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月频中不事君》君少双

33、主领清光管白云（4）

　　短短几日，独孤家兄妹之间的不伦之情就传遍了大半个江南，街头巷尾议论纷纷，言辞甚者不堪，独孤家的几个老头气得脸色铁青，直叫嚷嚷着要给他们些颜色看看。
　　独孤雅也不好过，他偶然间同独孤菀相遇，匆匆对视便擦肩而过，连话也说不上一句，只有满心的愧疚不安。
　　独孤家骤然间陷入了一片阴郁，少庄主和小姐更是变得足不出户。为了平息舆论，独孤雅忙得不可开交，也就无暇顾及那住在厢房里的一对“夫妻”。

　　“啪”朱平狠狠的将书信掷在独孤雅的桌案上，脸色差到了极点。
　　“少庄主，你无论如何要给老朽一个说法。”他强压怒火道：“郭氏盐庄，段氏绸缎庄都要与我们断交，说有辱清誉，再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独孤雅正心不在焉的临摹一张兰亭集序，闻言只懒洋洋道：“断有断法，也不差这两个。”
　　“可是！这是趋势啊！”朱平颤抖着将那些书信一一摊开：“杜家那位爷这个月已经扣了两次海运，还有啊......”
　　“你说够了没有！”独孤雅猛的将笔一扔，抬眸冷冷看着他：“将这些信统统烧了，我不想看到。”
　　“少庄主！”朱平狠狠的看着他，像是要从他身上撕下一块肉来：“你这是要毁了独孤家！毁了太老爷子几代的心血啊！”
　　“那你想要我怎么样？”独孤雅反问：“一个一个跪着去求他们？还是找人将那些嚼舌头根的人一一杀了灭口？”
　　朱平重重的退了两步，连带着那几个老者一起跪下，嘶声道：“少庄主！请以行为平息谣言，否则我们这些老骨头便血溅当场，到地下去跟老庄主谢罪！”
　　“你们！”独孤雅拍案而起，指着他们怒道：“你们威胁我！”
　　“就算是吧！”朱平抬头，双目赤红：“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啊！”
　　独孤雅一个踉跄，撑住椅子的扶手险些摔倒，他心下也知晓这事情的严重性，否则这些老古董也不会轻易拿自己的性命作赌，可是......可是......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少庄主！”朱平忽然幽幽道：“即便是少庄主不顾自己的名誉，也要考虑小姐，小姐是女子，清誉之重更胜性命，少庄主难道也忍心！”
　　一抹痛色划过眼角，独孤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突然间觉得，多日来的厚积隐忍分崩离析。
　　疲倦的挥挥手，他仰靠在椅背上喃喃道：“你们，看着物色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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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独孤菀趴在一盘象棋面前，百般聊赖的将棋子摆上去，又撤掉再摆上去，来来回回好几次，直到贴身丫鬟毓容急急忙忙的跑来，贴在她耳畔说了几句，她才猛的直起身体，木质的棋子被紧紧的握在手心里，紧紧的。
　　“想不到你们独孤家这么大啊。”
　　“自然不能同贵府相比。”
　　“哪有，我那个哥哥啊不成器的很，爵位都是世袭的，和雅你比起来，简直差远了。”
　　她简直可以想象到那女人笑的花枝乱颤的模样！
　　孙家是有多想攀他们独孤家的高枝？孙少爷提亲不成，这会儿又急着将孙小姐送进来，雅哥哥他......他居然同意了？！
　　心里没来由的一痛，她急促的喘了一声，回首看见雅漫步走来，身畔跟着一个穿着华服彩裙的年轻女子，正用一块绣帕掩口轻笑。
　　“长的也不过如此。”独孤菀别过脸去嘀咕。
　　那女子显然是听见了这番议论，握着帕子的手一紧，蓦地松开，端庄的提在手中。她又挺了挺胸，朝雅的方向靠近了些，摆出傲然的神色。
　　人人都知晓独孤家的少庄主疼惜他的妹妹，以至于传出了所谓不伦之情，那么以后嫁入独孤家，最大的敌人怕就是这个翠衫儿少女。
　　“菀菀，还不快来见过孙小姐。”雅皱了皱眉。
　　“别那么见外，叫我亦春就好。”孙亦春柔柔一笑：“以后啊，菀菀说不定还要喊我一声嫂嫂呢。”
　　“啪”棋子散落了一地，滴溜溜滚到了孙亦春的脚下，独孤菀没有回头，她僵坐在桌边，手抓住桌檐，虽强自镇定，但依旧能看得出颤抖。
　　孙亦春眼里闪过得意之色，她弯下腰将面前的棋子捡起，用手绢擦拭了一下，举到雅面前道：“这棋子当真不错，以后咱们倒可以时时对弈。”
　　雅脸颊一红，刚要说什么，忽然看见翠衫儿少女几步并作一步冲到眼前，劈手将孙亦春手中的棋子夺来，遂冷笑道：“这是独孤家祖传的棋子，外人用不得！”她把“外人”二人咬的极重，孙亦春脸色一变，讪讪笑道：“妹妹说的极是。”
　　“谁是你妹妹。”独孤菀不吃这一套：“长的还没我哥哥好看，还好意思叫我妹妹。”
　　“雅！”孙亦春一跺脚，带着哭腔，拉着雅的胳膊小幅度的甩动：“菀菀年岁比我小，还不能叫一声妹妹嘛！”
　　独孤菀瞪了她一眼，复又看向雅，眸色复杂，愤怒中更多的却是委屈。
　　雅错开了她的目光，冲孙亦春微微一笑道：“亦春你不太了解菀菀罢，她不喜欢人家看低了她的年龄，所以以后便随我一起叫‘菀菀’即可，她的性子也是我从前骄纵惯了，亦春往后也要多多包容才是，雅再次先替菀菀谢过了。”
　　孙亦春有些失望，她不情愿的应了一声，显然是不满意这个答复——雅终究还是向着她的妹妹。
　　独孤菀怔了怔，雅说的话她没听进几个字，只觉得脑袋“嗡嗡嗡”的响个不停，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告诉她：雅是真的要娶妻了。
　　他的音容笑貌都将属于另外一个女人，以后再粘着他喊雅哥哥，会不会被推开说烦？等他再有了儿子，那温柔缱绻的瞳孔里便再也容不下她了吧？
　　仿佛要生生将心剖出一块来拱手送人，自己看来是血淋淋，于别人却是最好的礼物。
　　“以后”，哪里还有以后？
　　雅带着孙亦春渐渐走远了，独孤菀呆呆的站在原地，手一松，棋子坠落。
　　外人用不得......究竟，谁是外人？

　　傍晚，天降小雨，密集寒冷，虽不比倾盆大雨来的激烈，却让人无处可逃。
　　独孤菀跪在草丛里寻找零落的几枚棋子，刘海湿漉漉的黏在额前，遮住了清秀的眉宇。毓容喊了她好几次，得不到应答，便被管家喊去帮忙安排聘礼了。
　　院里充斥着孤寂，雨同薄汗融为一体，仿佛一张蛛网覆盖了全身上下，说不出的难受，她拨动草叶的动作有些烦躁，同一处地方找了一遍又一遍，最终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要找什么。
　　——关键在于，她到底丢了什么？
　　从前她所丢的东西，雅都会帮她找到。
　　一抹华彩映入眼帘，鲜艳的刺目。
　　她蓦地怔住，抓住泥土的手指禁不住蜷曲，颤抖。
　　——是五毒蛛么！

　　“没事。”少年宽阔的手掌横于眼前，带来一片安定的漆黑，脑后是他沉稳的心跳。衣襟上绣着的竹叶花纹让她很不舒服，却又忍不住要靠近，贴紧，陷入那一片温暖。
　　他就站在她身后。
　　“退散。”
　　另一只手挥斥间带来凌厉的风，她不由得瑟缩了一下，毒物散发出的甜腻气息骤然间消失于无形。
　　那只手缓缓的放下，还她一片晴天，阳光万里。
　　“什么都没有。”雅蹲下身，双手搭着她的肩微笑：“风景很不错。”
　　她只晓得愣愣的盯着他的脸看，那时候觉得他是这般好看的一个人，远山眉清远舒扬，就如同那水墨一笔精致的勾勒，风景再好也比不上他的眉目。
　　......
　　视野由模糊转而变得清晰，独孤菀皱了皱眉头，抬起脸，额发上的水顺着鼻梁流淌而下，她依旧看清了孙亦春那副嘴脸，美丽的彩衣也遮不住的嘴脸。
　　孙亦春带着一个丫鬟，替她撑着厚厚的油纸伞，一双绣花小鞋踩在草地上早沾了泥水——为了看她的笑话，还真是不顾一切。
　　独孤菀没有说话，她兀自站起来，不顾浑身狼狈，只是冷冷的与孙亦春对视。
　　“你要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态了。”孙亦春捂着胸口叹息：“以后总不能日日如此吧。”
　　“没有以后。”她一字一句的说。
　　“有没有可不是你我说了算的。”孙亦春掩饰不住笑意：“聘礼都准备好了，良辰吉日离今天也不算远。”她凑近了独孤菀的耳畔，悄声说：“我是一定要嫁进你们独孤家的。”说完，她直起身，自顾自的摆弄着指甲，怡然自得。
　　独孤菀哼了一声，扬眉瞪她：“我也不会让你称心如意，有我在一天，你决计嫁不进来，咱们走着瞧！”
　　说罢，她蓦地回身，带起了一阵飞溅的泥水，身后是孙亦春气急败坏的尖叫。
　　细雨如丝，如帘。
　　隔了一座院，屋檐下的白衣公子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双手交叠垫于下颚，目光转动，穿过那层层雨幕，分外迷离。
　　琥珀色长衣的少女从屋里款款走出，踩踏着霖霖雨声，将新沏好的龙井茶轻轻放置在他面前。
　　“坐。”
　　他们对坐于屋檐下，看着近下的雨，思绪万千。
　　半晌，南风止道：“自古多情空余恨，多情总被无情伤，可谁又知道，多情不是自伤？可谓伤人伤己。”
　　苏逝没有回应，她托腮凝望着蒙蒙天空，似在寻觅，又似在思量。
　　“呵，你倒是比我造化深刻，竟这般坦然。”南风止无奈笑笑，提壶斟茶：“我是看不透的。”
　　“不。”苏逝说：“我只是不知从何想起。涉不进，自然谈不上看透。”
　　南风止诧然，他盯着苏逝的侧颜，女子凝聚的目光永远是澄澈的，仿佛天山寒泉，融不进任何东西。
　　滚滚红尘，再佛家看来便是无边苦海。俗世之人无一不在其中挣扎，即便是得以获救，攀附彼岸，也不可能不染丝毫尘埃。
　　她......究竟算什么？
　　寡情。
　　想起初遇时，他们之间的一句戏谑之语，南风止忽然觉得恍惚，那仿佛就是真相的一部分。
　　“独孤雅很沉得住气。”他说：“一个独孤菀成不了气候，我们还要推一把才好。”
　　“你想怎么做？”苏逝回眸问。
　　“寻个机会，将这个换上新娘喜服。”南风止递了物事与苏逝，微微笑道：“我偏要逼得独孤雅亲手捅破那层窗户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