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4、顾峦-信徒 ...

  •   围绕秋氏庄园一圈的紫杉树仿佛被雨水冲淡了颜色,而它们原本所俯视的大片娇艳动人的玫瑰也全部凋零,连接花园与建筑的白色大理石地面上留下了泥沙被雨水冲刷后的印迹,被行人碾碎的花瓣埋在泥土中微微颤抖着,等着最后的一缕香魂随风飘散。

      秋氏庄园外是一条栗子树大道,这条浪漫、齐整与高傲并存的宽阔大道,原是各类豪车拥抱亲吻的土地,甚至曾经有人在这条路面上铺了长达四百米的阿拉伯编织地毯,增添来往贵公子弟的漫步乐趣。

      可眼下,阿拉伯编织地毯不见了,裸露着苍青的路面,栗子树也仿佛枯萎一般,在早秋便已零落厚厚一层树叶。

      庄园门口清冷的台阶上,一个全身黑衣的男人正对着一个穿蓝色制服戴着帽子的年轻人说话。

      “年轻人,我在问你话,你发什么呆呢?”

      “不好意思,我经常走神,我只是想到一句诗。”

      “诗?”黑衣男子有些诧异,“看来你做个门房是大材小用了啊!说来听听?”

      “这也是以前一位朋友念的时候我不留神记下的,‘秋风吹飞藿,零落从此始。繁华有憔悴,堂上生荆杞。’世人以前都羡慕秋家,现在真是树倒猢狲散,庄园里的仆人也几乎都走光了。”

      黑衣男人顿时流露出一种痛苦压抑的目光,随后叹了口气:“有时候,所谓的名门世家也不过是权力游戏中的棋子而已,就是现在得意的叶氏、夏氏,说不定明天就会遭遇比秋氏、顾氏还要凄惨的厄运呢!”

      年轻人漫不经心的瞥了对方一眼:“既然是在权力的游戏中,那就没有谁能保证自己永远置身事外,一旦棋局开盘,弄棋的人也不过是棋盘外的棋子,总会有迫不得已要落子的时候。”

      黑衣男子微微一笑,目光柔和的看着蓝制服的年轻人:“你很聪明,既然秋氏的人都走光了,你怎么还在这里做门房?”

      年轻人摘下帽子,露出狡黠的笑容,琥珀色的眼眸流露出散漫不羁的味道:“谁说我是门房?”

      黑衣男子惊讶的同时抓住了年轻人的手臂:“你不是门房,那你在这里做什么?”

      年轻人终于忍不住畅快的大笑起来:“你刚刚不是想找这里的主人吗?我就是。”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制服,好笑道,“栗子树大道外面都是警备,我本来想溜出去的,结果还没出门就被你拦住。”

      黑衣男子这才细细的端详起年轻男子的面容。他发觉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似乎在另一张脸上活跃起来,精致的五官中隐藏着同样的倔强和傲慢。

      秋少炜在这个黑衣男人身上也嗅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那是芝兰玉树的风华长年隐匿在幽暗深沉的森林中发酵后的味道,是摄人心魂的冷冽和颓废。

      “你是——顾叔叔?”这次是年轻人紧紧抓住了黑衣男子的手臂,生怕对方像个幽灵一样转瞬消失不见。他没想到眼前这个苍白的好像刚从地底下爬出来的男人竟然是曾经被整个中洲誉为世家风度第一的顾氏家主顾峦。

      黑衣男子任由他这样抓着他,却并没有急着回应,静谧抽走了周围的空气。顾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一刻如此紧张,就好像是又一次梦境中的陷落。在黑暗中忍受了漫长的孤独与痛苦后,绝望与复仇的信念重塑了他常人难以想象的精神世界,他不允许任何人触碰他的意志,可此刻他却多么想亲手将这一层伪饰痛痛快快的揭露下来。

      男人抑郁的眼神没有逃过年轻人的目光,秋少炜大声问道:“顾叔叔,您去了哪儿?这些年他们都没有您的消息!您去了哪儿啊?”

      在我们不曾回忆过的柳云停、顾小霆还有秋少炜的少年时光中,有一位男子曾给予他们最温柔宁静的精神影响。

      他像是天空上俯视着芸芸众生的一片行云,潇洒不羁的来去世界的各个角落。在他身上,他们从未感受过那种成人常常炫耀显示的不可违抗的力量。他是高人一筹的,超凡脱俗的。

      这个男人引发了柳云停他们天高云淡的恣意想象。他仿佛是《一千零一夜》中的人物,或清新平淡中深藏哲理,或神秘奇诡却触人心弦。

      这样一个男人,在顾氏垮台、沐樱跳楼之后,彻底失去了踪迹,仿佛他从来不曾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所有人不敢轻易提起他的名字,但他却是所有人心里共同牵挂的秘密。

      他们都选择相信,如行云潇洒的顾峦,在沐樱坠落的那天起解脱了、涅槃了。

      事实上顾峦确实经历过一段煎熬与痛苦。痛苦后是清醒的思考与理智的隐忍,痛苦让他缥缈的神经沉淀下来,能够摆成任何他希望它成为的样子。

      他确实是超凡脱俗的,因为他从不暴露真实的自己。

      现在,他依然带着那令人困惑的迷离,带着淡漠的悲悯,出现在一个正在不甘与愤恨中煎熬的年轻人面前。

      秋少炜激动之余产生了许多困惑,他以往张扬的个性并不敢在这个长辈面前显露,但却也无法抑制太久。

      他几乎是带着几丝刻薄的冷意说道:“想不到您会在这个时候回来。现在无论是顾小霆还是柳云停,甚至那个莫名其妙的双生子顾宥霆,他们都已经不在了。顾氏也真的再回不去从前了。”
      男人当然明白年轻人冷漠背后的埋怨,他的笑容依旧是抑郁的,漆黑的眼睛像翻滚的墨池,蕴含着人类历史上所有文人曾倾泻过的愁思。最后,却像是突然之间有一阵风吹散了这汇聚的暗潮,他叹道:“霆儿他们也会如你这般怨我吗?”

      还没等秋少炜回答,他又自顾自说下去:“不,我想他们不会。这也是你与他们不同的地方,如果他们对我有那么点依赖,当初诺儿就不会独自去国外,霆儿也不会独自实施那样可悲的计划。”

      “什么计划?”秋少炜的声音不免带有一丝紧张和希冀。

      “从他十四岁的时候开始,他的脑海里就编织了一个别人难以想象的计划,一个以毁灭许多人甚至包括他自己的计划。”

      “您又是怎么知道?如果您知道那个计划那样可怕和可悲,你为什么又不阻止他呢?他是您的儿子啊!”

      两个人已经踱步到了秋氏的花园,小小的植物种子像雪一样纷纷扬扬的飞舞着。男人随手拂去身上的毛绒植物叶片,苦笑了一下:“正因为他是我的儿子,所以我了解他。从他幼时起,一幅难以言明的图景就一直出现在他的梦中,他和诺儿,都是那么的不可解读。或许正是如此,也只有他们俩在一起的时候,才能表现的像正常的孩子,一旦分开,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狂妄自负的令人难以驾驭,偏偏他们都是那么聪明的孩子。”

      秋少炜受不了这样的言论,他无法接受自己被排除在那两个人的世界之外。一直以来,都是他们三个人的,不是吗?

      顾峦当然猜得透他此刻痛苦神色的根源,不知是刻意安慰还是发自内心的说:“可只要任何一个和你在一起,也会多那么一丝留恋吧。但是一切都是不可挽回的,当童诺去了西西里,霆儿去了科西嘉,他们就已经摆脱了自己原来的身份,摈弃了年少那些回忆对他们最后的一点束缚,而你却依然在原来的世界徘徊。”

      “不,顾叔叔,我不懂!”

      男人鼓励的看着这个受着真相折磨的年轻人,继续说:“我知道,你爱他们,但是他们却更爱他们骨髓里浸透的疯狂。从你们十几岁的时候我就知道,霆儿是危险而冷漠的,他可以通过毁灭自己来达到某个目的。诺儿是个痴儿,但仅限于对霆儿和她的梦,你呢,追随他们成为了你的习惯,但你却只接受你想象中矫饰的那些记忆。一旦他们抛却了曾经的脸孔,成为了不一样的人,你就退缩了,孩子,所以童诺在西西里要被杀死的时候,你还希冀着顾宥霆能像顾小霆会不顾一切的保护柳云停那样保护童诺。”

      “你——你都知道?”他终究还是卸下了伪饰,暴露出他日日夜夜都无法摆脱的恐惧。

      秋少炜的恐惧就是西西里的那个夜晚,他至今都不能确定那究竟是他的一场梦还是真实。他在神殿外醒过来的时候,一切都了无踪迹——童诺、顾宥霆、米兰还有那个鬼森森的俊俏少年,全都没了踪影。只留下他,躺在一片染上血的草地上。

      科索隆城堡从此密不透风,秋氏在法国的势力也没有接洽上米兰,顾氏也没了顾宥霆的消息。

      但叶氏和夏氏却像猛虎与狮子,疯狂的开始攻击秋氏,他的父亲得了重病,如今的秋氏只有一个不学无术的秋二少。

      他绞尽脑汁的思考着,这一切究竟透露着怎样的信息?童诺是否真的被顾宥霆杀了?顾宥霆——他究竟是不是曾经与自己一同长大的那个少年?他发誓永不背叛的大哥是否依旧在蚀骨的仇恨和对童诺的迷恋里挣扎?

      男人像父亲一样抚摸秋少炜的头发,眼神中是同情,说的话却是残忍。

      “清醒一点,振作一点吧,炜儿。那些人都已经品尝了死亡和爱的滋味,他们再没有什么可以牵挂的情感了。他们再也不是你记忆中的人了,我来见你,就是要告诉你这一点。”

      “为什么?”原本清澈的嗓音已经有点嘶哑,秋少炜自己都被吓了一跳,想不到精神的打击竟真能在短时间内摧毁一个人的□□,“为什么要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又只剩下他?还是原来的他呢?

      “因为他们都是魔鬼的信徒,相较于普通人所追求的成功、荣耀与爱情,他们更衷爱去解开这个世界的秘密,追寻一个原初的答案。”

      秋少炜痛苦的呻、吟了一下,捧住自己的头,睁着那双彷徨的眼睛,盛满了弱小昆虫在被树脂包裹前最后的疑惑和叹息。

      “既然如此,让我也跟随他们而去吧!让我也抛却这一切凡俗观念的束缚,找出那个该死的答案!”

      “孩子,你知道吗?宸司的信徒,最初就是这样而来的。”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