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时光说借过》林食

28、№ 28

　　篝火在幽暗隧道的尽头重现时，热气扬到包小萝脸上。

　　穆之阳、桑梓他们年轻的面孔让她心生踏实。正如昨天男人所分析的，在这里，她无法用分类可回收垃圾和不可回收垃圾的心情来生活。

　　那位人缘颇好的乐师正被大家拱着，要他出来讲几个故事。

　　下午一场表演顺利落幕，文工队看样子都松口气，找点乐子是难免的。男女队员围成一圈，干着云南带来的米酒，你一声“岩应罕”我一声“岩应罕”地嚷起乐师的名字。

　　岩应罕不加推辞，搬了张凳子鹤立在圈子中央。

　　“那么，我要讲的，其实是个不明真伪的传说，不同地区的云南人都有自己一套说法。我是从我爷爷那里听来的，我爷爷又是他爷爷那里听来的，于是一代传一代，究竟传了多久也没人知道。总之无从考据，不必当真，供大家下酒就是了。考虑到在场有几位汉族朋友，这故事可就得刨根究底开始讲了。”

　　收到下面异口同声“讲呗，大伙听着呢！”的回应。

　　“包括那几位汉族朋友，相信多多少少都有听过云南一带‘巫蛊’的传闻。据我所知，不少写小说的作家们，在他们笔下也出现过形形色色的云南巫蛊。要么擅长用毒，蛇蝎蟾蜍，样样当兵器使用，七步之内置人于死地。要么就精通巫蛊娃娃之类的灵术，让他们拿走一根小小的头发丝，或许从此就性命堪忧……总而言之，要多骇人听闻就有多骇人听闻。那么，莫非真是无风却起浪，世人平白无故给云南人加上这么多幻想吗？也不尽然。按我爷爷说的，巫蛊之术在云南确实是存在过的，也正是那么多流言蜚语的源头。只不过，就像药材，用得恰当是灵丹，用得太少或不到火候，便可能成为毒药。巫术亦是如此，它本身善恶难辨，救人者善，害人者恶，各有各的评断。只可惜，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巫术本身所具备的那种惊悚和不可解释，被一天天放大，时至今日，大家所知道的，更多还是停留在巫蛊消极的那一面，全没能了解它的全貌。几位汉族朋友，可要记住了呀。”

　　他望向这边莞尔一笑，而后继续那段古老的传说。

　　云南巫术到底是何时开始出现的，早已无从追溯。岩应罕讲的正是和巫术有关的一个民间故事。

　　在无法统计年份的很久很久以前，云南一带爆发了少有的大瘟疫，百姓们生灵涂炭，流离失所。这种天灾，已经不是三两下巫术就能够一笔勾销的。由于病痛，横卧在山林的尸骨愈来愈多，直到有一天，一只圣鸟落在了山顶某棵树的树冠，用它仁慈的双眼俯瞰人间。

　　圣鸟站立良久，忽然咬断自己的脖子，任鲜血浇灌树叶，任骸骨埋在树根底下。

　　几个懂得巫术的百姓见此情形，明白圣鸟因为不堪目睹他们的痛楚而死。他们抱住那棵树默哀，却发现树竟然是空心的，于是将树砍倒，锯娄做成长鼓。随后，又在上面蒙一层黄牛皮，用手轻轻一敲，便能发出”嘣——嘣叭——嘣”的声音，无比悠扬。原本濒临死亡的人听见鼓声，疼痛仿佛被鼓声吸走了一样，纷纷恢复了健康。连遍野的尸首，也受到音乐的感化，脱去了无法瞑目的神色，安然长眠地下。

　　从此，那只长鼓便一直被巫师世世相传，成了治病解难超度亡魂的圣物。与此同时，依靠圣物的帮助，巫师们也探索到了更加精进的巫术，得益自由开发一定程度的灵力。

　　故事并没有因此而告一段落。千万年历史长河，人类的灾难永无止境，而圣鼓却只有一件，它在吸收了过多痛苦之后，终于承受不住，裂开一个小口，丧失所有力量。

　　那一代掌管圣鼓的老巫师，年近八十，白发苍苍，面对圣物不再的事实，恍如遭到灭顶之灾，变得痛心疾首。他做出一个决定，要族人在他死后将他的骸骨埋在树下，然后再砍下那棵树，用树干修补坏掉的圣鼓。

　　出乎意料的，圣鼓的力量居然真的恢复了，又开始一遍遍吸纳苦难。历史重新轮回，好几代后圣鼓再一次毁损。这回掌管圣鼓的巫师有了前例，不那么迷茫了，也按照老巫师那么做，嘱咐子孙用他尸骨滋养的树干修补破鼓。然而，奇迹却没有二度降临。

　　民间开始流传这么一种说法——能够重新唤醒圣鼓的，唯有圣鸟那种甘愿舍弃自身，普渡他人的精魂。老巫师有，而之后那一代巫师却没有。能否再次修好圣鼓，就只看将来能否遇到真正的有缘人了。为此，直到今天，坏掉的圣鼓仍然代代传承，依靠巫师们四处寻找补救方法。

　　故事以这样的模式终场。在座的文工队演员们还沉浸在悠远的氛围中，有人好奇地问：“现在咱们那儿真的还有巫师吗？”

　　“我相信有。”岩应罕回答，“我爷爷说他年轻时有一次出外办事，刚踏出家门就遇上一位陌生女人。那女人给了他一句忠告，劝他隔天再动身。我爷爷半信半疑，心想事情也不急就没走。结果，没几天就听说他本来要走的那条山路，过路人都被强盗给害了。”

　　“你爷爷碰上的莫非是巫女？”

　　“呵呵，他老人家也这么认为。要不是他听了那女人的警告，我这当孙子的，今天恐怕也没法站在这里了。”

　　他伶俐的口齿，融合层层递进的情节，再加上古老传说和现实生活的交接，不免有人开始交头接耳，互相说着各自的见闻。故事的感染力不言而喻。

　　唯独穆之阳记起不久前被他拿来开玩笑的事，带点想把玩笑开回去的意思说：“漏洞太明显啦。如果那什么巫师已经有了灵力，又何必还要兴师动众，非得动用圣鼓才能分担百姓的痛苦呢？”

　　“只能说，你这个问题问得很好。”

　　“过奖。”

　　男生分明在抬杠。不知为什么包小萝脑子里随之浮现之前岩应罕和桑蓓跳舞的场面。

　　“如果非要解释……根据我个人的理解，人若是真能掌握灵力，那也不过是窥探了大自然的奥秘，从中得到的一套小本事。好比那位巫女，稍微预知一下明天后天，稍微给别人一点提示，这种灵力的范围很有限。而论大灾大难，连圣鸟，也都无法把百姓从水深火热中拉出来，何况区区几位巫师。”

　　他这么圆下来，还真说得通，让人一时挑不出毛病。像是为了响应他的精彩解说，四周纷纷报以掌声。

　　包小萝边鼓掌边看穆之阳继续钻牛角尖的样子，觉得挺有趣。只见他略一思索，正要追问“可是——”，话音未落，头顶就吃了桑蓓一爆粟。

　　桑蓓笑着白他一眼，凑近压低音量说：“人家只不过讲了一个讨大家喜欢的故事，你也不高兴。还是这么长不大。”

　　“谁不高兴了。”男生抢白，“听过几个破传说有什么可神气的。”二人声音都不大，可包小萝坐在那么近的距离，还是听得分毫不差。

　　她鼓掌的动作停下来，为刚刚听到的几个字眼感到震惊。

　　讨大家喜欢。你也不高兴。长不大。

　　不管哪一个，在旁人看来，都绝不是普通情况会吐露的词组。

　　还是不久前刚得知的。

　　“那种程度的关系么……”

　　“放在以前，要这么形容也可以吧。”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