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胡斯

32、宸司.青岚之沐樱篇

　　雨下的很大，巨大的雨帘沉重的垂挂在白色的司音楼外，空气被冲刷的格外清爽，沐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知道自己是时候出发了。这样子的天气，没有人会预料到她的意外到访。
　　“沐樱，你这是要去哪儿？”

　　不料，一个身着深紫色和服的女子蓦然出现在雨帘中，纤长白皙的手上执着一柄绛红色的雨伞，另一只手抱着一把三弦琴。笔直漆黑的发丝间是一双水雾氤氲的眼睛，仿佛没有焦点。

　　沐樱执着一把黑伞，淡淡一笑：“小寺，你回来的可真晚。”

　　已经是凌晨两点了，沐樱素来知道自己这个朋友作风不羁。她们两人同在西洲夏彦府拜师学艺，在音乐方面的才华也是不相伯仲。而学艺的同时，沐樱也有自己的秘密，北条寺也自有她的。

　　两人之间的相处一直是心照不宣的模式。

　　北条寺将沐樱的一袭黑色劲装看在眼里，眼中竟然闪过一丝羡慕：“阿樱，你真好。”说着如玉的洁白面容却有一丝疲态。

　　沐樱诧异，不知自己哪来的“好”。北条寺却已经跑回了司音楼——她们两个来自异乡的女子共同客居的地方。

　　夏彦府很大，她在这里一个多月，尚才搞清楚这里有几座殿室，分别在什么位置叫什么名字，司音楼只是其中一座小型的寝居。而沐樱今晚的目的地，却是一个极富盛名之所，也是囚禁重要罪犯的地方，位居整个夏彦府中心的尼伯龙根之塔。

　　尼伯龙根之塔设立于两百年前，银河圣战之后，西洲昔日的王公贵族只剩下夏彦、瓦卢瓦、德斯和帕索拉瓦四个家族依旧享有最高尊荣。为了囚禁那些在战争中拥有非同一般身份的反叛者，银河圣战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之一，也就是当时的夏彦公爵，倾注巨大财力敕造了世界上最密不透风的监狱——一座直入云霄的塔楼，是雾云之地、死人王国——尼伯龙根之塔。

　　不仅因为高度的险峻，更因为整座塔中有最精密的监视系统，加之可怖的防御系统，哪怕是一只苍蝇误闯进塔楼，也会在里面很快变成灰烬。从银河圣战后，关进尼伯龙根之塔的囚犯前后共有二十七位，皆是出身尊贵却最后被当局视为叛逆、异端乃至恐怖的人物。包括前普鲁士国王撒那特斯一世和他的王后凯提耶。

　　沐樱对这座塔楼的历史烂熟于心，自然也明白此行必不轻松。不过这个年轻的女子显然成竹在胸。

　　塔下的人工防御并没有因为大雨而有丝毫的松懈，身穿帝国军制服的守卫正站在第一层各个防御点，腰身别着最新的□□，一个个目锐如鹰，逡巡着周围所有入目的活物。可是这有什么关系，沐樱闭上眼睛，极有规律的吐息。

　　化与万物，是“气”的首要境界。这门玄妙的学问是极为少数像沐樱这样的人的秘密，能使人与环境融为一体，甚至能凭“气”驱万物，在许多行动中无往不利。

　　随后，她轻轻伸出手，一条在雨帘中几不可见的银色金属丝直射九层塔楼，金属一头很快就嵌入大理石深处，她使劲拉了拉，确定牢靠之后就轻轻一跃，宛如一只鸟儿一样直上九层塔楼——也是有阳台设计的唯一一层。由于身着黑色劲装，夜色又极黑，刚好掩盖了她原本就苗条的身形。

　　这套被称为整个西洲最先进的警报系统竟然没有丝毫动静，地面的守卫更是丝毫没有察觉到他们防范领域之中那一掠而过的黑影。沐樱的身手在全世界算是顶尖的，骨骼柔韧，而她筋脉中流转着充沛的“气”，更是从小专门修炼的功夫，因此行动如风，一般人的耳目难以察觉。

　　沐樱跳进阳台，矮身伏地，将手中的银丝收回。她看不清塔楼内部，这是一种内视外的玻璃，她极不情愿的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从身上掏出一副眼镜来戴上。这下子，她应该可以看清内部的情形了。

　　没有一个人。

　　一眨眼间，阳台一面的六形菱花窗户被打开，窈窕的身影轻跃而进。塔内陈设古旧，安放的尽是一些古旧家具，还有几尊令人匪夷所思的佛像。这让人联想到佛塔，不过在这个地方，实在难以想象佛像的作用，或许是超度囚者死后的亡魂，沐樱暗自猜测着。这里曾经居住的都是曾经在帝国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他们沦为尼伯龙根之塔的阶下囚后，在这里受尽折磨后被处死，很多囚室依然保持着囚徒生存在这里的最后状态。

　　她很快就发现了一间卧室，里面挂满了各种衣服，有牧师穿的黑色袍服，帝国军人穿的制服，也有汉风裾衣，银色的盔甲，墨色的旗装……不过显然，这都是男人的衣服。

　　外置的衣架对面有一张陈旧的红木大床，上面是一丝不够的白色床单，只是，沐樱细心的捕捉到了上面的几丝血迹。她闻到一股檀香的味道，很像她奶奶居住的佛堂的气息。

　　这一层没有人守卫，或许是夏彦府对自己囚室的防卫措施太过自信。沐樱的步伐依旧没有一丝声音，她如果沿着旋转的楼梯一层一层查看，显然看到天亮也不一定能找到自己要找的人。

　　这是个伤脑筋的问题。沐樱出发前却想好了对策——

　　楼梯尽头，一扇青铜色的金属大门赫然而立，散发金属的冷芒，将另一扇纯黑的木质雕花大门隔绝于内。青铜大门上缠着厚重的锁链，灌注以新的钢铁，让这扇面丝毫无法被撼动。

　　年轻的女子颇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她手中突然闪现一把刀刃，只轻轻一划，灌注的铜墙铁壁便被轻松的切割开，这样的举动本来会触动这座塔楼的电子警报系统，不过女子身上的“气”却能游刃有余的影响整个电子系统，让那些所谓的科技玩意儿像玩具一样可笑。

　　很快，门开了。沐樱显然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之情，那扇木门的背后，关押着她朝思暮想要营救的人。

　　“咔嗒”一声，门竟然从内缓缓打开了，沐樱浑身的肌肉绷紧，进入戒备状态，她的目光灼灼的盯着门缝，只要里面冲出一个守卫，都会在她的掌间，瞬间毙命。

　　居然——没有人。

　　只是一片寂静的漆黑，除此之外，还有淡淡的血腥气。沐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毕竟是年轻的女孩子，本领再大，也还是有怕的时候。室内是黑黢黢一片，沐樱用随身带的手电照了照，这是一个小小的暗格间，除了斑驳的墙角，别无他物——不过这就显得刚才那扇门的打开更加匪夷所思。

　　沐樱深深呼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把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摒除，然后挺了挺身板，颇为豪迈的走了进去。她很快就摸索到了一个开关，“嗒”一声，这个暗格间顶上的灯竟然亮了——

　　左侧有一扇极小的窗户，沐樱好奇的凑过去看窗户另一头的情景，却猛然对上一只极黑的眼睛，那只眼睛眨动了两下。沐樱遏制住呼之欲出的惊讶，心也跟着“砰砰”多跳了两下，心跳声大的似乎在这个小小的暗格间内都在回荡。

　　“你是谁？”里面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是个男人。

　　沐樱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很快就能完成任务，不禁也轻松了几分，“我是来救你的。”

　　里面的人沉默了一下，轻笑出声道：“噢？你本事倒也不小，能够闯到这里来，夏彦府的警报一点动静都没有，还自称是整个西洲最严密的防御府邸。”男人的语气倒是波澜不惊，似乎一点也没有被营救者该有的欣喜。

　　沐樱听了，辩解道：“夏彦府的防御对于一般国际特工而言自然是足够严密，可是遇上我，算他们吃亏了。”

　　她的“气”修算是顶尖的，如果不是怕吓坏别人，她甚至可以不用手操纵，便能隔空控制物体，甚至影响周围生物的情绪和状态。不过“气”也有不足之处，她若是频繁使用，也会劳累过度，影响体内的筋脉运行规则，相当于武侠小说中的走火入魔。

　　男人好奇道：“你倒不是一般人了？”

　　沐樱不想多言，只道：“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如果回答出来，我就可以救你出去了。”

　　男人应允。

　　“你叫什么名字？”

　　那漆黑的眼睛定定的盯着外面声称前来搭救的年轻女子，稍后却猛地闭上，沐樱能够感受到周围的空气在瞬间凝结——对方体内的“气”绝对不下于自己，甚至比沐樱所认识的任何人都要强大，而他却被困在了这里，这太不合情理！可是，此刻的沐樱无暇多想，面对这股排山倒海的气流，她只觉得身处烈火之中，浑身动弹不得。

　　暗暗后悔自己鲁莽的同时，沐樱也竭力稳住最后一丝神志，凝结住自己体内的最后一丝屏障。她知道一旦气流乱窜，整座塔的警报防御就会对自己产生作用，那样她的处境更是难上加难。

　　难道自己第一次任务就要失败？而且还是有去无回的惨烈结局。她记得自己的师父在交待任务时那抹冷酷又怜悯的笑容，但她仍旧对自己充满信心！这次的考验是她能得到的唯一一次进入“宸司”核心的机会，与她一同竞争的有十一个人，每一个都从小接受“宸司”特殊的培养，沐樱的师父是“宸司”中地位不高的普通“士卒”，但是沐樱不甘心自己也只是一个普通“士卒”，她从小最大的愿望就是成为自己先祖那样的“宗主”，她紧咬住牙关，不相信自己会败于此地！她一定要活下去，证明自己！

　　或许是这个她体内“气”的波动过于强大，那只黑色的眼睛重新睁开，轻轻眨了眨，一切排山倒海的压制和束缚如潮水般快速退去，一道清越的声音从门背后传来——

　　“清庙之什，青空之岚。下堕于野，上洬汲天。我是青岚。”

　　沐樱轻喘着气，愣怔片刻，整个灵魂似乎被那短暂的系辞吸引，或者说是被这低缓清越的声音吸引，竟然忘记了自己刚刚处于九死一生之险。她露出一丝劫后余生的惊喜之色，手上是银色的锋刃——

　　门开了，当沐樱看见男人的整个身体之时，几乎要惊叫出声，但最终她还是控制住了自己过分惊愕的情绪。男人的身体是被悬挂于梁的，他浑身赤裸，下半身早已枯萎，只有腰部以上的□□似乎还有些生命的气息。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地方没有被束缚住，除了那张脸，俊美苍白的不像一个人。

　　难怪她刚张望窗户，就对准了他的眼睛，原来他是被固定在这里的。而他的“气”再强大，就凭这样一副躯体，也是无法只凭一己之力逃出这个被西洲人视若圣狱的尼伯龙根之塔。

　　“你这样怎么活得下来？”她忙着去解开他手上的桎梏，动作却不如之前轻快了，好像有一块
　　沉重的大石瞬间压住了她的心头，让她难以喘息。

　　此刻沐樱更贴近了男人那张毫无血色的俊美面容，却不敢直视。而她日后，也再没有过机会像现在这样如此接近他。

　　那双漆黑的幽瞳瞟了这个年轻的女孩儿一眼，让沐樱更加心魂不定，再次后悔自己的鲁莽。可是，接触过这个年轻女子的人，都不会对她做这样的评价——沐樱，一直是聪明冷静的。

　　她暗暗的吐息运气，终于恢复镇定。

　　“你也觉得我这样子生不如死吗？”男人自嘲一笑。

　　沐樱更觉自己失言，对于这个男人，甚至有一丝怜悯之情，虽然好奇心大作，却也不再多说。

　　“他们每隔一个月会给我喂食一种药，这才吊着我这条命道如今，想不到真有出去的一天。”男人身上的桎梏都被解开，沐樱小心翼翼的将他抱着直到安全落地。而他却不咸不淡的说着，似乎无关痛痒，“想不到是个小丫头，你叫什么？”

　　沐樱把他抱到室内陈旧的椅子上，自己却半跪在地板上，抬起头用极其恭顺的目光和语气回答道：“禀宗主，学生沐樱，彤山沐氏第七代继承人。”

　　男人漆黑的眼睛直直的盯着女子的脸，无形中，沐樱感觉自己有种致命的危机感。她想要提气防御，却被那股威压钳制的丝毫无法。片刻之后，那双玄墨色的眼睛透出一丝笑意，“彤山沐氏，但愿你能成大器。”

　　沐樱低头：“谨遵宗主教诲。”

　　虽然她心里并不以为然，至少，她不想只沦为别人手里的“器物”一件，即使是大器，也不要！她要掌控自己的命运，绝不让任何人轻易的干预。话虽这么说，身体里的“牵魂”却令她无法不对那样一个组织臣服，她能修“气”，也是因为体内的血液之缘，而她想要掌控自己的命运，却是比任何人都要难，当她完成今天这桩任务的时候，她已经正式成为了“宸司”真正的一员，而不仅仅是携带祖宗那拥有“牵魂”印记血液的世家奴仆。至少，从今天开始，她开始靠近这个神秘组织的核心了，总有一天，她要成为自己的主人。

　　仿佛是听见女子心里的呐喊，男人又一次轻笑出声，摸了摸她的发丝，宛如长辈的口吻道：“但愿你能够，孩子。”沐樱的整个人却如坠冰湖，不敢置信的对上男人的目光，而他眼底的笑意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淡淡的咳嗽声和虚弱的苍白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