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古）十六夜》言楼西

6、第六章

　　11.
　　顾惜朝同村长先前见过一面，他所知道的东西都是从村长那里得来的，而如今再次见到村长的时候，顾惜朝显然有些不对劲。

　　那个骨瘦如柴，腰背却挺得笔直的古稀老人和我们面对面坐着，请我们喝茶。
　　“你不是村长。我之前见到的不是你。”
　　老人摸着半长的山羊胡，声音带着些沉痛，“你之前见到的那个……是我孙子。”
　　“我年纪大啦，做不动村长了，就由三伢子做了……后来……他就死啦……”
　　“我昨日申时还见过他。”
　　“不可能啊小伙子，我孙子死了有三年啦！”老人家悲痛地回忆着，“三年前，山里的老虎不知怎地摸到了村里，一开始是断断续续地丢娃子，后来，后来被人发现后，那畜生就再也不藏啦……那次村里死了好多人啊……”
　　“三伢子……三伢子他……呜呜……他就是死在前面空地上的……那棵槐树下啊……”

　　老村长再也忍不住，伏在桌子上呜呜地哭起来。
　　“老人家，请节哀。”我拍了拍顾惜朝，朝他摇了摇头。
　　顾惜朝看了我一眼，又扭回头去，“老人家，我再问最后一句：这村子可有祭山神的风俗？”
　　老村长抹了一把眼泪，“从，从来没有啊……”
　　————？！

　　不养牲畜的村庄却能凭空变出鸡蛋！
　　变质的粮食和生潮的柴火，炉灶却有最近使用过的痕迹！
　　村民们避之不及，却在暗地里偷窥！
　　昨日见过的活生生的人今日却被告知死于三年前！

　　顾书生坐在小溪边的一块大青石上双手环胸低头拧眉思索着，半晌长出了一口气，笑道，“我开始不后悔留下来了。”
　　我赤足站在溪水里，手里执着根削尖的树枝朝着一尾鱼刺下去，忽闻此言，准头一偏，尖刃擦过鱼儿滑溜的鱼鳞，一下扎进淤泥里。
　　鱼儿命大脱险，一个翻身，溅了我一身水花。

　　我狠狠抹了一把脸，一抬头却对上顾书生轻飘飘的眼神，“有话就直说。”
　　顾书生挑挑眉梢，“大当家神功盖世，一统江湖。”
　　“…………”
　　“浑水摸鱼大当家的可听过？”
　　“鱼儿受惊会往水深处游。我们可以取一段浅水溪流，截断两边的流水，然后在一端挖一个深坑，浑水摸鱼。”
　　“…………”
　　“…………”

　　我仰头望望天，然后低头，照做。
　　顾惜朝啊顾惜朝，你上诈得精魅，下懂得摸鱼，叫我怎么能不把你当万知万能？
　　顾书生在岸边拾了些柴火开始生火，俨然等着素材下手的大厨模样。
　　上得厅堂，入得厨房。
　　进得……杀场……

　　大约是手里的动作慢了下来，引来了岸边人的注意，“大当家，手脚快些，我想一会儿，我们可以杀个回马枪。”

　　他唇边微微带着些弧度，表情是我不熟悉的有所算计。
　　也罢，既然你还唤我一声大当家，那我也只当你是当日那个惊才绝艳的书生。

　　12.
　　回马枪之前，我们先去了趟林间墓地。
　　一来，白日里光线充足容易防备畜生偷袭；二来，那墓地好说也是传说中的祭祀地点，一定会留下些什么线索；最后就是，顾书生掐着手指告诉我，“我们等申时再去找村长一次。”

　　我偷眼瞄过去，心说，这就是传说中的掐指一算？
　　眼神还没溜上就给逮了个正着，我索性大大方方地瞧。
　　“看什么？”顾惜朝面无表情道，“扎了根木刺而已，大当家也好奇？”
　　我清清嗓子，表达观点：“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倒不知顾书生你再次回到坟场有何想法？”
　　“甚为感慨……”顾惜朝瞟了我一眼，“与大当家再次相逢竟然是在坟地，实在是很容易就叫我联想到这是不是暗示着我们之间的最终结局？”

　　“你死我活。”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么，如果我们之间只有一个人可以活……”
　　顾书生运力推出一掌，掀翻露出一大半的棺材盖，“自然是我活，你死。”
　　我失笑，“顾惜朝啊顾惜朝，你当真是狼心狗肺。”
　　顾惜朝皱着一双眉紧盯着棺内半晌才开口，“自然比不得戚大侠的宅心仁厚……我自知此生欠你太多，这辈子是决计还不清楚了，所以倒不如再欠多些。反正若干年后下到黄泉，一切自由阎王做判定，也好省的我此时多费心力。”
　　真是好一笔烂账！

　　“戚少商，你过来看这个。”顾书生怕是在棺材里有了什么发现，竟是连一眼都懒得瞧过来。
　　我带着宽广的心胸几步走过去，凑到他身边往那棺里一瞅，发现那棺材里居然空无一物，连一星半点的骨头渣子都没剩下。
　　这难道是……

　　“这棺根本不曾封过……”顾书生指着棺材的一角道，“你看，连一点痕迹都没有。”
　　棺木边确实很平整，除了日晒雨淋有了腐朽的痕迹以外，没有留下一丝半点被封的迹象。
　　我又看了看棺木周遭的泥土，和棺身陷入的深度，“而且，显然填埋的也不够仔细。”
　　顾惜朝转身又去检查其他已经暴露出土层的棺材，连查数只，皆是一模一样。

　　我四下里一望，走到一个比较隐蔽的转角，在一堆较大的土堆后发现了很多七零八落白骨。从头骨数量来看，大约是数十人的尸骸。
　　“看样子是尸骨未寒便祭了那畜生的五脏庙了。”我扭头去看在另一边的顾书生，只见他一手扣在石碑上，一手背在身后，微微眯了双眼，应该是想到了些什么。

　　“大当家，你觉得这世间最可怕的是什么？”
　　“是人心……”这话我说的实在是太有感慨。人心不古，古人诚不欺我。只是我从来不信古人，所以错信了顾惜朝。
　　“呵，”顾惜朝轻笑着微微偏转头来看我，“这话果然得由你来说，才能货真价实地让人信服。”
　　我低着头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头，“浪子回头金不换。”
　　顾惜朝一挑眉梢，“分量不够。”
　　“顾惜朝，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太贪心，是要不得的。”
　　“自然做不到似你这般的，知足常乐。”
　　“好吧，”我妥协，“那我们就不要再相互要求了。”
　　“如此甚好不过。”顾惜朝拂了拂不经意间又沾上了那件白衣的尘土，转身往村庄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