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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拾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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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肆]
㈠
在南塘被封为国师的同时,另几个人的赏赐也下来了。袁明朗们的官照常升了,最风光是萧安邦,封了新洲侯,食邑五千八百户,封侯那天热闹得很。另外圣上指婚,将乐安公主许配给他,择日成婚。司长武也小小地升了一下,不过他当然不在意,南塘也没空在意。
南塘满心都是自己刚才的举动,在马车里跟花解语大眼瞪小眼了一阵,干脆跑出来透风。坐在司长武旁边,被风一吹,浆糊似的思绪才清晰了些。
司长武瞟都没瞟他一眼,直接冷声道:“回去。”
南塘狗腿地笑着:“怎么了这是?还生我气呢?那天说话是冲了些,一点儿不像我风格。赔礼了道歉了啊……”
司长武嗤之以鼻,冷眼一扫过去,南塘立即噤声。
他开口,难得开了长腔:“果然是一叶障目啊,南塘。你的誓言呢?你的目标呢?你真该看看现在自己的样子,活像一个发春的新寡妇。”
南塘收敛了笑,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听过吧?我知道你肯定明白,我只当你是羡慕。”
司长武送了他一个白眼,道:“我只怕你今后半死不活起来。我没说‘滚回去’,就是没生气,你现在连这个也看不出了?一叶障目。”
要不是司长武眼神太冷,南塘几乎要笑出声来,他有些无奈道:“小武,你总不能……太霸道了,没有人是专为别人而生的。”
“太对了,你不是为他而生的。”司长武第一次转过脸来,看了一眼南塘,他的眼底仿佛凝着阴郁的层云,沉重得让人笑不出来。
“怎么说?”南塘垂下了眼,摆弄起衣袖上的花纹。
“四皇子生母多病早薨,是由萧淑妃抚养的,而萧淑妃是萧安邦的姐姐。你说你去探听情报,你当然知道这个。他和你是不同路的。”
南塘当然知道这个,他轻笑了一下,道:“你知道,难道圣上就不知道?新洲侯,冠冕堂皇,风光十足,远离长安,又没兵权。用的时候能及时,不用的时候又不碍眼……他是天生的将军,怎么能涉足这臭水沟?”
司长武沉默了一阵,算是同意了他的说法。片刻后,一句轻飘飘却分量十足的话传到南塘耳边:“不要把他看得太重,因你终究要离开。”
南塘闭上了眼,慢慢笑出来:“是,我总要离开的。”
㈡
大渊三日一早朝,这天也是南塘头一回去早朝。早早地,花解语就来到南塘门外,道:“主子,要起了。”
“进来吧。”于是花解语推门而入。
屋中的人早已起了,正坐在桌边,放着一杯早已冷透的茶,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花解语吃了一惊,那个全身黑衣的男子曾告诉自己主子是个嗜睡的,怎么……
“主子下回要是起了,唤一声就好……”花解语轻声道,有些忐忑地。
南塘抬头见她花容失色,知道她的难处,只笑道:“不赖你,我自己睡不着。过来帮我梳头。”
花解语松了口气,依言过去。梳好头后,取出熏好的衣服,伺候南塘穿上。
南塘看到熏过的衣服,皱了皱眉,但这味道却很清新很淡薄,深远得让他一下子想到那个冷面细心的家伙,不由微笑。
花解语见他笑了,不禁也跟着笑起来,道:“主子,轿子备好了。时间还早,不必着急。”
“轿子?不坐轿子,骑马去。”南塘扯了扯身上赤红色的袍服,起身问道:“那个黑着脸的家伙呢?”
“呃,司大人和子轩……晨练去了……”花解语斟酌着语句,一脸纠结地说出来。
“晨练?……善了个哉啊!”南塘一翻白眼,迈出门去找这两个家伙。
顺天府离皇宫隔了好几条街道,策马而去,不一会儿就看见了那五扇巨大铜钉镏金门,穿着各式袍服的官人在那里落马下轿,看起来十分热闹。
墨香是千里挑一的良驹,它在这里轻轻晃动头顶,发出短促的鼻音,好像撒娇一样。那边的许多马却根本不敢靠近,两耳竖直地畏缩着。
“得嘞,你回去吧。记得一会儿来接我。”南塘翻身下马,摸摸墨香的鬃毛,对司长武说。
司长武一把拉住他,问道:“什么时候下朝?”
南塘哪里知道,龇着牙想了一会儿,憋出一句:“……你猜?”
“我等着。”司长武点点头,示意他可以离开。
南塘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咧开嘴笑了,拍拍司长武的脸,道:“别担心。”
皇城上的钟楼鸣响,早朝开始了。
南塘的点儿卡得刚刚好,故意错过了大臣们聚在一起议论的当口。他在朝中根基不稳,又一下子位及权臣,肯定说什么的都有,听那套真会忍不住把他们一个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家伙浸猪笼。
景帝到的时候,趁着呼啦啦跪下去的乱劲,南塘匆忙往四周扫了几眼。得,除了太子和四皇子,一个都不认识。袁明朗们都在后面呢。
四皇子很是敏感,一扭头就看到了南塘,冲他似笑非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呼。
南塘知道为何他们会在这里,四皇子实在比太子能干得多,现在已经掌管刑部。而太子这个正主,虽然景帝有意让他参与朝政,他却一直表现平平。
南塘甚至打听出来,对于桑原国,四爷党的人多是主战,和主和的太子党格格不入。
众所周知,这是国师第一次上朝。本来以为这个家伙是多么厉害的货色,一见才知道,原来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小白脸,于是一些关于他“妖媚惑主”的传言似乎就坐实了。
于是众多大臣暗暗对他的身影嗤之以鼻。
吏部、礼部的一些官员上奏后,早朝的重点终于来了。依旧是桑原国。
“昨日,桑原再次参上国书,此次他们答应的条件很是优厚。不知各位爱卿有何想法?”景帝的声音很平静,但掀起的波澜却不平静。
兵部尚书先站了出来:“陛下,桑原小国蛮夷之地,出尔反尔,不能给他们调养生息的时间,依微臣之见,应乘胜追击,直捣黄龙。”
景帝静静听着,不辨喜恶。
户部尚书年岁有些大了,精神头却不错,马上反驳道:“孙大人说的在理,可经费呢?陛下,这几年打仗,赤字已经很严重。孙大人却说什么,要乘胜追击?哼,不错,可等到我们打到桑原上京的时候,天下百姓早就饿死了!”
这些话早就是吵过了的,众臣也不意外。景帝点点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目光一下子锁住了太子,问道:“太子觉得如何?”
所有人的视线一下子全聚在他身上,期待不安恶毒揣测……盯得太子一身汗。
南塘也瞪了过去。心说这小子真是狗屎运,真问到你了!总不至于这么没用吧?我昨儿不告诉你了么,要是问起你,就……
“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太子一字一顿地念出来,再次低头不语。
南塘知道这是他没词了,可别人不知道,还以为他在为涂炭的生灵伤心,一时唏嘘不已。
班中又闪出四皇子,沉声道:“兄长所言不错,所以我们更不能忘了被屠杀的中原人,他们的血债若不能血偿,大渊泱泱大国如何立威?所谓杀一儆百,这也是避免更多伤亡的办法。”
景帝似乎有些兴趣,道:“哦?”
“至于财政,自古赤字不可避免,更何况此乃正当之举。高祖明鉴,早已想到这一天,太仓正是为眼下不时之需而贮备的。《朱子全书》云,瞻前顾后,便做不成。尚书大人未曾见,若我们攻下桑原,赤字自可扭转。”
四皇子说完,不少大臣点头称是。
南塘一抿嘴唇,站了出来,道:“四皇子所言极是!微臣相信,等攻下桑原,赤字自可扭转……变成更大的赤字。”
众皆愕然。
四皇子微眯了眼睛,像是某种要觅食的食肉动物,道:“国师大人,何解?”
“微臣毫不怀疑大渊能攻下桑原,但打个比方吧,这就像你吃巴豆一样,你当然能吃下去,但干嘛这么虐待自己呢?”南塘微笑,刚要说下去,就被礼部的人打断了。
那个小老头气得胡子直颤,喝道:“大胆!你这是藐视朝堂!”
南塘沉默了一会儿,道:“大人讲完了?”
没等小老头反应上来,南塘继续道:“依大人说的,臣藐视朝堂,可微臣至少会等大人你说完话……臣自会向圣上请罪,但先听臣讲完行么?”
说完,南塘向景帝一拱手,意思是你看着办吧。景帝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移开了视线,道:“继续说。”
小老头脸涨得通红,张了几次嘴,只能退回到班中,犹自恼怒不已。
南塘兀自微笑,道:“讲到哪了?……哦,对。四皇子没有上过前线,不了解事实是很正常的。俗话说因地制宜,桑原国的地,只能长出来草,根本没办法种粮食。打下来又如何?你总不能强迫大渊人吃草吧?孙大人好像有话要说,桑原人能活下来,为什么大渊人不行?礼部的大人们有话说了,我们可是天朝上国!关键是就算大人你乐意跟他们一样,茹毛饮血,大渊百姓不乐意啊。打下桑原,就是个无底洞,三个太仓砸进去都不够。
“四皇子,别瞪微臣,臣知道血海深仇,可这次咱们也灭了他们很多精壮汉子,就算桑原女人整天跟母鸡下蛋一样地生,没有十几年他们缓不过来。苍蝇老鼠讨厌吧?灭得绝吗?他们逐水而生,整个一春风吹又生。你费那劲去灭苍蝇,何必呢?
“朱熹这人吧……礼部吏部众位大人俱在,臣不敢妄论,可他绝不是打仗的能手。微臣也算是上过沙场,更信的是‘瞻前而顾后兮,相观民之计极’。须知对大渊虎视眈眈地绝不止桑原,战线一旦拉长,三军疲于奔命,百害无利。况且那时必定怨声载道,怕就怕……祸起萧墙,内忧外患。”
“所以大战之后,必须有个承平之时。”
南塘一番话语速极快,说完不忘舔一舔变得干燥的嘴唇,“扑通”一下跪下来,慢悠悠道:“谢圣上给罪臣说话的空当儿,罪臣讲完了,任凭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