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冷酷皇帝的幼崽后［星际］》声声误

45、协商

　　时桢曾经和阿莫拉讨论过一个问题，如果没有遇见那位王子，莴苣姑娘会不会一辈子待在与世隔绝的高塔上，直到老死。

　　阿莫拉认为人类的本性就是挣脱束缚，追求自由。王子对莴苣姑娘来说除了象征爱情以外，更代表她在塔楼里看到的大千世界的缩影，她靠长长的头发与那个世界连接，然后王子闯了进来。他是引子，是契机，是点燃莴苣姑娘心中对自由的渴望的火把。但就算没有他，莴苣姑娘最终也会逃离高塔，因为自由存在于她心中。

　　时桢则提出了与她完全相反的观点。高塔上很安全，没有纷争，没有杀戮，没有烦恼，可以舒舒服服地睡觉，还有巫婆每天给她送来食物，坐享其成的无知幸福包围着她。如果时桢是她，他一定不会离开。

　　他说完之后就被阿莫拉用德育书砸了脑袋。

　　现在想想，阿莫拉或许是对的。

　　无知的幸福确实能让人醉倒在它甜美的气息中。

　　但时桢现在睡不着。

　　他坐在窗台边缘，目睹太阳从黑夜的身躯中破膛而出，金色的血点洒满天空，光芒照在翡泉宫里，像为华丽的鸟笼镀上圣光。

　　洛熠在上午准时到场，详细询问时桢昨晚遇见李非凡的始末。三个小时候，审问结束，但他却没有立刻离开。

　　时桢略微疑惑地看他。

　　“时桢弟弟。”洛熠拍了拍手，尽管身穿制服，但依旧痞气得像随时准备奔赴狂欢派对上的浪子，随意地道，

　　“一个人待在翡泉宫实在太寂寞了，我给你找了位生活助理，怎么样，惊不惊喜？”

　　他说完打了个响指，房门立刻被敲响。

　　一道身影局促地站在门外，圆脸，戴圆框眼镜，手指垂在身前不自觉地绞动着，满脸紧张。

　　赫然是昨天那位新入职的政务厅文员，李非凡先生。

　　时桢略微诧异地抬了抬眉毛，抱着手问：

　　“他怎么会在这儿？”

　　“喂喂，你的语气仿佛他已经是个死人了。”洛熠好笑地看着他，不得不为官方正名，

　　“我们可不是什么非法的暴力机构，办事合法合规。既然经过审查之后确定他没问题，当然不会太为难他。”

　　“但是他毕竟迷路得莫名其妙，又见过我，就算签署了保密协议，也不再适合回到原来的岗位工作。”

　　时桢略微思索了一下，一针见血地戳破，“所以根据垃圾分类原则，你们把他丢来和我作伴。”

　　毕竟他天天被人关着，没有行程，根本不需要生活助理。

　　顶多也就看守他的人多了一个而已。

　　洛熠纠正：“瞧你说的，这叫作合理分配。”

　　“让李非凡‘不小心’迷路的人是谁？”时桢压低了声音。

　　洛熠表情不变，笑容无懈可击：

　　“时桢弟弟，这不是你需要操心的事，安安心心躺好养伤吧。看到我头上浓密的头发了吗，好不容易养的，乖，别闹啊，我可不想等人到中年的时候变成阿尔伯特教授那样。呃，最后一句可别告诉任何人。”

　　洛熠说完转身欲走，时桢恰好在此时悄声说：

　　“送李非凡来这里的人昨晚给我递了暗号，说要帮我逃跑。”

　　洛熠脚步顿住，先让医生助手以及李非凡离开，关上房门后，表情难得正经，甚至有一丝严肃，他微微俯身注视着时桢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时桢弟弟，你是个聪明人，千万千万别随便相信外面的人。就算他们打着你母亲的旗号，也只是为了更方便地对抗或者分裂帝国，别天真地以为他们真的会对你抱有善意，免得一时冲动引火烧身。你该相信陛下，他毕竟是你的父亲，不会害你。”

　　“生物学意义上的。”

　　时桢不为所动，垂眸坚持道，“我要知道外界的信息。”

　　他当然不相信没见过面的陌生人会对他抱有善意，只是恰好时桢想利用他们的斗争趁机跑路。

　　在将那群人归类为“成不了事”的类型后，他把昨晚的事交代得干干净净，以为自己增加博弈的筹码。

　　洛熠采取拖延战术：“好好好，这件事我会找时间上报的，无论结果怎么样，三个工作日以后我都会通知你。”

　　时桢拽住他的袖子：“不用这么麻烦，你现在就有时间，洛熠哥。”

　　洛熠往前扯了扯，时桢拽得死紧，耍赖一样，死活不让他走。

　　两人的拉锯战进行了近一个小时，迫于无奈，洛熠只好当着时桢的面拿出光脑，呼叫熊孩子的家长，开始表演他的拿手绝技——告状。

　　中央厅属于皇帝的专线直到第三次才被正式拨通，洛熠简单陈述了一下现在的情况，对面说了几句话之后，挂断通讯。

　　时桢抬眼，等着洛熠给自己反馈。

　　洛熠叹了口气，从光脑里调出一张排得满满当当的日程表给时桢，其中空闲时间段被人用红笔圈出：

　　“自己从里面挑一个空余时间出来，陛下会亲自和你说。”

　　时桢抓紧洛熠袖扣的五指不自觉松开。

　　但他很快定下心神。他和自己约好把坏情绪留在昨天，不能食言。

　　随意指了一个被红笔圈出的时间段后，他镇定地问：

　　“在哪里见面？”

　　“陛下的书房。”

　　*

　　下午三点五十分，时桢按响书房的门铃。

　　皇帝陛下身姿挺拔地端坐在桌案前，气定神闲，宽大书桌另一面同样摆了一把椅子。

　　时桢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进门后目不斜视地拉开椅子坐下，隔着一定的距离直面维克托。

　　鉴于对方身上属于上位者的压迫感实在太强，还差点宰过时桢一次，时桢在他面前总是垂着头，视线有意识错开他的脸，以及那双淡漠而锐利的蓝色眸子。

　　现在就这样面对面坐着，时桢发现他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或者说自己不如想象中那么怕他。

　　可能是因为维克托在长相上有那么一点随时桢。

　　至于对方看到他这张脸糟不糟心就不是时桢关心的问题了。

　　他在椅子上坐定，朝维克托微笑问好，用彬彬有礼的口吻说：

　　“午安，陛下，我们可以开始谈了。”

　　维克托抬手推给时桢一份文件，示意时桢先看。

　　时桢打开文件，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了解大概情况。

　　五天前，列蒙在帝都星遭遇刺杀，有惊无险，经查实是暗域杀手垂死反扑，策划了一切。随后星网上开始兴起一则流言，说列蒙殿下因私怨当街枪杀普通人，被追问拒绝解释后扬长而去。

　　等流言发酵到一定程度，又有新的阴谋论说列蒙殿下虽然是明面上的帝国继承人，但他性格傲慢冷酷，孤僻古怪，根本不是合格的王储。王室内其实另有一位小殿下，他是陛下亲生的孩子，他的妈妈是当年缔造帝国的人之一，如果不是因为年纪太小，帝国本应该由他继承。

　　时桢抽了抽嘴角，心想瞎话全靠一张嘴编，偏偏还真有人愿意信。

　　他继续看下去。

　　谣言制造者打着支持更换继承人的旗号编故事诈骗，敛财，煽动民众情绪，联合联邦势力反抗帝国，一面派人接触时桢一面不遗余力地抹黑列蒙的形象，看起来不仅是想帮他逃跑，更要扶持他上位。

　　然后当傀儡。

　　时桢定了定心神，将文件合上后对维克托说：

　　“陛下，你们想要彻底铲除这些人对么？”

　　“我可以帮忙当诱饵配合你们行动。但他们看起来毕竟不是什么好人，您知道的，这种行动很有风险，稍微不注意可能会要命。所以事成之后，要是我没死，您可不可以当我死了，让我离开帝国？”

　　维克托没料到他会提出这种要求，一时沉默。

　　时桢从他的表情里得不出有用的讯息，只好自顾自说下去：

　　“事实上我早就应该和您谈谈了，您不能选择自己的孩子，我也没法选择自己的父母，既然我们都不是彼此理想中的样子，那这点互相抵消，谁也不欠谁。”

　　“您根本没想让我出生，以前也不知道我的存在，所以也不必对我负担任何责任。但我毕竟被生下来了，未来还想按照自己的方式继续活下去。”

　　“我知道您可能觉得我是危险人物，但我确实没有任何毁灭世界的想法，甚至当杀手也是生活所迫，毕竟我不是什么变态，杀人不是我的爱好。”

　　“如果您同意的话，离开后我想做个普通人，过一辈子普普通通的生活。我不会向任何人提起和您的关系，也不让任何相关人士找到我，我会消失得就像没存在过一样。如果您还是不放心，可以在我身上安装定位器，随时监控我的情况……”

　　时桢垂下眼睛，条分缕析地阐述着内心的真实想法，准备以情动人。

　　虽然他和维克托之间也没什么感情。

　　他从坎特伯垃圾星里醒来，对世界和自己一无所知，花了八年时间终于找到自己是谁。

　　但命运就是一个可笑的圆圈。找到之后，他还是需要忘记自己是谁，回到原点，重新开始。

　　时桢等着维克托对自己的裁决。

　　“咔哒——”

　　有着金属笔壳的钢笔被人横放在坚硬的桌面上，发出震动心脏的清脆响声。

　　“如果我不同意呢？”

　　“没关系。”时桢在心里补充道，我会反抗。

　　腿长在他身上，他会自己跑。

　　只要骨头没被一寸一寸敲碎，他都会反抗，哪怕面对的是从未失败过的维克托。

　　“不行。”

　　维克托还是否决了时桢的提议。

　　谈判失败。

　　虽然对结果早有预料，但时桢心中还是有一瞬间产生了破罐子破摔的恼怒。

　　他很想跳起来拍面前的桌子，说你既然不想看见我，还要一辈子把我关在眼皮底下，怎么不干脆杀了我！

　　但他险之又险地克制住了。

　　敢这样说的人通常都有恃无恐。

　　他不一样，他怕维克托真的会杀了他。

　　时桢调整呼吸，退而求其次：“既然一定要处置我，在此之前，我申请给我一段时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您可以让人跟着我。”

　　“可以。”维克托神色不变，递给时桢纸笔，示意他写下来。

　　时桢抓着笔，面对白纸陷入沉思。

　　直到维克托离开很久，李非凡问他要不要吃晚饭，他才终于在自己乏善可陈的人生里拼凑出一直想去做而没有去做的事：

　　愿望1：去游乐园体验所有娱乐项目，一个人吃双份冰淇淋。

　　愿望2：每天吃饱饭。

　　愿望3：养一只宠物，陪伴它长大，去哪里都带着它，不抛弃它。

　　愿望4：玩抓娃娃机一直到抓住喜欢的玩偶为止，把战利品放到房间的床头。

　　愿望5：通关最喜欢的勇者游戏。

　　愿望6：去极光星域欣赏极光并拍照留存。

　　愿望7：在能量风暴来袭时驾驶飞船追踪风暴蝴蝶的踪迹。

　　愿望8：去珍珠星看四十四次日出和日落。

　　愿望9：去梅德尔星地下赌场，把啤酒泼在光头洛克的脸上，再把酒瓶砸在他的光头上。

　　愿望10：买一艘飞船闯荡星海，累了就在旅途经过的最喜欢的星球买一栋房子定居。

　　时桢想了想，划掉最后一个愿望。

　　他把钢笔压在纸页上，转身走出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