不得鬼分毫的？”
　　顾书生一拍脑袋，轻呼，“哎呀。”

　　16.
　　顾书生这一拍一声呼，倒是出了我的意料，我用力绷住嘴角，抿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没有说话。
　　顾惜朝显然是看不得我这副有话不说的样子的，于是便不耐烦道，“有话就说，有……”
　　我等了又等，但没有下文了。

　　“顾惜朝，”我眨了眨眼睛，“有些言行不适合你。”我将话说得很是模糊，态度却是颇为恳切。
　　顾惜朝低头看着指尖，冷着声音道，“戚少商，有些话你可以不说。”
　　我两耳不闻，只盯住了三伢子，朝他喊，“你今日是当真下了决心不放我们离开了？”

　　三伢子看着我们两个当它空气许久自然很是愤恨，当下已耐不住，声音冷厉地几乎像冰刀霜剑划过脸庞，“你倒是还妄想离开这里？！”
　　随后他把手一挥，伥鬼大队集体朝我们逼近过来。

　　“顾惜朝，我很好奇，就只有我们两个活人，能换它们几个超脱？”
　　顾惜朝闷闷答了句，“别和我说话！”
　　我摸摸鼻子，不就是当了一回耳旁风么……
　　这个问题虽没有得到顾惜朝的重视，但掷地有声地丢到了伥鬼大队中间，顿时目标一致的伥鬼们开始有了分歧。

　　人心这种东西，善变得很，不好控制得很，更是自私得很。
　　但是我不知道这人心活着的时候和人心死了以后是无甚区别的，这算是错打错着。

　　我饶有兴趣地欣赏三伢子脸上不断变幻的表情，就像是夏日里天边多变的云彩，一会儿一个模样。
　　顾惜朝微微凑过来淡淡问道，“好玩儿么？”
　　我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否定了去。
　　顾惜朝一声冷笑，“其实，挺好玩儿的。”
　　“………………”
　　“接下来怎么玩儿？”顾惜朝撇头问我，眼神里带着那种我熟悉不过的讥笑。
　　“咳嗯，”我清了清嗓子，“还没想好。”
　　“可是它们想好了。”顾惜朝忽然把袖子一甩，神哭鬼号声擦着我的耳畔就这么呼啸了出去。

　　敛着银色微光的刃器在空中划开一道好看的弧线，将那些忽然出现在三步外的伥鬼拦腰截断后又飞回到了他手中，捏在之间还发出细微的余振声。
　　顾惜朝皱了皱眉，亲眼瞧着那些在被截成两段的伥鬼并没有消失散尽，而是瞬间极度扭曲了下身形，在下一个瞬间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仿佛当时不过是在跨越一个时空的缝隙。

　　“煞气不够……”顾书生喃喃着。

　　也是，他那是专破人罡气的神哭小斧，又不是杀人夺命的长剑，自然煞气不好相比。
　　这么想着，手脚也跟着动了起来，巧妙地将顾惜朝掩到了身后，逆水寒刺出，晃开无数剑影，虚虚实实，紧接着便是一招横扫千军如卷席。
　　在顾惜朝的冷哼声里，清扫出了一片眼前清静之地。
　　于是我忽然就想起来他的那把满是煞气的无名剑，在皇城一战断在了我的逆水寒下……

　　才一分神就听见了三伢子厉声地质问，“你这是什么剑？！”
　　还来不及答，顾惜朝便轻笑道，“销金断玉的逆水寒。用来砍这区区伥鬼可谓不费吹灰之力。”
　　逆水寒剑下亡魂不少，此剑煞气也自是非同寻常，而自古便有煞气破邪，能穿鬼心的说法，如此看来倒是不假。

　　趁着顾惜朝在和三伢子介绍的当头，我抓紧时间，继续清扫着战场。
　　三伢子闻言倒是没有意料之中的惊慌，言语很是不骄不躁，甚至带了点言笑晏晏，“哦？煞气很重的剑啊！不过到底是不是不费吹灰之力……这可不是单凭嘴就能说的！”
　　尾音尖利扬起的同时，三伢子纵身跃起，冲着顾惜朝面门而去。
　　那顾书生能追杀我千里自然也不是因为我放水的缘故，当下轻轻巧巧地兜身一旋，便将我的后背给全全暴露了出去。

　　我心里不由长叹一声，扭臂将剑一挡，恰好抵在突进而来的锋利指甲上，顿时发出了一阵令人听了酸牙根的尖锐摩擦声。
　　顾书生在一边说着风凉话，“大当家的，神功盖世，一统江湖。”

　　如果我没有记错，这是今天他第二次这么说了……
　　神功盖世也就算了，一统江湖这是要做什么？你以为人人都是你顾惜朝不成？！

　　我一下划拉开逆水寒，翻过剑刃断去两根那长的骇人的指甲，一脚踢飞捅过来的鬼爪，直奔三伢子空出的胸膛。
　　三伢子不闪不躲，直直地迎着逆水寒扑上来的时候，我心下已知不妙，再要换招却是来不及了，只好硬着头皮准备挨上一爪。

　　“闪！”
　　我闻声而动，拧着腰堪堪避过一阵银色的旋风。
　　顾惜朝终于是掺和了进来，小斧飞得来势汹汹，直直地从三伢子的印堂劈了进去，后脑勺飞了出来，转了一圈又回到了顾惜朝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