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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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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初的时候下了场小雪,这对于南川这个南方沿海港口城市来说十分难得,但是更难得的是顾惜朝所住的小区外面来了个不速之客,尽管这对顾惜朝来说更像是一场骚扰而不是惊喜,这个事实也证明了人真的不能太铁齿,信誓旦旦地说不会再见的人反而真的会鬼使神差地再度出现。
“请问是顾惜朝顾律师吗?”顾惜朝正拿着请柬看着上面的日期思虑着要不要真的送一份礼物到郝连春水的结婚现场去,听到电话铃声就顺手接了起来,接通了电话之后,话筒里传来一个带笑的声音,说的是英语。
顾惜朝拿着手机顿了几秒,才想起这嗓音是那个假洋鬼子西蒙殷的,于是当即挂了电话——允许通话,简直像是给下一次的见面铺平道路,但是他上次既然断然说了一句‘不会再见面’,那么这个见面前的铺垫也被他干脆利落地切断。
手机铃声再度响起,《歌剧魅影》的铃声响彻房间,顾惜朝果断地按掉,继续看请柬,然后铃声又响,再按,再响,仿佛是一个人和一个手机比拼耐力。顾惜朝瞪着吱吱震动得很欢的手机,觉得和没思想又不会受到心理因素影响的东西较劲着实不智,于是一狠心拿了起来,按下接听键,决定不再钻牛角尖与个手机较劲,准备发挥玉面修罗的本色,要高度展现在法庭上横扫千军的凌厉口舌,削得这个扰人安宁的假洋鬼子找不着东西南北:“喂。”
对方似乎没有丝毫不耐,含笑继续问:“顾律师,现在你方便下来吗?我在你的小区外面,保安不让我进去。”不是说西方人在访友打电话这方面极讲究吗,干什么都要有模有样地先预约,早晨中午以及吃饭时间给人打电话或者擅自登门造访都被视作不礼貌的行为,但是这个家伙怎么悄无声息地跑到了自己的小区之外——还有,这家伙是怎么找到自己的住址和电话的?电话这东西也许好办,但是住址,就算是事务所的同事基本都不知道,想怎么透露都透露不出吧?
顾惜朝没有立即回答,想起了上次通话结束之前铁游夏的警告,顺手就从床头柜里摸了个盒子出来,摆在床上,然后雷打不动地问:“你是西蒙殷?你真的我住的小区外面?”
西蒙殷好像不知道察言观色为何物,面对顾惜朝淡淡的问话,依然笑答:“对啊,虽然我知道冒昧了一点,但是显然我找对地方了。”顾惜朝走到窗口,将窗帘拉开一条缝,向外看去,他住的这个地方正好可以斜斜看见大门口的保安处,虽然中间隔了好几棵高大的法国梧桐,但是因为冬天,树叶落尽之后,那些枝枝杈杈被锯得一干二净,并不阻挡视线。他远远看去,只见大门外真的停了辆银色尼桑,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正倚在车门上,姿态都懒洋洋的,手里拿着手机对着耳朵。
顾惜朝一手打开床上的盒子,一手拿着电话镇定地应对:“你为什么要来见我?”盒子里赫然躺着一支黑色手枪以及两个弹匣、一个消音器。对方没多少诚意地笑着答道:“我是来道歉的,顾律师,我想先问一问顾律师是否愿意接受我的道歉。”
“道歉,为了什么道歉?我可不记得殷先生曾有对不住我的地方。”顾惜朝将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右手无声地拿起了盒子里的手枪,西格绍尔P239,用的是9×19毫米巴拉贝鲁姆手枪弹,它在西方国家曾是警用□□首选,虽然这款枪现在已经停产,但是拿起来的这一瞬间还是让他重温了那种名叫‘趁手’的感觉,他拿起一个弹匣小心翼翼地填了上去,没发出什么声音,手势也极稳。
西蒙殷语气有点低沉:“因为我向顾律师说谎了。”顾惜朝停了停,然后点头:“好,看起来我得亲自下去接受你的道歉。请你等一会,我马上下去。”他说罢干脆利落地切断了电话,刷地拉开了□□保险,顺手将手枪塞在后腰里,然后扯过一件黑色夹克外套穿在套头毛衣外面,另一个弹匣和消音器都揣进了口袋,他看了看镜子里,满意地看到自己眼底流露着凌厉与阴冷。
三分钟后顾惜朝赶到了小区的大门外,西蒙殷慢悠悠地将电话拿离耳朵,笑着迎了上来,顾惜朝一面走近,一面打量,有些惊讶地看到他剃光了胡茬子露出光洁的下巴的模样,这个人脸上那种‘道上人’的复杂已经不见了,带着笑意的模样竟仿佛有些孩子气,只是脸上那副无框眼镜已将这孩子气遮得近乎看不见,不过却又添上了几分斯文温和。
这人的身高勉强也算是鹤立鸡群,穿着打扮十分正式,外面是一件风格简约、改良军装式样的黑色大衣,无论是领口还是衣角的裁剪,都整齐划一得近乎犀利,散发一种让人不敢轻松靠近的冷硬气派。
大衣并没有扣上扣子,露出衬衫领带以及身上的三件套西装,衬衫是极浅的、近乎冷白的青灰色,细条纹,黑白蓝三色斜纹宽领带,三件式西装却是铁灰色,三件式西装原本就能为穿者的身材增添一份无形的真材实料感,即使那种瘦得几乎风吹就跑的竹竿,穿上去之后也能显得格外稳重,倘若是身板壮硕的,这种稳重感便会转成一种内敛深沉的霸气,这气场能压得周围的人毫无还手之力——眼前这个人更倾向于后者,尽管笑容的确可亲。
“殷先生这样正式的打扮,看起来怎么像是刚从宴会上下来呢?”顾惜朝笑得微微嘲讽,“请问您是怎么知道我的住址的?我不记得向殷先生说过。”西蒙殷的中文依然蹩脚,笑容却极和煦,两颊上略略显出酒窝的影子,说了句似乎不想关的话:“我印象中,好像律师都这么穿。”
“这么说,殷先生是去过了事务所,见过我的同事了?”顾惜朝脸色微微一沉,律师的扮相一向最是精英,看来这个家伙深谙其中道理,以这副扮相走进了他所在律师事务所,他只消往那里一站,立即就能被人当成事务所里的高级律师,根本不需要开口。
西蒙殷并不否认:“顾律师说的同事,指的就是英绿荷英律师吧?我只是说我去找顾律师的,她就认为我是顾律师在美国时候的校友,然后告知了顾律师的电话和住址。”
顾惜朝揣在夹克口袋里的手指动了动,按下了手机的某个按键,目光却打量着他那一身正规的装扮不说话,心道那是因为你这个假洋鬼子穿着一身布克兄弟顶级手工三件式西装,外面还有一件卖价不菲的瓦伦提诺黑色大衣,怎么看都是精英中的精英,难怪唬住了我那个粗神经又对帅哥没免疫力的同事,只是如果小区的保安都被你忽悠了,说不定我打开门就能对上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可惜你忘记了这世上还有更多不识货的人,他们不会认你的衣服只会认你的脸,你就算穿得像美国总统也没用。
顾惜朝看罢笑意一冷:“而殷先生却并不否认?又是一个谎言,看来殷先生并无道歉的诚意啊,而且我并不觉得殷先生的谎是对我说的,如果您想解释什么,我乐意提供警局的电话。”
西蒙殷笑得四平八稳,略略凑近了他的耳边,声音轻得近乎耳语:“顾律师,我今天来除了道歉之外,还有就是要称赞一句,顾律师为银行抢劫案的劫匪所设计的抢劫方案相当完美,不伤人还能全身而退,而顾律师又借此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一举三得,可真是大大超过了预料啊。”他说话声音压得很低,而且用的是英语,说话时脸上带笑语气温和,但是顾惜朝却听得顿时脸皮隐隐发僵。
只是顾惜朝一向善于应对,眉尾微微一扬,已无声地将尴尬和惊讶化了开去,向后退了一步站定:“殷先生的话,我听不太懂。”西蒙殷笑得客气,但是手上的动作却一点都不客气,伸过手就从他口袋里翻出了手机,直接按下了关机键,又放回了他的口袋,没事人一样拍拍他的口袋,微笑着,脸颊上居然有若隐若现的酒窝:“开口前,别忘了先上挂电话,顾律师。”
他说着又看了看周围,耸肩笑道:“这天气毕竟还有些冷,顾律师还是陪我走走吧,话可以一面走一面说。”他一伸手就揽住了顾惜朝的肩膀,手臂暗暗用力,几乎是将顾惜朝拖抱着往前走的,虽然顾惜朝与他身高相差无几,身形却单薄清瘦,被这个人这么挟着走,感觉更像是老鹰捉小鸡。
小区附近就是南川一中,今天是周末,学校里黑皴皴空荡荡的,教学楼的间隙里寥落地亮着一盏两盏昏黄路灯,勉强能照出周围建筑的轮廓。顾惜朝在学校的大门口站住了,指了指仍开着的学校大门:“里面有操场可以散步。”西蒙殷点头,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在黑暗中走了几分钟,眼睛渐渐适应,只见操场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微微反射着银白的光芒,柔和却也清冷。顾惜朝脚步微微一顿,无声地吐了口气,右手悄悄往后腰摸去,而西蒙殷似乎早料到了什么一样,揽住他肩膀的右手顺势就从他肩上滑了下来,一把就把他胳膊紧紧地压在身侧,依然口气轻松地在他耳畔笑:“我知道你带了枪的——方才和你通电话的时候,我听到了上弹匣的声音。顾律师果然不是一般的律师啊,我来的时候,就有人警告说,绝对不能小看顾律师,我现在才相信他的警告是对的。”他说着顺手就抽走了他塞在后腰里的枪,嚓地一声卸下了弹匣,动作极是流畅。
顾惜朝见他右手拿着枪左手拿着弹匣的模样,心道不知道这个人填弹匣的速度是不是更快,从他卸弹匣动作的那个爽利程度看,说不定自己只要手一动,立即就能收获一颗子弹当纪念品,想到这里他将方才脑中转过的所有应对之策都压了下来,只抬起头冷冷地看着他:“你真听得到?”
好像没觉得现在是自己拿枪对着别人一样,西蒙殷轻松地笑着解释:“我有过特殊训练。虽然我原本没想到顾律师这样的人也会持枪。”他接着问,“你是打着什么把我引到没人的地方一枪杀了我然后伪装成正当防卫杀人的主意吧?顾律师真是好算计啊。”
顾惜朝一把推开了他的胳膊,向前抢了两步,转过身来面对他,神色依然冷冽,既没承认也没否认:“你提什么抢劫案,究竟什么意思?你有什么目的?”
西蒙殷似乎在顾左而言他:“你们中国内地不是禁止持枪的吗?如果你杀了我,你怎么解释你所持有的枪支和子弹?私藏枪支弹药罪也不太轻吧?尤其你还是个律师。”
“就是因为我是律师,我知道该怎么权衡,怎么保自己的命。”顾惜朝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尾,“请你别转移话题好吗?”
“你就这么确定我是来杀你的?”西蒙殷皱眉,不由地看了看自己,这个模样要怎么精英就怎么精英——又不是拍《教父》续集,有必要穿成这样出来杀人?
“我认识警局里的警官,知道你是职业罪犯。”顾惜朝向后退了一步,避开他的靠近。
“除了某些以杀人为精神食粮的疯子以外,越是职业罪犯就越不会随便杀人。我杀你有什么好处?你说说。”西蒙殷嗤之以鼻,又觉不可思议。
“你到底为什么提到抢劫案?”顾惜朝耐着性子再度问,虽然他更想对准这张脸挥拳。
“你是为蔡先生做事的人?”西蒙殷悠哉地反问,继续答非所问,不过这次终于说了句让顾惜朝和他自己都明白的话。
顾惜朝略觉吃惊,随即吐了口气,冷冷地在后面添了两个字:“之一。”他见对方的问题基本没有多少疑问的成分,知道大概是遇上了劲敌,身上唯一的防御又被卸去,索性干脆利落地承认,走一步算一步地应对。
“蔡先生没与你提到他的东都集团要与东南亚的海运龙头企业建立商业合作关系的事?”啪的一声,火苗跳动着照亮了一直晦暗不明的脸,随即红光一闪,燃起了一根烟,散出的干燥郁烈的烟气就向顾惜朝的鼻子扑来。
“有。”顾惜朝稍作沉默,随即自己将话接了下去,“我负责其中一些法律文件。你就是那边派来接洽的人?但是商业谈判,不可能只派你一个人。”
“为什么不用偷的却用抢的?”西蒙殷徐徐吐出烟气,又丢了个不相干的问题出来,使得两人的对话越发地驴唇不对马嘴起来,“其实我觉得你那个计划订得很好,各种条件都考虑到了,甚至将武器和开锁工具等等东西以快递的形式送进了银行,我猜,那个快递的接收人那个时候应该正处在某假期之中,所以都没有人去检查快递。但是如果是我,我建议去偷,更省力一些。”
看来这个人还真的很有‘职业罪犯’的素质,顾惜朝也就没多找借口否认,只是淡淡地冷笑:“蔡先生想拿到银行保险柜里的东西,把任务给了我,我觉得,如果请个商业间谍去偷,我还得自己付酬劳,不如给一伙劫匪设计抢劫方案,让他们抢劫银行的时候顺带将我要的东西拿出来,就不用付酬劳了。”
“哦,看来蔡先生忘了给你活动资金?是故意的,要试试你的忠诚度么?看你是不是拿到东西后转身就去威胁他?如今看起来,他似乎是多虑了。”西蒙殷将烟蒂扔在雪地里,一脚踩了上去,嗤嗤笑了两声,更像是冷嘲热讽。
顾惜朝心道无论如何我都一定会复制一份留在身边保命,这与忠诚度根本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声音恢复了平淡,略略侧开脸,“我没想过这些。我只按照蔡先生的要求办事,不会多说、多想什么。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殷先生,你的确是过虑了,蔡先生信任我,我也相信蔡先生。”
“你在撒谎。”西蒙殷慢慢地向旁走了两步,坚持与顾惜朝面对面,眼对眼,“这些劫匪抢走了不少现金以及保险柜里的珠宝,却并没有碰到蔡先生要的那个东西,那是后来你伪造证件假扮保险公司的保险调查员,以保险调查的名义进银行查看现场,堂而皇之地将东西顺手拿走,这时候所有注意力都在抢劫案上,基本上不会有人在你身上多花时间。而且这样一来,另一些知道这件东西存在的人,就会以为是这些撬开保险柜的劫匪‘不小心’带走了这件东西,就算要找,也会在那些人身上下功夫。”
西蒙殷话说得快了,不由自主又换成了英语,只是同样在‘不小心’这个词上加重了语气。
“哦?情节真是曲折惊险,可以拍好莱坞警匪大片了。殷先生应该去编剧本,估计派拉蒙公司会出钱买的。”顾惜朝挑眉冷笑,对此不置可否。
“你扯谎的本事真不小。”西蒙殷悠悠地评价。
“我觉得殷先生更适合这句话,毕竟说谎这件事,是您先开的头。”回应是同样地冷嘲热讽。
“临行前,老板给了我另一个任务。”西蒙殷语调转为肃正。
顾惜朝没有表情地表示自己在听:“哦?还另有任务?”
西蒙殷慢悠悠地又点了另一根烟:“那天你不是在旁看得真真切切吗?”
顾惜朝习惯性地继续挑眉:“那个电梯死者?”“对,就是他。”西蒙殷点头。
没料到会得到直白的答案,顾惜朝一楞,觉得这个人是笨蛋也未可知,忍不住冷嘲热讽:“殷先生想坦白和忏悔?可惜我既不是警官,也不是神父,殷先生找错了人。”他顿了顿,近乎不怀好意地笑,“何况,我身上说不定还有窃听器。”
“没关系,我手里也有顾律师的照片,就是装在那家银行里的针孔摄像机拍下的。嗯,当时我就觉得,顾律师真是扮什么像什么。”拍了拍顾惜朝肩膀,西蒙殷依然成竹在胸,“所以我们都省点力气吧,顾律师不想找麻烦去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银行,我更不想找麻烦去解释自己为什么要出现在昊云大厦里,也不想和警方扯上关系,毕竟如果真扯上了,说不定会扩大成一个外交问题呢?”
“看起来真的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吧?殷先生叫人拍了我出现在银行时的照片,却没想到你的原创被人抄袭了,昊云大厦对面银行的监控将你那几天的踩点行为都拍了下去。”顾惜朝已经不再有疑问,轻松地嘲笑道。
西蒙殷烟抽得很快,说话速度却反而慢了下来:“关于我出现在昊云大厦外面的这段监控作用不大,只是个花絮而已,因为前两天在谈判桌上出了点僵局,于是蔡先生将这个抛出来警告我,让我想法子说服自己的老板,让他在谈判桌上稍作退让,否则就会有另一段监控抛出去交给警方,让我和我的老板都受到刑事调查。”
顾惜朝明白他的意思,冷冷地反问:“殷先生不想被人摆布,所以又学蔡先生的手法,用那些银行照片威胁我,让我想法子从蔡先生那里下功夫,为你们摆脱这个僵局?”
西蒙殷扔了烟蒂,将双手放回大衣口袋里,语气越发悠闲起来,“顾律师明白我的来意了吧?我知道,顾律师是有大事要干的人,不会允许自己现在就陷入警方的调查之中的。”
“原来殷先生这是要与我交换条件吗?”没有语调起伏,看不出有无兴趣。
“怎么样,有没有兴趣为我们工作?蔡先生能给我的,我们这边出三倍。”西蒙殷抬了抬眉,笑意越发浓郁。顾惜朝略略侧着头不说话,眼睛深不见底地看着他,好像在极力辨别他的话的真假,许久才语气平平地开口:“殷先生是马来西亚人,为什么会有一口美国加州的口音?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殷先生可以告诉我你的身份了吧。”
西蒙殷却转过了头,不与他对视,笑容淡漠:“我在美国时候,曾效力于华人□□教父。三年前我离开美国去了东南亚,为马来西亚的华裔望族白家工作。我想,我就不用说得太细了吧,顾律师应该猜得出来我究竟是做什么的。”顾惜朝在他的话后面淡淡地接了一句:“包括杀人?”上扬的语调,却不知为何仿佛充满了嘲讽,“真的很像电影情节啊。”
西蒙殷哼了一声:“我将事情告诉你,这就表示对我们来说,条件交换成功,如果顾律师有什么对我们彼此都不好的举动的话,我的工作就会变成这种性质。”
顾惜朝盯着他的眼:“你这算威胁?”西蒙殷深邃的黑眼睛回看着他,不躲不避,蓦地发出一声轻笑,将这种凝滞肃然的气氛打破,莞尔答道:“这只是提醒,我并不希望它真的发生。”
黑暗中有极轻的簌簌声响传来,仿佛风拂过枯叶,顾惜朝听出不太寻常,西蒙殷自然也听得出来,知道是方才顾惜朝的那个电话起了作用。
西蒙殷也不慌,笑得一脸惫懒,一把揽过了他,凑在他耳畔微笑:“打扰约会的人来了。要怎么打发?”他虽在问怎么打发,但是显然已经预备好了对策,一手绕过他的肩按着他的后背一手爬上他的后腰,以一种近乎情人拥抱的方式将他紧紧地揽在双臂间。
顾惜朝笔直地站在那里,双手垂在身侧,动也不动,甚至连气息也不曾紊乱半分,只是缓缓地垂下眼睫,眼底的神色映照雪光,分外清冷也分外缥缈,仿佛腰背上那几乎将他勒痛的力道对他来说半点作用也不起。
黑暗中的人似乎已经走了。顾惜朝眼皮一抬,眼神已经冷薄如刀锋,他是内双的眼睛,双眼皮在他飞快抬起目光的瞬间会隐去,显出单眼皮眼睛才有的凌厉感觉,他在西蒙殷愣神的瞬间,右手成拳毫不犹豫地击向对方的咽喉。
西蒙殷瞬间跳了开去,上身略略后仰才避过拳风,缓了口气回来,才低喝出声:“你真狠!”这一下要是打中了,喉骨非碎裂不可——方才她们似乎谈合作谈得十分投机,然而下一瞬顾惜朝竟就下了狠手,对他方才的那句‘提醒’充耳不闻,他还以为在合作的前提下自己好歹能保障人身安全。
顾惜朝并不追打,只是缓缓地将手放回了夹克口袋,寒霜罩顶,目光是彻骨的冷:“这个,只是警告你,不要随便碰我,否则我会亲手杀了你,不管你是谁。”
西蒙殷不遑一瞬地看着他,也不说话,心想终于知道他方才想拿枪对准自己的真正原因了,那就是在小区门口的时候自己毫不避讳地揽了他的肩膀。
怎么会有这样一个近乎洁癖过度的人?空浪费了这副好相貌——其实顾惜朝也是那种复杂的相貌,上半张脸浓眉厉眼,下半张脸却脸颊清瘦,既无和眉眼最常配对的鹰钩鼻,也没有削薄成线的嘴唇,反而长了一个精致而挺拔的东方版希腊鼻,配上一个线条柔韧的略呈菱形的嘴,嘴唇偶尔下意识地抿一抿,仿佛还有些羞涩内向。
只是这个看似内向的人也太‘内向’了一点,几乎是在自己周围铸起了一道厚厚的冰雪围墙,以这种近乎伤己的方式拒绝着别人的靠近。看起来就像——他听到自己笑着摇头叹息一声,下意识地问:“那个人是谁?”
顾惜朝却掉头就走,答得斩钉截铁:“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西蒙殷再度拉住了他,这回却是将枪和弹匣都递回了他手中,正要松手,却迟疑了一下,语气淡淡地开口提醒:“如果你够谨慎,就应该先要回枪和弹匣再走,这样将后背留给别人,会很危险,何况你也不确定我身上有没有带枪。”
顾惜朝扫了他一眼,没说话,脚步也不停,很快走得远了。西蒙殷站在黑暗里看着顾惜朝远去,只觉那孤拔的背影怎么看都很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