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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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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九点,顾惜朝窝在床上睡得正欢。最近这个为期一个月的假才过去一周,却仿佛连骨头都休息散了,晚上早早瘫在被窝里早上却迟迟也起不来,对于什么事也没兴趣,简直就像到了冬眠期的熊,不过美梦还没走到‘王子和公主最后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这个场景,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断了。他一向有起床气,难得目露凶光扒着头发失去风度骂骂咧咧咧地推开枕头起来,早上有点低血糖和低血压,他坐在床沿对了半天的焦距,勉强找到了扔在椅子下的拖鞋,拖沓着脚步去开门。
来的是铁游夏和崔略商,看到铁游夏难得冷淡深沉的脸以及崔略商既怀疑有担心的表情,他抬手倚在门框上,只觉额际有个小锤子在敲敲打打,疼得不明显却密集,“两位警官有何贵干?最近又出杀人案抢劫案?对不起,这次我是真的无可奉告。”
铁游夏沉着脸扫了他一眼,径直带着崔略商越过他走进了室内,不客气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顾惜朝啪地用力关上了门,得出的唯一结论就是铁游夏这次是真的怒了。顾惜朝倒不怕铁游夏的怒气,径直回到他们对面坐下,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额,现在头疼已经变成了头昏,不知道这暂时性的低血糖是不是因为肚子饿引发的,他觉得眼前景物像是老旧的录影带里的影像,周围多出了一圈朦胧的白毛边,闪得人眼晕。
他扯过一个靠枕抱在怀里,“两位警官究竟有什么疑问请赶快开口,省得一会儿我昏死过去你们得送我去医院看急诊。”崔略商一直与他关系不错,倒没急着询问什么,只是有些担心地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分明的熊猫眼,问:“你还好吧?”
“两位一早上将我从被窝里揪出来,就真的别指望我红光满面欢欣鼓舞了吧。三天两头有警官上门找我,这对我在本小区的名声影响很大。”顾惜朝眉毛一拧,神色显出几许不耐烦来,“既然警官们坚持要问问题,那么就请开口吧,问完了我好回去补眠。”铁游夏目光含着几分冷厉看了他两眼,直截了当地从口袋里拿出几张照片来,摊在顾惜朝眼前的茶几上,沉声问:“这个人究竟是什么人?”
顾惜朝捏起了一张照片,照片是黑白的,上面是个戴太阳镜穿黑色仿空军翻毛领夹克外套的男人,背景还是昊云大厦,距离有些远,看不到墨镜后面的眼睛,但是从其挺直的鼻子削薄的唇线加上太阳镜上缘露出的浓眉以及下颔上密密的胡茬子来看,正是那天在昊云大厦遇到的美籍华裔外教西蒙殷。顾惜朝眉梢扬了扬,神色淡漠:“康庄考试辅导中心的外教老师西蒙殷,这就是我所知道的。”
铁游夏的恼火似乎有旺盛起来的趋势,手指点着照片,“外教?别告诉我这种说辞你也相信,你说你在到康庄考试辅导中心讲课,这一点我与考试中心的负责人谈过,拿到了有关你的记录,但是却没有这个人的信息,而且后来我们查了出入境记录,发现这个人登记入境的名字虽然是西蒙殷,但是身份却是马来西亚华裔,办的是旅游签证,入境时间是两周前!别告诉我是因为他告诉你他是外教你就相信他是外教!”
他像开牌一样流畅将照片全摊了开来,指着照片上所显示的时间,随机拈起了最后一张照片,“这是昊云大厦对面银行门口的监控摄像头所拍下的,他既不是外教,为什么连续几天出现在昊云大厦?”最后一张照片上,赫然是顾惜朝与这个人一前一后走出大厦的场景。
“我是前天才在考试辅导中心见到这个人,我凭什么去怀疑人家的身份?看起来,铁警官倒是以为我和这个人交情匪浅吧?”顾惜朝指尖搓了搓照片,随即将照片剔了回去,身体向后一仰,将自己深深地陷入到沙发上柔厚的靠枕之间,微微冷笑,“他说他是辅导中心的外教,我总不能扯着他死命追问他的真实身份,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人是很讲究隐私的,我乱开口说不定还会惹恼人家。”
崔略商恍然大悟地瞪大眼睛看顾惜朝,“难道是这个人在利用人的思维盲点作伪证吗?他跟你说他是外教,然后又和你一起下来,他料到会被询问身份,所以干脆利用你说出他的这个身份,同时为自己作证——他当时在旁边,肯定看得出来你和我们相识,知道你说出来的话,在我们这边的取信度更高!”
顾惜朝向铁游夏摊了摊手,目光示意他看崔略商。铁游夏不说话,但是从眼神看,他也觉得崔略商说得有道理。“还有啊,银行门口的监控摄像头居然笔直地拍到马路对面,这角度不对吧?还有,你们怎么弄到了银行监控的照片?”
“昨天我们查到这个人说的是虚假身份,查出来他是两周前才入境的观光客,所以就拿着这人的照片到昊云大厦的保安处以及对面银行询问,看最近有没有人见过这个人,后来有个银行保安就说自己在监控室见过这个人,然后调出监控一看——”崔略商嘿嘿一笑,“得来全不费工夫啊。不过我当时也觉得奇怪,就看看是哪部摄像头拍的,却发现是银行门口的那两台——”
顾惜朝撇了撇嘴角,淡淡地笑:“略商,你为什么不把这几天监控录像的拍摄角度和以往的拍摄角度对比一下,如果角度差别不小,那就说明可能是银行那边故意让你们看到这个监控录像。也许你该查查那个银行保安。”他站起来拿杯子冲了杯速溶奶茶,悠闲地拿小勺子慢慢搅匀,“我就不信铁警官身为市司法界的‘四大名捕’之一,会想不到这个,所以,两位为什么不坦白一下来找我的真正原因?一个外来的观光客随便撒个无伤大雅的谎不会引起你们的注意吧?”
崔略商又看了一眼铁游夏,轻声地解释道:“惜朝,那个电梯掉落不是意外,是有人在电路板上动了手脚,又剪断了电梯的钢索所致,而电梯里当时也只有一个人。”
“那时是下班的高峰期,但是那个电梯一路下行,里面竟然只有一个人,这是很大的一个疑点。而且我们查过死者的身份,他是顶楼那个旅游杂志编辑部里的编辑,他是下班后直接从四十五楼乘的电梯,从四十五楼到三十六楼,之间有九个楼层,而那部电梯里向下的过程中居然没有上去任何一个其他人,这本身就够奇怪的了,后来去控制间彻查了电路,发现电路板上给人动了手脚,让那部电梯无论从外面按上行键还是下行键都无法打开门,除了顶层的四十五楼,也就是说,有人蓄意要制造这个电梯掉落的意外,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杀这杂志编辑。”
顾惜朝明白他的意思,当即噙着微微嘲讽的笑意给他逐条逐缕地分析辩驳:“但是电梯掉落的时候,我和这个人在同一间电梯间里,诚然,就算是这个人动的手脚,他也不可能那么快!他要在电梯的电路板上做手脚,首先得进入电梯控制间,而且要等到这个死者下班,按下电梯按键,等到电梯升到四十五楼、这个死者进入了电梯、然后闭上电梯门之后才能做手脚,造成从外面打不开的情形,然后再剪断钢缆,但是钢缆断掉的时候明明就是在三十六楼!如果说这个人有嫌疑,那么这个人就算是蝙蝠侠,也没办法剪断了钢缆之后又抢在电梯下落之前赶到三十五楼的电梯间!”
“钢缆并不是被完全剪断的,而是剪开了钢缆的大部分,而剩余的一小部分无法承载电梯的自重,加上里面的人的体重,在下行的过程中钢缆会自己崩断。而且那个电路板上的手脚做得很高明,让这台电梯每层都停,却又打不开,我们试验过,如果这个时候乘另一台电梯下来,是可以抢在前面到达三十五楼的。”
顾惜朝觉得铁游夏此时纯粹在浪费口水,忍不住打断了:“但是有证据证明这一切事情是那个外国人做的?如果连是不是他做的你们都没证据,就更没必要扯上我了吧?”
“你说的这个在电梯上做手脚的时间我也很清楚,所以排查的范围缩小了很多,主要就是查那一段大约十分钟的时间是不是有人进过电梯控制间——因为如果一层一层地给电梯按键的线路做手脚这是不可能的。结果就如我所想的那样,电梯控制间的监控摄像头被打破了,而且现场没有搜集到除了电梯维护人员之外的指纹,电梯维护人员排查过后也并无嫌疑。”
顾惜朝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然后?”
“你知道,意外发生之前,最后接触到三十五楼电梯按键的人就是那个外国人,之后那层楼的人下楼用的都是另一台电梯,所以我们在那个电梯按键上取了指纹,虽然上面的指纹层层叠叠,但是只要将最上面的那个分离出来就行。但是——”铁游夏似笑非笑地盯着他,“最上面那个指纹是你右手食指的。看起来,这个人简直就像是没有指纹的。”
崔略商眨巴着眼睛,仿佛正等着被夸赞:“虽说没指纹对于一个案件来说是好事,但是这个案子,没指纹就是证据。如果这个证据还不够的话,那么还有在灭火器箱把手上搜集到的人造纤维呢。从照片上看,那个外国人身上穿的夹克是某著名男装品牌出品,我去专卖店了找到了这个款式,采集到了纤维,拿来与电梯控制间里发现的纤维做对比,完全符合。”
顾惜朝皱眉喝着速溶奶茶,心想下次得换个牌子的,要不然自己煮,这个牌子的速溶奶茶还真难喝,一面慢悠悠地说:“是啊,没指纹还真是奇怪,那个外国人按电梯按键的时候,我看到他是光着手的。”
他想起这个人的确在按电梯按键之外地时间里,双手都是叉在夹克口袋里的,与他互通姓名的时候,也并不握手,除了——昨晚在停车场,这个人伸出右手按在自己的车窗上似乎认真又似乎玩笑地问‘是否还会见面’的时候,他的右手是拿出来的,并且搭在自己的车窗上。他垂下眼睛,奶茶杯里的金属勺子叮地一声触在杯底:“这个人可能在我的车窗上留下过指纹。”
崔略商从沙发上一蹦而起:“哎哎哎,游夏哥你猜得没错啊,果然——”铁游夏横了他一眼,让他硬生生地将后面那半句吞了回去,眼神闪烁地看顾惜朝。
顾惜朝猛地将奶茶杯子顿在茶几上,“合着你们就是来找我搜集指纹的,怎么,我现在又没嫌疑了?你们不怀疑我和这个串通起来作伪证了?真佩服你们费了这么多唾沫星子和我讨论案情就是为了个指纹。”他冷着脸一把抓起车钥匙,“车在楼下,留下指纹的是靠驾驶座的那个车窗。”
崔略商高高兴兴地哪壶不开提哪壶:“惜朝你别生气嘛,游夏哥这么问你也是好意啊!那个人那么像戚老大,当时我看到你们站在一起还真的吓了好大一跳呢!原来世上还真有这么相似的人啊!”
顾惜朝忍无可忍地爆发,玉面修罗在楼梯道上黑化成青面獠牙,怒骂:“就因为这个人长得像某个熟人,所以我就义不容辞地帮他做伪证,这就是你们得出的逻辑结论?真是够有想象力的啊!当我在律师这一行是白混的,不知道做伪证有什么后果吗?”
鉴证科的人正采集指纹,顾惜朝笔直地杵在一旁,脸色极臭,一方面是因为积怒难消,另一方面却是不齿于自己方才有损自身形象的行为,稍稍冷静下来回想,他就觉得自己其实真的没必要和那个三白人口崔略商计较什么。
不过,重案组的人可以和不是警方的人这样详细地讨论案情吗?或者说铁游夏觉得他不会爽爽快快地将事情说出来,所以绕了好大的圈子引他自己吐露实情?顾惜朝想到这茬子又忍不住暗骂,铁游夏你是来试探我顺便给我警告的吧,你不是一向觉得我罪孽深重?只是我这辈子不信教也不信佛更不怕下地狱,你的警告对我来说没用。
风情万种的鉴证科当家花旦、警局No.1色艺双绝才貌兼备的大美女李师师扒拉下手上的乳胶手套走过来嗤嗤地笑,“哎呦,谁惹得咱们的顾美人大发雷霆啊?”比起某个三白人口的哪壶不开提哪壶,李美女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的隐痛上就更让人咬牙切齿了,只可惜顾惜朝的青面獠牙吓不退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爆胎的李美女,她依然愉快地继续踩他的隐痛,眼神一错就奔铁游夏看去,“铁警官,不是你吧?我看你不止铁手还铁石心肠吧,不知道怜香惜玉么,这年头天然美人已经算是稀有动物了,如果不加保护导致灭绝那是自然界和社会界的双重损失,环保局和社会公益人士会来讨伐你的知道不知道——”
再下去就血溅五步天下缟素了好吧?身为同事的小萧虽来得晚却也久闻顾美人的心狠手辣大名,赶紧冒着生命危险上前把李美女扯走了。
顾律师难得没和李美人计较什么,冷着脸拿回了车钥匙转身上楼,扑被窝里继续睡。顾律师平日里帮人打官司接业务按小时收费而且用的是国际标准,辅导一堂法律课的酬劳赶得上人家大学讲师的六个月薪水,难得下决心请假休息一个月,时间宝贵,自然要高度利用起来。
下午铁游夏打电话过来告诉他车窗上只有他一个人的指纹,顾惜朝并不觉得奇怪,既然那个人光着手按电梯按钮也没留下指纹,那么车窗上留下指纹的可能性也不大不是么,但是铁游夏的最后一句话却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个人可能是个职业罪犯,你要小心一点。”
顾惜朝关了手机,捂着发疼的胃僵在被窝里一动不动,心里想着那个外国人的加州口音。既然登记入境的身份是马来西亚人,那为什么会有一口美国加州口音?也许语言可以学,口音也可以模仿,但是这种东西不是能速成的,就算再加州生活过几年,能将地方的独特语言都听懂,但是要说模仿得很像,那需要更久的时间——要不这个人是自小在加州长大的马来西亚人,要不就是这个人办的是假的入境签证。不过后者的可能性更大,毕竟这个家伙一照面不就是一句脸不红心不跳气不喘的谎话,然后利用这个谎话大喇喇地从杀人现场离开?
难道这个混账假洋鬼子的出现真的是有什么预谋吗?还有那些好死不死的监控图片,看起来更像是被人故意被送到铁大警官手里的,但是目的又是什么?难道真的在眼前上演了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
这个假洋鬼子在昊云大厦周围晃悠,的确像是在踩点,但是在后面用监控拍他的人又有什么目的?但是对面银行的监控只拍到了他连续几日出现在昊云大厦的周围,又没拍到他具体干了什么,虽然奇怪,其实却又证明不了什么,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猫腻?
至于他长得那样像某个厚脸皮人种的这件事,究竟是不是巧合?顾惜朝眼神冷得像冰,觉得看到了属于阴谋两字的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