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SS竟是我自己》芒鲛

21、主线20/里奇4

　　***

　　里奇很珍重的保存着那个瓶子，连同里面的药都还没吃。

　　这份药对他而言太过贵重了。更何况，里奇抱有侥幸的想，如果他的病不是肺结核，而是稍微有点严重的感冒，可以自然自愈。如果这就吃了药，岂不是就浪费了？

　　再等等吧。等到实在撑不住的时候再吃。

　　或是——

　　假如这个世界上有不止我一人得了肺结核呢？

　　如果我能分析药片的成分，以此研发出通用解，生产出药方解救更多的人呢？

　　药还不能吃。

　　即便日日咳血，里奇也依然是这么想的。

　　直到他遇上一名11岁、与他罹患相似症状的痨病少年。

　　少年是在两年前开始咳嗽的。
　　一开始他被判断为感冒，后来发觉他的疾病有一定传染性，包括他的亲人邻居们便不怎么愿意接触他了。少年体弱，时常因发烧而卧床不起。病终于好了，他也是脸色苍白、风一吹便倒的虚弱模样。

　　即便如此，少年仍是心怀憧憬，时常梦想着不再咳嗽后去东大陆旅行，去西大陆游玩，满眼都是希望。

　　里奇见到他的时候，第一眼便想起了自己的弟弟。

　　如果他还活着，也应该是这么大了。

　　里奇在少年身边留驻了一段时间。少年不能时常外出走行，便格外期待里奇每日讲述的见闻。时间久了，里奇发现，他的心钝了。

　　里奇不再渴望复仇，他渴望亲人，渴望久住的家。而这名少年在他眼中愈发相似于他的幼年胞弟，那个初次教会了他“生命的重量”的孩子。

　　里奇拿出药片的时候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他本准备自留一颗，再使用一颗作为药用研究。于是他先给了少年一颗，告诉他这是糖果；里奇观察了一周，少年病有好转，但是显然还不够。

　　里奇又交给少年一颗。少年鲜少咳血了，但仍是不够。

　　还剩最后一颗。里奇将最后一颗交给了他。

　　不愧是旧人类科技的产物，荼靡的描述没有夸张。就像真正的感冒一般，少年在一天之后便恢复健康，既不咳嗽，亦不吐血了。只是因为长期的病痛身体仍有虚弱，他还需要一阵修养。……不过，那也与里奇无关了。

　　里奇用自己仅重4.5克的性命，拯救了一个少年人满怀希望的未来。

　　已经足够了。

　　能够拯救哪怕一个人的性命，他也该满足了。

　　作为半吊子医生的里奇，以自身的未来为交换，治好了他生命中的第一位病患。
　　他似有了释然。

　　他保留着那个已不存药片的空瓶，里面装载的是他曾经的医生梦想。

　　里奇已时日无多。他身份重新变回了复仇者，所以不能再任由自己安于享乐。里奇决定离别，且是不告而别。

　　但他出走的那天，并没有发现自己身后多了一个小尾巴。

　　……

　　人类的狂信者不曾放弃理想。即便已经进行了一次极其失败的降神，他们仍想着第二次。

　　他们进行了第二次降神。

　　这次的降神使世界变得更加凶厄而古怪。

　　如果说第一次的失败降神，是弄了个肌肉骨架降灾于地面，那么第二次失败降神，便是套了个仅有皮囊却无骨肉、如庞大的黑色塑料袋在空中翻腾飞舞。

　　可是，那并非塑料袋，而是真正的皮肉。

　　有着诡异的触须，有着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瞳孔乱转的眼睛、还会滴淌下黑色熔岩一般的□□。

　　因为远离神灵躯体，没有遮盖住天空的人们，都看见了那个诡异的“神灵”。

　　但即便是在上空筑了墙的那些城市，脆弱的人造物也会因坠落下来的□□而被腐蚀崩溃。

　　新人类通过百年才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城市秩序，就这样在极少部分的狂信徒的疯狂举措下，轻松崩溃了。

　　末日之灾莫过于此。

　　上有掩盖了整个天空的污秽恶灵，下有横贯了整个大陆的诡异邪祟。更为恐怖的是，由天空那尊邪神身上不断滴落的硫酸一般的腐蚀性液体，它不仅使人类遭受了无妄之灾，也唤醒了沉睡着的巨大骨架。

　　事实上，直到祂从地面上抬起脖子，发出令所有人都头晕目眩的尖叫之前，人类甚至不知道祂是否具有自主意识。

　　渺小的生灵不论对祂做了什么，都太过轻微了。轻微到甚至让祂无法察觉。

　　可一旦祂的同类出现，对祂造成了真正的伤害时，祂才终于有了反应。

　　神仙打架大概就是这样的场景吧。祂们并不会在意自己的一举一动会让多少生灵无辜受难，也没有想过这份肆意妄为会使山河如何破散。
　　——不，或许祂们从一开始就没有能够供使祂们思考的“脑”。

　　里奇看着这一切。
　　所有人疯了，他们都疯了。

　　无数的人从掩体中走出，有的在对着天空悲鸣，有的在狂乱的舞蹈。有人在嘶喊着意义不明的混乱语句，有人匍匐在地，把泥土当做了绝美的佳肴。有人高歌，有人哀叹，有人俯身冲进从天空滴落的□□中，就像吸血鬼主动沐浴了阳光。

　　自天空落下的黑色雨滴愈发频繁，最后变成了一场绝世的暴雨。

　　而可怜的人们就如蚂蚁同面着对溃堤的蚁穴，忙碌却又无序的在缺少掩体的地面上爬窜。

　　已经没有意义了。

　　里奇看着这一切，最后无力的笑出了声。

　　土地崩坏，山河破碎。里奇自知他的生命已不存几许，与其挣扎着苟延残喘，在此时逝去或许亦是不错的选择。

　　只是……他不甘啊。

　　不甘他半途而废的梦想，不甘重新拾起的医术，不甘他未尽的复仇伟业，也不甘……
　　就这样逝去。

　　里奇呆望着自头顶坠落的硕大雨滴。它就像蜜，里奇看自己像虫。若有后世生灵存活，待他们考古发掘到此世的灾难，是不是也会发现他们这些被融于黑色琥珀中的微弱虫豸？……

　　“里奇！”

　　他仿佛听见了家人的呼唤。

　　“里奇，跑！”

　　并非错觉。那个被他救下来的痨病少年一把抓住里奇的手，把他拽了一个踉跄，少年带着里奇转身就跑。

　　“你想死吗？！”少年如同大人一般的训斥着，里奇这才回过神来。

　　地震兴起，海啸来袭。在怪物的踩踏之下，土地出现龟裂，房屋树木被深渊吞噬。少年带着里奇，气喘吁吁的躲避着倒塌的建筑、袭来的雨滴、地表突然裂开的缝隙。

　　他一边向里奇说着：“你也疯了吗？别去看祂们，会影响精神！”

　　“……你为什么在这儿？”里奇才问道。

　　少年一噎，没把“跟着你来的”给答出来。好在这种非常时期，他很容易就把答案糊弄过去：“先别管这些，我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

　　“现在在哪儿都不安全。”里奇答。

　　少年皱眉，突然停了下来。他转过身直视里奇的眼睛，严肃神色，郑重其事道：“我还没来得及对你道谢，里奇。我知道是你救了我。”

　　“谢谢你，里奇。”

　　里奇不答。

　　“是你给了我这条命，我会好好的、珍惜的活下去。你是我的恩人，我也希望你能好好的活下去。”少年又问了一次：
　　“但是，你想死么？”

　　不，并非如此。我亦应该好好的活下去。里奇在心中回答：
　　只是，我别无他法啊。

　　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人死，可是药只有三枚。

　　里奇想，但是，至少在我这乱七八糟的短暂一生里，能救下那么一个人，我已经知足了。

　　里奇对少年笑道：“嗯，我会好好活下去。”

　　两人在这片支离破碎的大路上疲于奔命。可是，神灵是如此庞大，即便逃跑，又能跑到哪儿去呢？祂们只需要轻轻一跨，就能从陆地的这头跨到那头。而普通的人类，哪怕是穷尽一生，也无法行尽那么遥远的距离。

　　地震变得更严重了，连带着龟裂的缝隙也变得越来越大。他们眼前的大地被裂谷分裂成一块一块的孤岛，伴随着土地猝不及防的剧烈摇晃。

　　一个不注意，少年脚下又裂开一条缝隙。他正准备顺势跨过去，却见那缝隙在即刻之间陡然扩大，已变成了人类无法跃过的深渊之口。
　　失了重心的少年一脚跨进那裂谷之中。

　　里奇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少年。

　　他的身后，远远的，还能听见那些失了智的人类们的欢庆赞颂声。

　　好在少年不算太重。里奇虽是久病虚弱，但废了一把力气，仍能把少年拉回陆地。

　　神与神仿佛在世界的另一端相互撕咬着，翻滚着，发出一阵又一阵的诡异嘶鸣。

　　捡回一条命的少年对里奇连连道谢。里奇坐在地上，喘着气，又咳出一口黑血。少年以为里奇仍有那种药，紧张说道：“你的药在哪儿？”

　　但就不给他们活命的机会一般，厄运接连的来了。

　　又是一滴黑色的液体从空中低落。里奇猛地拽住少年后衣领，拼劲全身的力气把他推了出去。

　　他想，这样就足够了。
　　已经救到一个人了，这样就足够了。

　　却见到，明明方才还在另一端的神灵身躯，祂高抬起象足骨般的巨爪，巨大而浓厚的阴云突然笼罩住这一片的土地。

　　他也好，少年也好，全被笼罩在这片阴云之下。

　　腐蚀性的液体被神灵之足挡住了，在祂的腿骨上腐蚀出一片焦黑的痕迹。可也正因如此，里奇抬首望向上方、看见那个即将落下的骨爪，他更清晰的意识到了他们绝无生还的可能性。

　　时间似乎定格在少年睁眼、惊恐望他的瞬间。

　　少年呼唤着他的名字，徒劳的向他伸出了手。

　　里奇这样的人类蝼蚁，是不可能如愿救下另一条蝼蚁之命的。

　　——结果到头来，我这短暂而又渺小的一生，仍然是谁也没能救到吗。

　　——没能实现自己的梦想，没能履行诸人的期待；未曾拯救世人，未曾以力抗神。总是心猿意马、半途而废，如此碌碌无为的一生。

　　正是在此时，蝼蚁复而望向天空。

　　蚂蚁看见了那双几乎能覆盖整个天空的、属于“神”的眼睛。

　　黑色的太阳甫一出现，便使天地万物失了光辉。而那翻滚于天上地下的黑色皮囊与巨兽身躯，面临“祂”时，又渺小得犹如猫狗。

　　如此浩大、如此广阔。“祂”冷漠的注视着万物苍生，黑瞳中尽是怜悯与慈爱。

　　在那一瞬间，里奇意识到，他们人类眼中的“神”，在“祂”的眼中，或许也不过是另一种蝼蚁罢了。

　　神上有神。“祂”才是真正的神。

　　里奇望着祂，内心只有虚无。

　　他再次想道，“我这一生，究竟算是什么呢？”

　　“神啊，告诉我——”

　　尽管他也知道，微渺的蝼蚁之声，是不可能传达给浩瀚的神灵的。

　　里奇望着被他救过的少年，他仍固执的向着云巅之外的存在问道：“我的生与死，究竟有什么意义？”

　　回应里奇的，只有神灵无情落下的骨爪。

　　世界混乱，疯子们赞颂神灵的歌声飘渺传来。肾上腺素带给他的专注力已然远去，时间似恢复流动。

　　少年在生命结束之前，仍在向里奇奔来。

　　世界陷入黑暗，巨足完全覆盖了那两人。

　　故事就此结束了。

　　被踩碎的人类尸骸就像蚊子血，那么渺小，那么微不足道。

　　***

　　“我们的生与死，究竟有什么意义？！”

　　在大纲上写下这段台词的时候，明明漫画还未画到那里，没有任何铺垫，杜篆却能清晰的想象出里奇的表情。

　　对，一如里奇现在注视她的表情。

　　里奇双目赤红，拿匕首紧紧扼住了杜篆的颈项。只是这一次，他动了杀心。

　　“你就是那天我见到的「神」，”
　　里奇急促的呼吸着，咬牙切齿道：“就是你，规划了这一切的命运……”

　　“是你让我们遭受了这一切！”

　　伊波恩在一旁事不关己似的，有些好笑的看着杜篆脖子上被匕首按出来的血痕。

　　只要再深一些，很快就能切断她的动脉了。

　　即便是“她”，也不可能在被切断脖子后保持生命吧？

　　里奇又一次对她怒吼道：“为什么我们不得不死？！”
　　“我们的死，究竟有什么意义啊！”

　　“怎么会没有意义。”

　　里奇听她这么说的时候，拿匕首的手突然颤了颤。

　　杜篆答道：“你们都是很重要的角色。”

　　里奇的表情变得僵硬。他心里终究留存着对她的好感，里奇想缓和一些颜色。

　　却听她最终说道：

　　“都是我专程设计的……命运的垫脚石啊。”
　　“只有你死了，故事才能继续。”

　　里奇再次望向她时，正对上她平静无波的黑色眸子。

　　带着怜悯，带着仁慈。

　　——这就是“神”。

　　神爱世人，却不爱个人。

　　那一刻，里奇对她的爱慕与亲近，全部变为了加倍的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