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的墓志铭》唐平

5、班主任

　　今天默林没有课，叶莱出了瑟拉芬娜的校区，沿着小路走过墓园，来到一座砖石堆砌的古老高塔下。
　　这是默林的住所。
　　周围是稀稀落落的一片树林，等天黑之后这里会显得异常可怖。
　　叶莱来到门口，石墙在底下围了一周，刚想敲门，低沉的“咕咕”声在平静的林间响起。
　　没一会儿，石墙上落下一只威风凛凛的雕鸮。
　　叶莱微笑着呼唤，“卡尔姆。”
　　雕鸮闻言扇动翅膀，又飞起来，尖锐有力的爪子提起门闩，替叶莱打开了大门，又“咕咕”地飞向上空，从窗户钻进塔内。
　　默林在墙内的草地上种满了迷迭香，特意画过法阵，进了里面才被浓郁的香气刺激感观，高塔一楼的窗台下还有一盆紫色鸢尾。
　　是很像古老的童话故事里的场景。
　　叶莱轻轻摇头，不再去想其他的，推开门走进塔内。
　　一楼待客，二楼算是工作室，三楼图书室，四楼默林的卧房，再往上叶莱就不清楚了。
　　叶莱猜想着自己会在二楼还是三楼遇见默林，他没有去开门首先就可以否认他在一楼。不是二楼就是三楼，她最多只能在三楼见他。
　　这个猜想的答案很快就能出结果。
　　叶莱走上石砖阶梯，隐约听见二楼魔药沸腾的气泡在空气中破裂的声音，然而目光里没有默林的身影。

　　猜错了。

　　叶莱最终在三楼见到了默林。
　　他的书桌靠窗，便于白天的阳光洒在桌子上，整齐的图书架贴着四面的墙中间空了出来铺着柔软的暗色地毯。
　　书桌上堆满了东西，然而很整齐。
　　默林带上了单片眼镜，埋头于学生的作业。
　　金属镜链的垂在空中，像是林间的藤蔓。他的面容此刻不知为何与在学院中有微妙的不同，更加明亮、更加俊美、更加引人注目，也许是华丽的镜链为他带来一丝一缕不一样的绅士魅力。
　　见到叶莱走上来，他才抬起眼眸，镜链晃动几下，没一会儿又听话地停下了摇摆。

　　“来交维尔的作业？”
　　默林温和地开口，嘴角牵起笑意。
　　叶莱点头，说了一声“是”，把手里的笔记轻轻放在默林的书桌边上。
　　余光不经意地扫过桌面，却忽而落在一处，有些移不开眼。
　　警惕又慌忙的逼迫自己将视线收回，她动作很快，没有让默林察觉。
　　默林应该是在书桌前工作了很久，脸上有淡淡的倦怠，却仍旧招呼叶莱坐下，起身从书桌上离开，下楼后没多久端上来两杯红茶。
　　温热甜美的茶汤向她呼唤，然而叶莱却没有平时的惬意。
　　“你上次说的光明教会的圣魔法，那似乎与魔法师通常使用的自然魔法不是同一种原理。”默林提起之前叶莱问过他的问题。
　　而叶莱的反应慢了半拍，等他话说完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是她没有“叶来”的记忆之前在课下问过他的事。
　　光明神教会近年研究出一种于魔法师不同源的“圣魔法”，也就是奥萝拉之后被选为圣女后主要使用的魔法。
　　“自然魔法的魔力来源于自然，也包括光明、黑暗，”默林解释着，“按七百年前大魔法师奥里修斯的说法，就算是身为黑暗神封臣的恶魔，雾海森林的精灵以及光明神的眷属红龙都是使用着这种自然魔法。甚至大胆一点地说，我们有理由相信，就算是光明神自己或许也是使用着自然魔法。因为我们的魔法知识，源自于神明的赠予，通常，人们都会选择自己有把握的方法传授给别人。光明神是宽容善良的，自然也会这么做。”
　　叶莱听的有些心不在焉，默林对自然魔法的研究很多，连带着对圣魔法也有很大的兴趣。然而教会对圣魔法的相关知识保管的很严，只会由主教特意挑选孩子传授。
　　“圣魔法与自然魔法的差异在哪呢？”叶莱打起精神，丢出这个问题。
　　默林抿了一口红茶，才道：“教会那边的说法是圣魔法对体质要求很严苛，只有受到光明神祝福的人才能使用圣魔法。”
　　“比魔法师还严格？”
　　叶莱忍不住讶异。
　　默林道：“魔法师体质实际上是魔法天赋的严格，魔法天赋是潜力，而不是体质。换句话说，如果一个人愿意花费很多代价去利用魔药魔法石魔法书等各种途径去扩展自己的魔法天赋，他同样可以成为魔法师。只是他一生所能达到的高度，只能到那里了。”
　　“而圣魔法，据说是除了极少数人，其他人并没有能力去修习。”

　　叶莱道：“……默林老师，您似乎对奥萝拉很关注。”
　　她提及的是默林办公桌上那张奥萝拉的成绩单。
　　默林微微顿了顿，慢慢对她解释：“我准备接手一年级的三班，做班主任。”
　　“校长的意思？”叶莱的声音不自觉地有些发冷，令她自己也有些意外，她也是叶来，按理来说不会这么不受控制，“您已经带了两个班级了。”
　　默林说：“是我主动提出的。我会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为了保证教学质量，瑟拉芬娜的老师们一向最多只教两个班级，更多老师甚至只带了一个班级。
　　即使是顶尖的魔法学院，莱拉德学院的人数也依然称得上稀少。三年级人数最少，因为从一年级到三年级毕业，会有不少人选择辍学或者转学院，魔法师对各种资源的消耗都很大。二年级比三年级多一个班，目前有四个班级，一年级则有六个。三班是固定的平民班级，每年的辍学率最高，班级均分也最低。

　　不过，偶尔也会出一个惊人的天才。
　　例如默林·西尔克自己。

　　他应该算是整个学校最了解平民班的老师了，或许贝朗校长同意他的提议也有这一层考量在里面。
　　只是叶莱有些接受不了。

　　二年级的三班因为雷古拉尔的那个近似于社团的非官方学生组织得到了一些利益，然而同样留下的还有更多的烂摊子。
　　比如一年级三班的分化，尽管雷古拉尔自己并没有表现出对贵族的彻底割裂或者要求对成员的要求，但是新入学的平民学生通过种种途径了解到雷古拉尔并且得到一定的庇护之后，很难与那些贵族达成一个平衡。
　　这造成了部分一年级平民学生的一种极端化。
　　叶莱不觉得这是一种好现象。
　　而三班在上学期最后一个月，总算产生了以女主为导火索的极端化暴动。
　　作为与贵族，并且是瑟拉芬娜目前最瞩目的风云人物之一的维尔有着亲切关系的奥萝拉，出现了一种尴尬局面。那就是既没有受到雷古拉尔的庇护，平民社团的接纳，又为众多贵族所不齿乃至于嫉妒。
　　奥萝拉在学期末时收到了一份情书，毕竟是女主角，这封情书来自于一个小贵族，奥萝拉理所当然的拒绝了。
　　这本该是一件小事。然而不知怎么莫名其妙的被别人知道了，小贵族被拒绝的消息不仅传遍了学院，并且被他的父母知道。
　　于是事情便闹大了，小贵族的父母不仅教训了一遍自己的儿子，也闹到了学院里，声称自己儿子的具有魔法天赋，被一个平民耽误，要求学校给一个说法。
　　瑟拉芬娜背后是帝国与教皇的支持，普通人按理来说是不会找到学院头上的，然而这是平民班。
　　三班班主任其实只是选择了一个最普通的息事宁人的方法，决定让奥萝拉关一回禁闭。
　　然而事情还没有完，因为里特觉得不公平，牵扯到克里德公爵，三班的老师觉得棘手起来，迟迟落不下结果。
　　小贵族的父母想要挽回面子，而里特觉得惩罚奥萝拉并不公平，可是老师能怎么样呢？总不能叫嘲笑他们的学生都关禁闭吧？
　　他们自己除了学院老师的身份之外，多多少少也与教会和帝国沾点关系，得罪了贵族，学校自然不会怎么样，但是自己的饭碗可能得受影响。
　　实在是吃力不讨好。
　　于是三班老师选择在班级里弄出一个类似于法院陪审团的公投，直接导致了贵族派与平民派两方在公投班会上出现了打斗事故。
　　结果就是三班班主任最后成为了那个替罪羊。

　　这次暴动受到了帝国与教会的关注，克里德公爵事后还叫里特写了一份万字检讨书。
　　三班班主任此刻就是烫手山芋，叶莱没想到最后接手的人会是默林。
　　她倒是认为这种职位换一个有明确派系的人会更合适，因为在那个位置无论怎么做都会被施压，还不如一条路走到黑倾向于一方，至少能得到一方的庇护。
　　瑟拉芬娜既是各方势力的角斗场又是权力斗争的边缘地带，这种事并不算多大的事，却会被记录到背后的领主斗争之中。

　　但是默林。
　　他是完全独立的。

　　这意味着如果落入困境，他很可能面临的是和前一任三班班主任相同的境遇。
　　他可能会被放弃。

　　这是无妄之灾。
　　默林如今教着二年级最好的班级，有叶莱和维尔两个天赋卓绝的学生，他们两个在未来无论是魔法领域还是政治领域都会是不容小觑的大人物。
　　自己也很有可能在带完这一年多后升为教授，他一向潜心学术，贝朗校长看重他，就算换了校长也不会多为难他，实在没必要去领这个苦差。

　　况且，叶莱问：“您想要怎么解决？放弃四班还是……我们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