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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宸司.青岚之沐樱篇(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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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头看天,缥缈的夜空没有一点星辰,雨丝像针一样密密落下,打在脸上,有些疼。她在雨中犹然拉着提琴,红色的裙摆与泥土粘连一起,仿佛血一般的在流淌。
这一曲《柏舟》是为谁而作?
我心匪鉴,不可以茹。
我心非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日居月诸,胡迭而微。
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大概是这样的吧,她的诗文学的勉强,《诗》中尤爱邶风。这样的忧愁,无法发泄,人心确实匪鉴匪石匪席,不能轻易被玩弄抛弃。这样的情感配以抑扬顿挫的古朴节拍,竟然就是轰动乐坛的古典名作。
北条寺啊,那个穿着深紫色和服的女子,在音乐上的灵气已经远胜于自己了,沐樱此刻有些悲哀。琴声戛然而止,沐樱无力垂手,肩上的提琴仿佛早已压得她喘不过气。
“沐樱,你在想什么?如果刚才有人袭击,你已经死了。”雨帘中,一道青色的身影不知何时已在她的身后,她竟然丝毫没有察觉。面对男人毫不客气的话语,女子转过身,优雅的拂去脸上的雨水,然后松开手中的琴和弓,抱住男人的腰,痴痴一笑:“死后会有另外一个世界吗?”
男人一愣,随即哈哈笑道:“我的樱,你也会有如此天真的疑惑吗?”
“我为什么不能有?”女子似乎有些不悦。
男人一手撑着伞,一手抱住她湿透的身体,墨玉般的眼眸闪过一丝黯然,他温柔道:“就算你有,那在你的生命中也算不了什么——”所以不要去想了。后半句话还没说完,女子已经负气的推开了他。
沐樱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男人,他是在嘲讽她吗?她冷笑着,雨水重新打在了她白皙的脸颊上,仿佛是眼泪,“或许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权欲熏心的女人吧!但是你呢?还不是娶了我,并且是以云丘顾氏的尊荣得到的我!”
说完,那抹鲜红色的身影消失在花丛中。这本是一个令人不快的雨夜,他一个人撑着伞在雨中,呆立了很久——
那个他用顾氏的荣耀得到的女子,终究不是真正属于他的,他确实没有资格嘲讽她,即使是无心之言。
在顾峦的心目中,妻子异乎常人的聪颖和冷静让他骄傲的同时也深深的害怕,他知道她是个有野心的女人,这也是她同意嫁给自己的原因吧。
云丘顾氏,中洲最显赫的世家之一,从六百多年前至今,总有顾氏子孙惊才绝艳,或受世人敬仰或在历史中身居高位,扮演主角。荣耀不衰的背后也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顾氏子弟,几乎每三代中出一个“宸司”的宗主。
而“宸司”却是一双执掌人类历史走向的神之手。
如今的顾氏,已经三代没有人物进入“宸司”的核心了,顾峦本身甚至连最根本的“士卒”都不是,他血液和骨髓中虽有“牵魂”的痕迹,却从未受过召唤。家族的老一辈在惶恐顾氏是否会式微的同时,顾峦遇上了沐樱。这个非同寻常的女子竟然是顾氏这一代梦寐以求的“宸司”宗主之一。他费尽心思,终于娶到了她,凭借云丘顾氏的荣耀和六百年来祖先在“宸司”中奠造的辉煌历史。
顾峦回到抚樱阁的时候,沐樱还是没有回来。她是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如此明白的生气,究竟是为什么?男人想起了刚才女子在雨帘中拉奏的琴曲,轻轻叹息——或许她今夜是想多了。顾峦来到沐樱的书房,深深呼吸着她留下的气息——
指骨纤长的手拾起地毯上一本手抄的曲谱,第一页的首行赫然便是“柏舟”。
这是一条黑黢黢的道路,她在雨中感觉寒冷,开始瑟瑟发抖。
没有人理解她此时的悲哀。这是她第一次负气出走,自从身为顾氏的女主人,她一直都是端庄得体,从容有余的扮演着一个温柔贤惠的贵族夫人,也为顾峦正式打通了风光无限的权力道路,位极人臣。唯一让她感觉到自己还是沐樱,而不是“顾夫人”的痕迹,就是北条寺时不时寄来的信件和曲谱。
一年多前两个人同去西洲夏彦府学艺,她原本的目的便是暗中劫出尼伯龙根之塔的神秘囚徒。恰时,北条寺与公爵的政敌私通而被判处是奸细,那个孱弱的和族女人在被废掉十指筋脉后,公爵似乎是网开一面才只将其驱逐出西洲。而夏彦公府倒似乎一直没有发现尼伯龙根之塔的重要囚徒被劫的事实,或者早已将这一罪责也算在了被认为细作的北条寺身上。沐樱独自在夏彦府学琴半年后也离开了西洲,回中洲缴令后,在宗主之一的青岚之君首肯下,成为“宸司”的新一任宗主。
但是对于北条寺,沐樱的内心总有几分难言的负罪感,潜意识里,她一直觉得,是那个女人替自己承担了在夏彦公府时候的惊天罪责。
北条寺虽然双手被废后不能继续弹琴拉琴,却依然能作出诸多震颤灵魂的古典诗曲,曾经自认为与其在音乐才华上比肩的沐樱,却身处权力的漩涡中,再难以望其项背。
一个成为了拥有灵魂的创作者,一个却只能是不俗的演奏者而已了。
她此刻最想见的人,就是那个身穿紫色和服的女人了,她想念她那漆黑笔直发丝中掩映的水墨双瞳。她想知道,为什么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身份和权力之后,会比一无所有的北条寺更加惶恐。
按照信件中所写的地址,沐樱在一天后坐上了前往科西嘉岛的邮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