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夔凰柒殇》蓝色·灰色

3、子柒·轮回

　　眼观鼻，鼻观心，然四周鼎沸的喧哗，仍一遍遍向我冲击。记忆的某个角落，什么模糊的景象正在形成。
　　什么，那是什么？陌生，却又熟悉。
　　眩晕，头顶泛起鼓击般的痛。
　　子凰，救我。
　　樱殇，我要怎办？

　　好，柒，我的妃，走近，来我身边。

　　突然闯进的声响，平息了一切。
　　落夔！我浑身一个打颤。
　　笑，记得要笑。我强自镇定，抬步前移。

　　樱殇说过，我貌比桃花颜如玉。笑——定能叫男人三魂出了七窍。

　　笑，我闪着美目冲他笑。
　　呵，果见他一幅痴儿相。可正当我洋洋自得，不想他竟堂目脱口叫，桃镜！

　　红烛燃泪，四处笙箫，独守洞房。
　　桃镜！
　　哈，又是桃镜！
　　我举剪砸向镜中的脸，可恨那破的不是我如花的颜！

　　桃镜。我的妹。
　　我叫柒！子柒！你的妃！

　　愤然回头，怒目相对。然那双绿中泛金的眼，刺的我一阵心痛。记忆里人影闪过，如江水带起涟漪，我伸手想抓，却触到他滚烫的面。
　　撑起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扔上龙床。我想，现在杀他易如反掌。

　　桃镜，我的桃镜。那天你为何救我。我宁愿死的是我。
　　桃镜，我的桃镜。你为我笑为我泪，竟还因我而死。
　　桃镜，我的桃镜……
　　娘……

　　利剑在手，割不断的，是那声声呢喃的喉。

　　子凰的仇，我会让你自己去报。
　　什么意思。
　　你不是也想见那落夔，是个怎样的男子。

　　数月前樱殇的一习话，十五岁的我嫁给了落夔。这个对我来说迷一样的男子，这个喝醉了会在梦里唤娘的娃。
　　子凰，你现在在做什么？子凰，你可知樱殇，竟是那落夔最亲的友？子凰，你又可知我已嫁为人妻——你仇人的妻。
　　子凰，我的父，我的主，我的全部。

　　隔天醒来，我稳妥的躺在金色的龙床，衣衫整齐发不乱。我惊，我惑，他竟对我如此彬彬有礼——那个自小杀人，当今的皇。
　　子凰，他当真该杀？

　　桃镜！你醒了。
　　我叫子柒！
　　你是桃镜！
　　最后一遍。我叫子柒！
　　樱殇没交你怎么取悦男人吗？我是皇。我要你叫桃镜！

　　落夔皱眉，绿色的眸子透着金光。
　　低头，绞着如葱的纤指。我倔强不语。

　　接下来的日子，看他早朝看他练兵看他批阅，然后，再听他轻轻唤我一声——桃镜。一脸淡笑，看的我心慌。
　　他会皱着眉头救起跌落梧桐的燕雀，也会眉头不皱一箭穿人心；他会为我嘴角的上扬而捧着我满屋飞旋，也会为我眼神的倔强而发狠砸碎满屋的瓷陶。他从不打我，只是那绿色的眸子，永远透着金光。偶尔也会见他大笑，那是樱殇在他左右的时候，就像孩子找到了依靠。

　　但我仍恨他，我告诉自己若不是这个男人，我必定永世不会与子凰分离。
　　是的，我痕他。我会亲手杀了他为子凰报仇。
　　子凰啊子凰，若这男子一死，你是否还会接我回去，我们是否还能一如当初——让我轻轻唤你子凰哥。

　　匆匆一年，飞逝而去。
　　然后，某天，樱殇来见我。
　　子凰，你的主，正在皇城门口。

　　于是，我心狂跳；于是，我扔下凉亭里的众婢；于是，我提裙直奔城门……
　　然，见面的刹那，脑中景物飞窜，最后，留下一双眸子——绿中，透着金光。

　　雅族少主子凰，妾妃有礼了。
　　我揖，抬头笑。却见他仓皇，点头就逃。

　　当晚，宫中四传，雅族少主被囚。我开始分不清心底的哀乐。
　　当夜，落夔被樱殇约出寝宫，我犹豫着，脚竟已将我带到他门房。

　　轻轻一揖，我思潮翻涌。
　　子柒，你过的快乐吗？

　　他的声音，他的关切，所有似乎又回到两年前的哪个海边。既然这般牵挂，为何还要将我送于他人。
　　我不懂。

　　子凰我的主，现在我随时可以为您报杀姐之仇。
　　紧张，怕他脱口要我杀。
　　子柒，先等等吧。
　　刹那松懈，我却心乱如麻。

　　落夔——不知不觉，我竟会如此在意他。不是的，我恨他。我该恨他！
　　急急告退，我落魄而逃。

　　又到中秋，落夔被樱殇招去青楼，我庆幸之余，也泛起丝丝醋意。意识到这些，我更加仓皇。子凰，我又想到子凰，那个待我如子的主，或许会告诉我要怎样面对。
　　于是提了一篮果点，我移步出屋。
　　花前月下，子凰——那个我生命里最敬重的男子，正望月叹气。

　　子凰少主。
　　楚楚浅笑，一如回十五岁前的日子，只是我无法再唤他——子凰哥。

　　看他猛然回头，看他冲至面前，看他张手将我拥入怀。
　　喜，慌，恼。我试图退开，脚却如灌千斤，胶着在地。

　　啪！啪！啪！
　　耳边想起陌生的掌音，恍惚见樱殇幽灵般飘现。那落夔呢？！我不要他见我这般模样。
　　呵，不想沦陷？可一切早就在最初注定。
　　不可以！我要恨他！我告诉自己，定要恨他！

　　依稀记得子凰樱殇，说着叛逃的事情；也依稀记得樱殇走后，我与子凰聊着不着边际的话；还依稀记得临去的时候，那额头轻轻的一吻。

　　隔天醒来，落夔不知什么时候睡在我的身旁。俊郎的容貌，熟睡的呼吸，仿佛来自记忆的深处。

　　桃镜。
　　他睁眼，对我淡笑，出口又是那个陌生却熟悉的名字。
　　我是子柒，你可不可以叫我子柒。我是你的妃，不是你的妹。
　　几近哀求，换上浓浓的哀愁，我难得不再倔强。
　　不，我要你是桃镜。你就是桃镜。不论是妃，还是妹。
　　落夔，我爱你。
　　理智终究还是妥协，我已不顾一切。
　　我也爱你，桃镜！
　　同样是额头，浅浅的一个吻。我的心，却冷的好比寒冬。
　　桃镜。他爱的，恋的始终是桃镜，那个为他死的妹！

　　我开始记起樱殇中秋那晚的声音，七天之后，皇城门下……

　　午夜子时，我三步一回头。来到皇城之下，眼前闪出樱殇苍白的脸，冲着我轻轻的笑。
　　子柒，有件事，子凰让我转告你。
　　说。
　　樱殇，这个总会让我心里发毛的男子。
　　子凰说，要你留下。
　　晴天雷劈，我不知所措的瞪他。
　　有些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你也知道，你现在是落夔的妃，全天下都知道的皇妃，而子凰……
　　够了。
　　我打断樱殇轻柔的声音。
　　他来了吗？
　　在那。
　　顺着樱殇纤长的手指，我看到远处树阴下熟悉的人影。然后，有水汽模糊了视线。

　　我转身，决绝，一如当初在海边。
　　呵，仍凭我孤子一个，何德何能，要两个如龙似凰的男子为我着迷？
　　子柒啊子柒，若不是子凰他收留，至今也不过是弃子一个，孑然一身。居然还想在这乱世之中奢望亲情爱情，自不量力！

　　那晚，我泪如雨下。

　　浑浑噩噩的过了三年。
　　枕边人——落夔，仍然一遍一遍的唤我桃镜；梦中人——子凰，听说打着讨伐的口号征战四方。
　　哈，什么人死不能复生，什么更应好好的生活，最后还不是一心念着复仇。
　　我笑，笑天下为了仇恨放弃幸福的痴狂！

　　我开始封闭自己，不再踏出寝宫，也不再探听外界的消息。偶尔在园中弹奏一曲，看落夔那绿色带金的眸变弯，再听他笑着唤我声，桃镜。
　　我在等，等他哪天愿意唤我子柒。

　　直到某天，落夔盯着我说，明日，我要带你上城墙，子凰已兵临城下。

　　子凰，你终于能如愿以偿。
　　我在心里这样想。
　　但为何要我同去城墙？罢了，要死，我也宁愿在他身旁。

　　落夔，我死的时候，你是否会愿意唤我一声，子柒？
　　谁说你会死？
　　落夔看我，那绿色泛金的眸，似乎藏着某种悲伤。

　　那晚，我梦见高高的祭坛，亦梦见滚滚的江水，还梦见一双，绿色泛金的眸子。然后，我听见有熟悉的声音唤我桃镜；然后，我开始下坠，来不及看清那唤我的人。

　　第二天，我站在这高高的城墙，不知是江风带来的血腥，还是高度带来的眩晕，眼前的景物变的模糊，恍如那雾里看花。

　　落夔，你杀我亲姐，害我二侄。血债必要你拿命来偿。
　　子凰的声音从脚下飘来，我苦笑，最后还是为复仇而来。
　　子凰，就算我死，也定不会让你得到她。
　　落夔嘹亮的嗓音，在我听来却遥远异常。

　　两军对垒，战鼓霍霍。我眼前却白茫茫的一片。只有那股股江水自脑中遍遍涌来。然后，有疾风飞过，我升起种飘然的感觉。

　　桃镜！
　　子柒！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破过那重重打杀，直刺心脏。

　　我睁眼，感觉风声在耳边划过；我仰头，看见落夔那双远去的绿色带金的眸，似乎有水光闪过；我回头，望见子凰拔足冲向城角渐近的身影，似乎有慌张隐藏。
　　我是桃镜？还是子柒？
　　我是桃镜，又是子柒！

　　记忆，从前的记忆，潮水般向我涌来。
　　哈，落夔，我的哥；子凰，我的舅。究竟是谁给我们开如此的玩笑？

　　地面厚实的感觉，瞬间传遍我所有骨骼，甚至，我听见心脏破碎的声音。呵，落夔，我那一直恋着我的哥，好想再听你唤我桃镜，我的妹。

　　柒，子柒，我的妃！
　　耳边传来落夔惊慌的声音。

　　哈！哈！哈！我笑，老天，你为何要这般待我！
　　在黑暗袭来之前，我看见那双绿色泛金的眸，渗出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