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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主领清光管白云(3) ...

  •   夜渐渐降临,黑色的影子无声的掠过重重屋顶,落在一处不起眼的小阁上,他双脚在屋檐上一勾,整个人倒吊在小阁外,稳稳当当。
      袖中露出几寸剑刃,在月光下闪烁着盈盈赤色,他无声无息的将薄如蝉翼的剑嵌入两扇窗之间,略微抽放,一条狭狭的缝便显露了出来。
      透过那条狭缝,屋中放置的神物已然映入眼帘。整个屋中没有一盏灯火,但却是极亮,那通体墨色的如意在暗夜中兀自发光,色重质腻,文理细致,离的这般远竟能看得十分清晰,中间赫然有丝丝缕缕流烟般的玉魂在悸动,典雅可爱。
      那是冷光,在夜里丝毫不刺目,他出神的看了许久,忽然听见悦耳的笑声送入耳中,清晰极了。
      “想不到你也有当‘梁上君子’的癖好。”
      传音术?!
      他怔了怔,猛的回身上了房顶,一袭白袍同月色融为一体,这家伙丝毫不怕被人发现,还颇有闲情的理了理衣襟。
      “逝姑娘,别来无恙。”望朔笑吟吟道。
      夜行者目光闪烁了一下,缓缓揭下脸上的黑布,露出一张精致的脸,随即幽幽叹了一句:“又是你。”
      “能让你头疼,我可真是幸运了。”望朔点了点下巴,微笑。
      “你来这里做什么?”苏逝不为所动。
      “和你的目的一样。”
      “那我们可又是对手了,算你不走运。”苏逝眯了眯眼,转身。
      望朔没有说话,唇角的笑意却一直没有谢去,他目送苏逝飞身探入室内,紧接着屋内传来一阵激荡的金铁之声,那原本柔和的冷光骤然间如流星般四溅在墙上,形影绰绰,一室静谧被打成了碎片。
      “唰”黑色的人影又一次跃上了屋顶,身形摇晃,那澄澈明亮的眸子里尚有涟漪未曾散去,苏逝猛的撑住额头,少见的服软。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过头,瞥见望朔那一脸亘古不变的微笑,眉梢不悦的动了动。
      “你早就知道?”
      “原来不确定,现在确定了。”望朔耸耸肩,深碧色的瞳孔闪过一丝狡黠:“合作愉快。”
      脚下的动荡渐息,见没有惊动他人,苏逝才微微松了口气,蓦地提剑架在望朔的肩头,冷冷道:“说清楚。”
      望朔偏了偏脑袋,脸颊轻轻摩挲那凉薄的剑刃,叹息:“我还以为你和他们不同。”
      “有何不同?”
      “立场。”
      苏逝古怪的望着他:“阁主的立场便是我的立场。”
      “不。”望朔笑的莫测:“你是他最锐利的剑,却不是最忠诚的手下。”
      “他说的话你都会听,且会服从,但是你的心从未靠近过琅琊阁。”望朔说:“你依靠的是自己的理智,这样的人实在是不多见。”
      “是么?”苏逝冷笑一声:“你真了解我,连我都不了解我自己。”
      “你很想了解你自己,可惜做不到。”望朔笑着说:“说不定我可以帮你做到。”
      “这就是所谓合作?”苏逝讥讽似的说:“谢谢,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我也可以明白的告诉你,我的心不会偏向于任何人。”
      望朔没有被激怒,他摊手做无奈状,复又笑道:“题走的太远了,我们还是来谈谈墨如意。”他斜眼苦笑:“剑可以拿开一会儿么?琼殇可不比凡兵。”

      “墨如意之所以能护得水墨世家数代安定,只因为它是灵物,可吸纳枭煞之气,避灾解难。世上灵物罕见,有自我意识与动作,一旦与一族有交集,便再不可分割,旁人碰也是碰不得的。”望朔抱膝坐下,顺手拉着苏逝一并坐了,遥遥看着夜空:“你方才也领教过了。”
      “即便是死,灵物也会维系着逝者的灵魂,庇佑他的后代,唯一能断绝这种联系的办法就是让家族的执掌者背叛这个氏族。”
      “背叛?”
      “亲口否认他的血统或是身份。”望朔幽幽笑道:“我想你们琅琊阁最擅长的便是如此。”
      苏逝无声的笑了笑,竟没有否认。
      “好了,你这一趟也没有白走。”望朔微笑着凝视着她的侧颜:“急着回去么?”
      “倒是不急。”
      “那就陪我赏月吧。”望朔仰面,一手枕在脑后,眉心的银石饱含月光,美不胜收。
      苏逝没有动作,仍旧抱膝,她侧目看见司月神使腰间别着的天灵玉笛,那一块五彩玛瑙坠上雕刻的小字。
      ——辞。
      仿佛一个永远不会遗弃和背叛的......
      一阵没来由的恍惚占据了神智,她重重的阖了阖双目,觉得异常清醒起来,倏地站起身,将黑巾遮起。
      “告辞。”她短暂的吐出两个字,飞身离去。
      望朔转过脸,默默的望着她的背影,忽然嗤笑了一声。
      他腾出手将那支玉笛拔出,举到面前把玩。
      短笛在指间来回转动,玛瑙坠轻颤,那个字却格外的清晰。
      他动作僵了僵,闭合双目,浓密的睫毛在眼脸上投下一片沉重的寂寥。
      “楚辞,天灵玉笛是我们家世代相传的灵物,他会庇护你一生,只要你不忘了自己是谁。”
      我怎么会忘,我怎么敢忘!你说过的话我每个字都记得很清楚,你看,我可以一字不落的说给别人听。
      不论当了多久的司月神使,也不论望朔这个名字会给我带来多少翻云覆雨的权力,我都还是岳楚辞,永远。

      ******

      独孤雅盯着那趋近熄灭的烛火,却疲于回灯。面前的桌案上放着一叠叠的文书,都是庄里的三代元老递上来的谏辞。
      独孤家有一群老古董,生于祖辈。在历代少庄主刚即位时把持过庄内众多事务,在独孤家说话也颇有分量。
      然而,独孤雅对这些老东西却丝毫没有好感。
      他一手撑着下巴,另一手甩开一本册子,上面赫然写着关于孙家提亲的事情,重点强调孙家势力强大,若能联姻,于我庄而言定然是如虎添翼。
      比起当年,这些措辞已经敬畏了许多。他们毕竟是仆从,说什么都只能旁侧敲击,决定不了主人的意志。
      他冷笑一声,将那一叠文书统统掀到了地上,翻滚摊开的纸页上,朱笔书写的内容大多相仿。这群老家伙各个都是振振有词,为了独孤家为了少庄主,又可曾将菀菀的幸福列于考虑之中?
      呵呵,独孤家的荣辱兴衰是他们最为看重的事。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白天,独孤菀说的话像针一样扎在他心头,深埋其中的脓血被迫了出来。
      说不定,往后他的婚姻也会变作一则交易,娶一个不爱甚至未曾谋面的女子。
      他不能失去菀菀。菀菀也同样离不开他!
      他们不是亲兄妹啊!

      ******

      雅那个时候只有七岁,正在小院里摆弄一盘象棋,爹爹说今日要教他下棋,他等不及要将棋局摆好了。
      风动,他警惕的抬起头来,远远的就看见家里的几个元老匆匆走过,一张张古板的脸上除了苦大仇深就再没别的表情。
      走过小院,为首的朱老信手拂过石桌,他还未放上棋盘的众多棋子顿时被掀落在地,一盒木棋子滴溜溜滚出去老远,陷入草丛,发出寥落的“咕噜”声。
      他愣愣的站在桌前,目送着那几个老古董远去的背影,甚至连头也不曾回一个,只听见口中阴沉的嘀咕声,好像有无数的蚊虫在飞舞。
      良久,他才反应过来,慢吞吞的向草丛挪动步伐——要一个一个捡回来。
      “雅儿!”他听见爹兴高采烈的呼唤声,顿时眼前一亮。
      直起腰,看见爹从远处大步走来,怀里抱着一团小小的物事,在阳光的照耀下色泽柔和。
      待爹走近了,雅好奇的凑上去,看见了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
      孩子倏地睁大了眼睛,乌黑如葡萄般的瞳仁中赫然有两张雅的面孔。随即,这孩子便“咯咯”笑了。
      “傻。”爹敲了一下雅的脑袋,笑骂:“哪有这么盯着人小女娃儿看的,好在菀菀不怕生。”
      雅捂着脑袋退后几步,有些委屈,突然听见“依依呀呀”的叫声,那名叫菀菀的小女孩儿已经朝他伸出了两条细细的小胳膊,挥舞着,好像是在求抱。
      雅红了脸,他喜悦的有些无所适从,询问似的看向爹,征得爹的同意后,他将那女孩儿接到怀里,任由她搂着自己的脖子。
      “这是哪儿来的孩子?”他一边逗那小女孩儿,一边问。
      爹犹豫了一会儿,才缓缓叹息:“故人家的孩子,她爹娘因为庄里的事情死了,所以......”
      雅怔了怔,下意识的看向身边的孩子,那对清亮的眸子里没有丝毫死亡的阴郁,只有对世界的懵懂和希冀。
      “如果没有菀菀的父母,庄里会出更大的祸事。”爹说:“但元老们却十分在意此事,连她父母的死讯也未曾公布,只是草草下葬。”
      一阵怒意涌上心头,雅抱紧了怀里的女孩儿,等待爹的下文。
      “我们必须保护菀菀。雅儿,若是爹不在了,你也要这么做,就当是报恩。”爹果决的说:“从现在开始,她的名字便是独孤菀,是我的私生女儿,记住,绝不能让元老们知晓她的身份,否则为了维护独孤家的血统,她会被逐出庄去。”
      “雅知道。”
      菀菀突然激动地叫了起来,在雅的怀里不安的扭动。无奈之下,雅只能将小女孩儿放在地上。
      小女孩儿四肢并用,爬的十分欢悦,她爬入草丛,捡起了雅之前遗落的棋子。
      每捡一枚放入盒中,她就脆生生地笑一声,好像在碧色的海浪中遨游。雅出神的望着她,心似乎被一行清澈的流水冲洗而过,落花遗香。
      那一刻他就决定,即便不是报恩,也要护她一生一世。

      爹在五年后便病逝了,雅作为独子,顺理成章的继承了独孤山庄,也更加清晰的感觉到了元老们的操控欲,他渐渐的理解当年爹作为一庄之主的无奈苦衷。
      菀菀长的十分漂亮,但与同龄的孩子相比,她不惧生人,性格更是开朗的过分,常常惹了元老们的白眼微词,但是她毫不在意,仍旧我行我素,时不时气得那群老头儿吹胡子瞪眼。在雅看来,实在是大快人心。
      初掌山庄的一日,他做的事大多被元老们驳回,加以“不成器”的判词,心下郁结委屈,独自一人坐在小院儿里发呆,想起父亲和早逝的母亲,顿觉眼眶湿热,十二岁的他仍旧是个大孩子,却要承担这么多。
      一双温暖的手凑上来替他抹干净水渍,然后又在自己的衣裙上蹭了蹭,这野蛮又市井的手法让雅瞠目,随即看见菀菀古灵精怪的笑脸,在阳光下盛放。
      “雅哥哥不哭。”她说:“菀菀被他们骂从来不哭。”
      似乎为了证明什么,菀菀一溜烟儿跑了,雅正纳闷,随即听见一阵叫骂声从别院传来,紧接着看见菀菀乐颠颠的逃回来,躲在他身后,紧追而来的是朱姓老者,衣服上俨然都是唾沫星子,亮晶晶湿漉漉,朱元老气得脸色发青,伸出一只手指着雅背后的小女孩儿骂道:“没教养没出息的丫头!”
      菀菀办了个鬼脸,朝他吐舌头示威,朱元老气结,连骂也不知怎么骂才解气,只能对雅拱拱手,气咻咻离去。
      待朱元老走了许久,雅才憋不住的大笑起来,他笑的直不起腰,擦擦眼角笑出来的泪问道:“你不怕他追究么?”
      “为什么要怕?”菀菀背着手一本正经道:“雅哥哥才是一家之主,他们都该听雅哥哥的。我有哥哥当大伞,还怕什么?”
      雅沉默了下去。而后,这一席话令他深刻的思量。的确,独孤山庄仍旧是姓独孤,元老们再怎么强势也只是仆从,主仆界限分明。
      想清楚这般后,他便渐渐不再依靠,也不再在乎元老们的质疑批判,他成了真正的少庄主,为独孤家打下一片天下。
      “雅哥哥是一把大伞。”
      他永远记得这句话,要当她的保护伞,就要让自己强大起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主领清光管白云(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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