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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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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比计昶先听到消息,气得双目怒睁,胡须跟着微颤,命人立即去传计昶,并令内侍取来昨日计昶所献的《壬戌天狩图》,让御前侍奉的官员上前来验看。
偏巧这些官员中,有一位便是昨日鉴画的翰林院黄编修。昨日官员们众口一词恭贺皇帝寻得韩勰大师真迹,他就是其中一员,当下自然是坚持昨日的说法。
“臣与诸位大人并未看错,此画乃韩勰大师真迹无疑。聚贤楼常有才疏学浅却自视甚高的文人士子,为博名声大放厥词,用心不堪,陛下断不可轻信。”
若是旁人,皇帝自不会轻信而怀疑臣子,但今日聚贤楼鉴画之人不仅是江南鉴画才子,名声在外,更是孟长垣孟太傅的学生。
孟太傅亦是他的老师,鉴画之才他最清楚,天下无人能及。孟太傅收学生看天分,再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由不得他不怀疑昨日鉴画的臣子所言。
最关键是,无论真迹伪画,此事传开全城文人士子必猜测纷纷,他身为帝王颜面何在?
旁边一个官员瞧出皇帝犹豫间的心思,也知道皇帝是真爱此画,壮着胆子上前一步躬身道:“启禀陛下,那位杨解元是臣同乡,臣见过此人一面,的确有鉴画之才,且谦逊有礼,非狂妄之徒。他既敢当众以功名作保,即便没有十成把握,也有九成半。陛下何不将那幅画取来,届时再令诸位大人和杨解元当面一起验看,真假可辨。”
又道:“如今真迹的传言四散,必然有歹人心起贪念,意欲抢夺。那卖主不过小小商人,定守不住此画。不及时将此画取来,最终必落入他人之手。若杨解元所言为真,则真迹恐会再次销声匿迹。”
皇帝也正有此意,毫不迟疑,命人传旨内卫,立即去取画。
与此同时,宫外听闻消息的计昶一刻不敢耽搁命人去找小商人,自己则匆忙进宫面圣,解释此事。
出门就见到了传旨的内侍,急忙跟着进宫。
此刻殿内御前又多了几位大臣,都在观赏昨日所献的《壬戌天狩图》。这些大臣在鉴画一道并不擅长,有的略懂皮毛看不出真假,有的更是门外汉看热闹。
计昶进殿见到皇帝就俯身大喊冤枉,称自己只是得了这么个宝贝,私下请人鉴赏说是真迹就马不停蹄地拿进宫呈献给皇帝。
“臣若知有假,万死不敢献给陛下,陛下明鉴!”
皇帝怒气未消,端坐龙榻神色冷肃,迟迟未言。旁边的一位老臣打量了眼皇帝脸色后开口道:“计侍郎,如今真假画未辨,陛下并没言你献的是伪画,你何出此言?莫不是计侍郎取得此画还有什么内情?”
计昶意识到慌乱失言忙向皇帝解释,自己是听外面传言说是伪画,惶恐过甚,信以为真。
皇帝心中火苗又跳了跳,质问此画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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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气氛紧张,宫外杨澈已经乘车回到五魁街。
杨宅门前停着一辆陌生的宽大马车,杨澈瞥了眼,迎上来的小厮明玕一脸焦急地道:“隋公子过来拜访,已经等公子多时了。”
明玕又近前一步小声道:“好像是为了聚贤楼的事情,公子今儿做了什么,小的见隋公子急得跟热锅上蚂蚁一样,大公子还动了怒气……”
杨澈抬手打断明玕唠叨,朝客厅去。
隋波与他们兄弟是同乡亦是同窗,又同是庚子科乡试举子,但隋波与他们兄弟关系平常,这次过来毫无疑问是因为《壬戌天狩图》之事。
杨澈也猜到隋波听到真画的消息会过来,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客厅内,杨信和隋波二人一个阴沉着脸眉头皱起,跟别人欠他二五八万似的,一个满脸着急坐立不安像火烧屁股。
杨澈还未踏进客厅,隋波就两步并作一步扑上来,激动地抓着他火急火燎地问:“子清,今日你鉴定的那幅《壬戌天狩图》果真是真迹?”言辞急切,举止鲁莽,无半点读书人仪态。
“出了何事?”杨澈装作不知,反手拉着隋波走进客厅,请他坐下慢慢说。
隋波连叹两声,一双浓眉头拧到一块去,话却支吾说不出来。
“难道隋兄也有一幅?”他半开玩笑问。
“正是。”
杨澈又笑了一声,“莫不是隋兄花重金买了幅假画?”他故意打趣,“那也不值得隋兄这般愁眉不展。隋兄以前可不在乎这些,这次花了多少冤枉钱,让你急成这样?”
“你就别笑我了。”隋波是笑不出来,他现在急得头上冒火,恨不能捶自己两拳,“若真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他再次抓着杨澈,宽阔的手掌力道很大,手指冰凉,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他又问:“你以前鉴画有没有鉴错过?这次会不会出错?你给我个准话,那幅《壬戌天狩图》到底是不是真的?”
“出什么事了?”杨澈表情变得凝重继续追问。
隋波更急了,“先别问,你诚恳地回答我。”
杨澈故意犹豫不说。
隋波急得没法,用力拍了几下自己脑袋,恳求道:“哎哟,我的二公子,我求求你了,给我句准话吧。”
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杨信此时冷着脸开口教训:“隋兄如此着急,你卖什么关子!”
杨澈这才点头回应:“万老板今日让我鉴定的那幅《壬戌天狩图》的确是真迹。”
“没看错?”
“不会出错。”
隋波手在额头上又揉又搓又掐,像个崩溃抓狂的猴子,周正的五官皱成包子褶。
“隋兄遇到何麻烦?”
隋波摆摆手,已经焦虑得不想说话,连叹了好几声,垂头丧气地道:“天不早了,我不叨扰二位。”起身告辞。
杨澈挽留两句,隋波充耳不闻,大跨步朝外去。
送隋波出门时,杨澈又关心地询问:“隋兄是否需要帮忙?若需要隋兄尽管开口,我定尽全力。”
隋波再次摆手,好似被抽走了魂魄,纳头钻进车里,显得很着急。
看着马车匆匆奔驰而去,杨澈对张延吩咐:“明天出去打听下消息。”转身时见到杨信站在院子里,斜阳柔和的金光照在脸上,没有暖化他,反而衬得眼神更加冰冷骇人。
他准备回自己的东院,杨信命令:“到我书房来。”声音是极力压制怒火后的沉哑,只需要一个字就能够点爆,说完转身离开。
院中的下人被吓得屏息凝神不敢说话。
杨澈早料到杨信得知此事不会装聋作哑,今后的事也瞒不住他,今日倒是个机会将事情说清楚,犹豫几息后迈步过去。
张延深知他们兄弟关系紧张,一把抓住他,低声嘱咐:“需要帮忙,喊我一声。”
他点头应声,跟着杨信走进书房,随手将房门关上。
“杨澈!”
杨信猛然转身,抓起书案上的茶盏狠狠地摔在杨澈脚下,摔得粉碎,茶水四溅。
书房外的下人都吓得一激灵,房中的杨澈却纹丝不动,面不改色地看着被茶水溅湿的鞋面和衣摆。
杨信的情绪已经不受控制,冲到跟前指着杨澈鼻子喝骂:“你疯什么!你知不知道你今日干了什么?你想死是不是?”
杨澈微微垂眸未作声。
杨信愤怒得脸涨通红,拳头更是握得青筋凸起,“你不要前途,不要性命,我管不着!你别拖累爹,别拖累杨家!”
杨澈闻言驳问:“别给我扣这么大罪名,我何曾拖累爹和杨家?”
“你敢说你提前不知隋波用《壬戌天狩图》贿赂计侍郎?不知计侍郎昨日已经将画进献给陛下?”
“我不知!”杨澈冷声回道。
“你全知!”杨信驳回杨澈的回答,“别在我面前装糊涂!你从来不是爱出风头的人,今日却当众口出狂言,你清白不了!你想干什么?拖全家下水吗?”杨信越说越激动。
杨澈见他这个状态,知道不能与他争执下去,否则只会进一步激怒对方,让事情变得更糟糕,对彼此没有任何好处。
他也答应过父亲,不与杨信起冲突。
他暗暗咽下驳斥的话,加重语气道:“我不知!”便沉默不再出声。
一怒一静的两个人对峙片刻,杨信的怒气也压下去一些。
“杨澈。”杨信没再声嘶力竭,情绪平缓许多,声音依旧严厉,“别人不知你本事,我却清楚。你不仅懂鉴画,更擅临摹,临摹的字画出神入化足以乱真,想蒙骗他们这些人绰绰有余。这一切都是你提前设计好的,是不是?”
杨澈蓦地轻笑,望着杨信愠怒的眼睛回道:“大哥为了指责我,嫁祸我,倒是挺会编故事。我没你说的那么大本事,今日只是巧合,我昨日才进京,如何知晓你说的这些事?大哥想给我安个罪名,至少也要给安个合理动机吧?我为什么这么做?我与计侍郎素不相识,我何故无缘无故得罪他?”
杨信也直直盯着杨澈的眼睛,他也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少时乖巧温善的弟弟会变成这样,变得心狠意冷,变得满腹算计,陷害同窗、陷害朝廷官员,胆大妄为。
面前是熟悉的面孔,面孔之下却是无比陌生的一个人。
几年外出求学,他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变得让他感到一丝害怕。
“你这几年都结交了什么人,把你变成这样。”
“大哥真的想多了,我这几年跟着老师做学问,大哥连我的老师也信不过?”
孟长垣孟公德高望重,备受读书人敬重,杨信岂会信不过。
他只是面对现在这个弟弟,感到从未有过的挫败,不知该将原因归结于哪里。
“杨澈,”他有点力不从心,“我不管你结交什么人,也不管你将来想做什么,倘若连累到杨家,别怪我不念手足之情。”
杨澈温顺地笑着点头:“我记下了。”还如少时一般听话,但此刻在杨信的眼中,极其敷衍,甚至是一种阳奉阴违的讽刺。
杨澈看出杨信还是不信他,这十余年杨信也从没信过他什么,他暗舒一口气:“大哥若没别的吩咐,我先出去了。”说完欠身一礼,转身开门。
书房前站满下人,明玕见到他出来,跑上前将他上下周身打量一番,没有见到任何伤松了口气。
管家邱叔也走上前,小声问:“二公子没事吧?”
“无事。”抬步朝自己的东院去。
邱叔在书房外站了片刻,见没有任何动静,这才接过小厮的茶水端进去。
杨信颓然地瘫坐在椅子中,单手揉着脑袋,眼睛直直地望着面前书案上的一卷书,正是杨父素日窗稿。
邱叔走上前奉茶,提着小心劝道:“大公子喝口茶消消气。这么大的事,小人觉得应该就是个巧合,二公子哪有这般心思。何况二公子也没理由这么做,做了也没什么好处。”
杨信端起茶杯饮几口顺顺气,却并不认同邱叔。
“来京前爹同我说,让我到了华阳不要管着他,他想做什么就让他去做。当时我只当是爹担心我会为难他,提前嘱咐。现在看来并非如此。这几年不知他经历了什么,他已经不是少时那个听话懂事的二弟。”
邱叔劝慰:“二公子打小就知轻重,大公子别胡思乱想,二公子不会闯什么祸。”
杨信筋疲力尽,此事牵扯朝中大员,不是祸也是祸,他还是要想办法,让此事不要祸及父亲和杨家。
“传我话下去,今日的事情谁若朝外说一个字,直接打死。还有,盯着宅子周围,今后不会太平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