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的墓志铭》唐平

6、愿光明神祝福你

　　空气一时间沉寂了。
　　叶莱看见默林的唇瓣微张，抢在他之前开了口，“抱歉，默林老师。”
　　她没有资格去过问这些。
　　她只不过是默林的一个课代表而已。

　　默林无奈地笑，“是我不负责，我会想办法的。”
　　叶莱不再说话。
　　她手中的茶杯很快见了底，站起身，道：“默林老师，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他冲她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窗外的暮色，“我送你吧。”
　　高塔周围是森林与墓地，并不适合一个女孩子走夜路。
　　叶莱却拒绝了，“不用了，老师，您忙吧。”
　　他既然要着手接下这个烂摊子，必定会有很多事要忙。

　　默林没有强求，在窗边看着她走入夜色。
　　叶莱的实力很强，她当然不是不能一个人走走回去。
　　他只是觉得，她不适合一个人走夜路。
　　有时候，他无法向她妥协一方面，就只能选择妥协另一方面。

　　“卡尔姆。”
　　闻声而来的猫头鹰知道该怎么做，从歇息的窗台上飞下。

　　他感受到“门”在晃动，一丝熟悉的气息飘进世界。
　　又改变了。
　　默林无声地躺进柔软的沙发。

　　叶莱回到宿舍，写了一封信给克里德公爵夫妇，内容大概是里特受了处分这周末回不去，她也就不打算回去，让公爵府不用等他们。
　　或许女仆莉莉安在收到这封信时会露出受伤的表情。但是她这一周的确不太想回公爵府。
　　叶莱的记忆有点混乱。她需要一段时间调整。
　　叶来十七岁看的小说清晰的留存在记忆中，就像一本随时能够翻阅的预言书。目前叶莱对剧情实际上并没有发生什么改动，在书中里特同样获得了处罚，理由也是为人出头斗殴，不过那个人有具体的名字，是奥萝拉。
　　很明显，如今的情况算下来，不用问叶莱也知道里特同样是为了奥萝拉。
　　默林成为奥萝拉的新班主任，这件事同样发生了。
　　或许是书中默林的角色太过微不足道，没有另外的描述默林的生活。
　　也就是说，她并不知道默林会以怎样的方式处理他的教学计划。
　　叶莱会找机会打听，默林目前也许在纠结，也可能单纯不愿告诉叶莱他的打算。但是叶莱不会允许他放弃一班。

　　叶莱·克里德的人格目前占明显优势，也许是世界更熟悉，适应的更好，叶莱发觉自己的情绪有时候很容易失控，叶莱身为公爵千金，是高傲的贵族，她有能力有权力欲和掌控欲。
　　这是叶来没有的。
　　仔细想想，叶莱与叶来的发音相似以外，其实还有很多地方有着或多或少的相似之处，比如面容，身体，与性格上的冷淡。
　　叶来在看原著时其实很喜欢叶莱，就是因为她们相似，但是如今的情况让她对这种相似抱有一种戒心。
　　穿书已经够离奇的了，原主还和自己如此相似，就像一场阴谋。
　　比起克里德，叶来对宏观的掌握更敏感。
　　她得让自己保持一种平衡，克制克里德与叶来的情绪与人格，既不脱离世界，也要看的更高。
　　叶莱觉得自己应该多见几面默林，克里德失控的情绪在默林面前显示的更多，甚至超过了原来的克里德。她应该训练一下。

　　不过在此之前，她得应该先去一趟禁闭室。
　　总有一整层楼的禁闭室是学生最常用的处罚方式，当然，禁闭令在瑟拉芬娜这样一个贵族遍地走的地方并不经常使用，叶莱算是让最近的禁闭室达到了一次使用高峰。
　　但是没办法，自己的孩子有错在先，没有人敢随便去找帝国三大家族之一的克里德家的茬。况且克里德家还是魔法师家族。

　　里特的禁闭室在最里面，禁闭期间是一般是不允许人造访的。然而叶莱在外面就听见了里面的动静。
　　维尔相当精明，不会违反规定带人进去，然而送一封信倒是轻轻松松。
　　只是自己有一点不爽。
　　里特也有一点不爽。
　　“里特阁下还是应当向你姐姐多学习学习，把校规背熟了再替别人出头吧。”
　　“与你无关，”里特狡辩的声音传来，“要不是你奥萝拉也不会有这么多麻烦。”
　　维尔的嘴角扬起危险的弧度，“你觉得你就不会给一个平民小姑娘带来麻烦吗？”
　　里特冷哼，“至少我是以朋友的身份光明正大的替她出头，不像你一堆小姐追求下还故意拿奥萝拉做挡箭牌。”

　　叶莱没再听下去，伸手推开了门。
　　里特的神情马上变得心虚，转念一想，自己又好像没什么心虚的地方，于是又极为别扭的转过头去。
　　维尔看着他的神情转换颇有些不屑和嫌弃地转头，冲叶莱微笑，“会长也来探望里特阁下吗？好巧。”
　　叶莱看了他一眼，纠正：“是例行检查。”
　　维尔的性格某些时候确实蛮恶劣的。
　　又没办法做什么，依然要给别人挖坑满足自己的恶趣味。
　　维尔道：“当然。会长请。”
　　叶莱总是不上套，维尔有些遗憾，但也已经习惯，耸了耸肩便走了出去，顺手还带上了门。

　　里特的性子毛躁，如果不是那副相似的外表实在是很难想象是叶莱的弟弟。
　　藏信的手法也很拙劣，在桌子底下一个劲的往衣袖塞。
　　“别藏了。”
　　叶莱头疼地在他面前坐下，“我不会缴你的信。”

　　里特的动作一顿，紧张渐渐放松，没一会儿安静下来。
　　但是那双深褐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叶莱，充满了不满。
　　“姐姐。”
　　他叫的颇为不情不愿。

　　“里特，你是因为听到达伦西说要给奥萝拉一点颜色瞧瞧才动手的，你觉得很不平，因为达伦西并没受到惩罚。”
　　叶莱不会向默林那样举一个有趣的例子来说明事理，在里特面前直白得简单粗暴。
　　里特没说话。
　　“你为什么觉得不平？”
　　叶莱问。
　　“当然是因为是他们先想欺负同学！”
　　里特道，他觉得叶莱问的很莫名其妙。

　　可是叶莱继续问：“那么，他们欺负了谁？”

　　里特一怔，张口想答，却没发出声。
　　他明白了叶莱的意思，兴师问罪的势头消失，转而变得懊恼颓丧。
　　“那我总不能就看着他们去欺负奥萝拉吧？她……她是我的朋友，又很弱……”里特小声嘀咕着。
　　叶莱没有再回答他，里特再怎么样也是克里德公爵的儿子，不至于想不出其他办法。
　　但是，叶莱再度提醒：“里特，不要为了一件没有发生的事去随意伤害别人。”
　　这是她对奥萝拉的态度。

　　“我也希望你在做什么事之前好好动动脑子。另外，检讨书给我好好写，另外加三份交给我和父亲母亲各一份。”
　　叶莱换了一副严厉的神情，语气冷得像冰。
　　里特仿佛被冻结，回过神叶莱已经不在禁闭室了。

　　光明神在上，请让姐姐变得温柔一点吧……

　　礼拜六是祝祷日，瑟拉芬娜的师生们都会去礼堂听牧师或主教讲《洛兰德书》。
　　传说洛兰德是光明神的神使，在很久很久以前，世界还没有“门”的存在时，精灵、龙、恶魔与人共同生活在一个世界，世界由两大神明存在，分别是光明之神尤金与黑暗之神伊莱。恶魔是黑暗神的眷属，栖息在地下，守卫地狱，劫掠灵魂，恶魔因此为黑暗神修建了一座宏伟的地宫。而光明神庇佑人类，曾经与红发的神使洛兰德游历人间。
　　洛兰德讲述光明神的故事，被路上相遇的同伴所记录，形成了《洛兰德书》。
　　洛兰德身为神使，代表着光明神。实际上，《洛兰德书》最初的记录者——也就是那位成为神的同行者的人类，就是维里蒂帝国建立者威特的养父，菲茨费尔大陆的上第一位教皇希欧多尔·普里斯特。

　　今天的宣讲人是沃尔牧师，他向平常一样，穿着白金色的牧师长袍，脖子上挂着银质的圣十字。
　　圣十字是恶人的绞刑架，它代表平安与祥和。
　　叶莱的位置靠前，来的也早，沃尔牧师很容易就能看到她，他慈祥地冲她微笑，含着一丝抱歉。
　　叶莱想他应该是听说了中央广场的那件斗殴事件。

　　雷古拉尔站在沃尔牧师身旁，同样穿着白金的牧师服，只是更加简单。脖子上挂着不离身的十字。
　　那张桀骜冷淡的脸庞与白金的牧师服看起来并不搭，然而确确实实让他显得更加温和仁善，只是看见沃尔与叶莱遥遥的微小交流时，他又流露出不耐，再次让自己变得凶恶起来。

　　礼堂很快坐满了人，维尔打着哈欠和一丝不苟的卡塞一起进来，一个坐在了叶莱前面，一个坐在叶莱后面。
　　“早上好，叶莱。”卡塞露出微笑。
　　克里德公爵府是王室的拥护者，叶莱小时候经常和各位王子公主一起玩耍喝茶，卡塞与叶莱年纪相仿，更是常常在一起。
　　卡塞从小就是彬彬有礼的骑士，叶莱曾经和他关系很要好。只是中学念完后卡塞的天赋并不在魔法上，便分到了不同的学院。
　　“早上好，卡塞殿下，愿光明神祝福你。”叶莱回道。
　　“谢谢。”卡塞的笑容愈发温和明亮了。
　　明亮到维尔的困意都被赶跑了，看着两人笑道：“卡塞殿下，叶莱从小就是这么冷冰冰的吗？”
　　叶莱很想给维尔脚下画个魔法阵让他原地消失。
　　卡塞眼里都是笑，口上却认真答道：“维尔阁下，您的话可一点也不好听。不过我乐于去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叶莱从小就很安静，她是王城里最出色的淑女。”
　　“还真是。叶莱小姐从小就很聪明，安静，就像是天生的学者，”他的话音刚落，贝朗校长与默林走到了他们附近，不由得微笑开口，他花白的长胡子精心打理过，整个面容都是和蔼智慧的模样，“早上好，女士们先生们，愿光明神祝福你。希望今天你们也能够在瑟拉芬娜度过美好的一天。”
　　三人的打趣与调笑却被这一场变故打散，忙起身问候他们。
　　贝朗校长摆摆手，先扶起了最前面的卡塞，“王子殿下不用这么郑重，您可是尊贵的王室血脉。”
　　卡塞笑着解释：“校长，我也是您的学生。”
　　“您是个有礼貌的孩子，”贝朗校长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停留，又看向叶莱，转头对默林笑起来，“我记得默林老师在叶莱小时候做过她的家教老师，您对她的印象如何？”
　　卡塞和维尔闻言都露出惊讶的神情。尤其是维尔，他和叶莱同班，都是默林的学生，却是头一回听说默林和叶莱在之前就认识。
　　但默林和叶莱的神情都没有变化，一个温和一个平静。
　　默林笑了笑，抬眼向叶莱看去，转回头对贝朗说：“我倒认为她小时候是个很活泼的孩子，不过的确很乖巧。她富有创造力，有着敏锐而善良的心，是个受到光明神祝福的孩子。”

　　叶莱的长睫像是蝶翅一样颤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