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难决》一山屿

88、第二章

　　钟知林想着礼尚往来，便道:“我叫钟知林，自小就在这里，已经有十九年，家里有我师父。我住在城门边上那条街，走到最深处就能看见了。”

　　他正看着书做糕点，模具上花样这么多，却不知暮时爱吃哪样，问:“暮时，你最爱吃什么样的糕点？”

　　回头看他，暮时思索了片刻，像是很难抉择，道:“其实我都最爱……多做些你爱吃的吧。”

　　这话出口，钟知林面上顿时像抹了层胭脂，小姑娘害羞模样，连忙转头，“好啊，有个词叫舌绽莲花，夸人能言善道，能比莲花。所以我最喜欢这个，舌绽莲花！不过我师父不喜这个名字，他管这个叫莲花泽。”

　　“都很好听，舌绽莲花俏皮些，又带着好寓意，来客定然喜欢。莲花泽很是风雅，美景好茶配它，心旷神怡。”

　　钟知林点头，心道这位暮时是个读过书的。师父曾送他去过学堂，东西学不会，于是就坐不住了，常走在岔路口一转弯跑去山上爬树逗鸟，掏个小洞睡下。跑了两次师父把他拽回来让仲愉学了教他，十几年勉强会识几个字。师父骂他好的不学净学坏的。

　　面早已和好，莲子也洗净，钟知林在莲子外裹了一层染蓝的糖，这便是泽。再加一层紫薯泥，这便是不染尘埃。最后染粉了的面围上，用模具印了。再拿开，正是一个规规整整的莲花模样，放在掌心，小巧玲珑。

　　在放锅里蒸前，钟知林格外犹豫，每次做出的糕点模样都好看得很，蒸过之后便大小不同了，奇形怪状，能挑出个好看的是难上加难。他总问，究竟是谁在咒他，咒他干不出好事！

　　他终是放了，洗了手见暮时仍在看他，他忍不住道:“你怎么……不买我师父的？他做的最好，况且我做的还要等很久。”说完又觉得这像是催人买糕点，这不好，连忙又说:“不是，那你吃过早饭吗？”

　　暮时摇头，起身给他荷包要买，被钟知林一手按住，“我不是催你买的意思。”门外突然有人进来，见他们相近手紧握着，嚯了一声转身离开。

　　钟知林赶快松手，看了眼锅，没再看他，道:“暮时，时间还长，不如你先去吃早饭，吃完就好了。”

　　暮时也看了眼锅，随后笑着说了好就走出去。钟知林攥了攥手，方才拦他，那触感还在。他拍了拍自己的脸，暗自道又是谁咒了他，让他这样反常。

　　坐在原来椅子上，布帘拉下，还能听见后方木柴被灼烧的声音。冬日里极暖和，但他不觉得，夏日里不觉得热，冬日里不觉得冷，仲愉说他是神仙投胎下来的。

　　早上人少，单单有一人过来，钟知林就一直愣坐着，眼前总是不自觉浮现暮时身影，几次拍脸散去，发愣了又重现，实在令他苦恼。只是……这次怎么突然会动了？

　　暮时走来，看见他后笑了，见他还愣着没反应过来，就笑着唤他:“知林？”

　　钟知林猛地坐直了，才知眼前的就是真人！

　　“能这样叫吗？”暮时说着在钟知林面前放下一包纸裹着的不知是什么，还有些热气。

　　“当然可以！”钟知林站起身，看向面前，指着问:“这是……”

　　“不知你有没有吃，便带了些回来。”暮时给他拆开，里面包着肉饼，又提上来一碗粥。钟知林看着他手，又转去看他脸，看得他怔住不敢动，轻声道:“知林？这些你不喜欢？”

　　钟知林摇头，“特别喜欢！谢谢！”他原是不需要吃食，从来不觉得饿，但眼下……

　　暮时听他回答后笑了。他觉得暮时笑起来真是……无人能敌的好看。也是无人能敌的俊美，双眸里映出他面容，此刻他呆呆地看着，显得痴傻。

　　突然门外传来响声，竟是仲愉拍了拍门，他想必是没停歇着走过来，轻倚在门边。钟知林连忙跑过去将他扶进来坐下，问他:“今日怎么没去？”

　　“一会就去。他是谁？”仲愉眼中有些不快，看了一眼暮时便移开。

　　钟知林为他介绍，“这是我昨日给你讲过的，他叫暮时。”

　　暮时这时上前一步，冲他微笑。仲愉没看他，语声冷冰冰的，“既然要买，赶快买了吧。”仲愉看起来不太对劲，旁人在这，钟知林也不好直接问，转头看了眼锅，刚刚好。

　　掀了锅盖，白雾扑面，钟知林拿盖子扇了扇，然后学着酒馆大师，趁烟还没散，一手迅速伸进去拿了碟子出来，热还没传到指尖，他的手便已经到了水中泡着。

　　身后暮时鼓掌，“好厉害！”钟知林回头骄傲一笑，又见一旁红衣脸色差劲，赶快取了纸扎了朵花递给暮时，他道:“总吃甜的是会生病的。今日你先拿了这个回去，等过些时日我再多做些给你，可好？”

　　暮时双手细心拿着，仲愉咳嗽一声，他们动作快了些，钟知林再次推回他的荷包，“我做的糕点不要钱！再见！”

　　送了暮时，钟知林又转回去坐仲愉旁边，认真看他脸色，用手摸他额头，被仲愉拦下。他微皱着眉，一副长辈模样训他:“我没有什么大碍。倒是你，你与他方才在做什么？”

　　钟知林羞涩碰着腰间碎石，“没什么，我只是看看他。”说完环着他的腰抱住他问:“你觉得暮时怎么样？”

　　仲愉推开他，略有些恼了道:“不怎么样。你还要跟他约过些时日……不过皮囊好有些钱在手罢了。你本就是个长相貌美的多看几眼的人，少与他来往，别再让他勾了魂去。我走了。”

　　这怒火不知道从哪来的，但也随他走一并去了。

　　钟知林回去看了眼锅，他只做了一个，仿佛积攒的好运全都用在今日，那一个样子最好，真就如莲花一般，白里透出淡淡的紫。可是味道千奇百怪，他分明是按书上所写来做，但愿那一个甜些，不求多味美，只求胜平常。

　　暮时不知怎么惹了仲愉，但自己也确实是那样的人，仲愉说的话，还是要听。

　　他躺在椅子上，外面人逐渐多了些，对面是商人家的大宅，按平常的来讲，大商人们家财万贯，最是高傲，不喜有人在他们对面，挡了他们的财路。对面倒是不在意这些，大门紧闭，偶尔一个孩子过来买师父的糕点。上面的字他不认识，只识一个宅。

　　今日过得煎熬，钟知林已经知晓以后几日他该怎样度过，都是这样煎熬。因为想见他，却要等几日后才能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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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知林傍晚到了街尾才找到常伯，买了两只紫色蝴蝶跑去山上找仲愉。

　　一到他旁边，手冰得吓人，钟知林几口咬完了蝴蝶将仲愉的手放怀里暖着。

　　“谢谢。”仲愉靠着他，一只手拿着蝴蝶细细舔舐。一看脚下，空无一物，钟知林也有些恼了，蹙着眉低头，仲愉拍了拍他，“我又忘带了。”

　　“今早为何生气？”

　　“那个人不好。我看你的魂都要看他看丢了。”

　　仲愉瘦得快皮包骨头，什么东西都说吃不下，让他着实害怕，每日的糖看在他的份上吃了。仲愉轻声道:“我可能……剩不到一年了。”

　　“乱说什么？”钟知林打断他，他笑了笑闭眼，头靠在钟知林肩上，“你也不小了，归宿也该找个好的。你师父总不能一直在你身边。你多听听我的，离那个人远一些，将死之人的直觉，总是比常人更准。”

　　钟知林紧抓着他的手点头，“我听你的！你别再说了！”

　　仲愉回握了握他的手，起身道:“回去吧？”钟知林最后看了眼地，在心里记上数，搬上椅子牵着他往山下走，突然与他商量:“以后和我住好不好？我师父同意。”

　　“好。”

　　“那近些时日不要在山上坐着了，山上冷，等不冷了你再去。我听你的，你也听我的。”

　　“好。”

　　“平时你去和师父一起。”

　　“……好。”

　　送进家门，让仲愉在床上乖乖坐着后，钟知林借口店门忘锁跑了出去，一转头溜到山下拣了几块顺手的石头塞进衣服里，仲愉聪明，恐怕会想到他要做什么出门看，他便绕了远路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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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气沉沉下，钟知林动作都急促了几分，更何况天色沉下来，心里更增许多恐惧。他轻车熟路地装了仲愉的衣裳和平常用具到包袱里，转头去寻还有什么于仲愉而言，是重要之物，突然身后隐隐有光照来，钟知林笑了笑，心道谁这么好心，在外面点了灯照亮。

　　可他越寻，越觉得不对。越寻，越闻到一股布料被灼烧的味道。

　　钟知林蓦然回头，屋内不知何时已经燃起大火，冷寂的屋子此刻被烘得温热，叫他都觉得热，热汗要冒出来。

　　再顾不得寻其他东西了，钟知林正想着如何逃出去，他才十九，也想找个好归宿，更想和好朋友待的时间更久些……陡然一个黑影闪过，钟知林顿时心底窜出几尺火来，眼前模糊许多，似乎所有景象都被分割成四块，再融成一体，再裂开……

　　眼前清晰时，只见那黑影倒下，一块石头落在黑影身边。正是他拣的那快。

　　恍惚一会，双手已抱了一块石头，站在黑影跟前。他疑惑，转眼仿佛又被夺了意识，不能控制自己。

　　忽的石头落下，正对着倒下黑影的头，钟知林回神了立马弯腰抱住，这石头若要砸到人，可是会直接死的！

　　钟知林愣了一会，这与幼时记忆很是相似，对方也是同一人，同样可恨！可转身看身后，火光在眼底烧起，视到其他又迅猛抓去，随后覆盖，吞噬。

　　屋顶悬着一块木头，摇摇欲坠。双手抱着的石头，好似在哭喊，愤慨，和他心中所想一样。

　　砸下去！！

　　砸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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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影与石头快被热火熔化，扭曲着纠缠在一起。石头的呼吸声猛烈而迅速，他竟听得清楚，他当真是神仙投胎下来的？

　　钟知林咧开嘴笑了笑，他是神仙。

　　火舌不断扭动，攀爬到他脚边，时而乖巧蹭蹭，时而虎一样咬上，钟知林吃痛大叫一声，忽然眼前明晰了，石头猛砸在黑影身上，再在他身上狠踩了踩，“你疯了！想放火烧死仲愉！”

　　火势愈发大了，一层烟裹进来迷得人看不清，钟知林蹲下要拖他走，还是不禁打了他几下，边拽他边道:“我小时候就提醒过你再欺负仲愉我就杀了你！你还是不改！你凭什么有他这样好的孩子！”

　　这人不光想烧死仲愉，连自己也不放过了，里屋外屋都放了一圈火，眼下只有……

　　胳膊突然一痛，钟知林低头去看，竟是这人醒了，手拿小刀在他胳膊上划了一道口子。他黑衣紧裹，帽子捂在头上，手持小刀向他冲去。

　　钟知林茫然一瞬，为何费时救他，却遭这样结果？

　　抄起脚下凳子便向他砸去，不管上面是否沾火，也不管手上被烫掉一层皮，踹开窗户跃出，弃了身后黑墨中一抹艳光。

　　眼前昏暗，他好像在这条他跑了多年的路，迷路了。不知前路如何，只是全力跑着，忽闻一阵清香，还如往日一样依赖，奋力抱住。

　　钟知林如抓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攥着，头深埋在他胸前，深深吸着那清香，因恐惧又坠下几颗泪珠。对方将他抱住，轻轻抚他微颤着的背，察觉到了什么一样，惊道:“知林！”

　　这一声也唤回了钟知林，他清醒，抬头看眼前人是谁，居然是暮时！

　　他仿佛又被刀划了一道，惊恐地推开他，退后几步才看清面前景象，他不知何时到了暮时住处，真是……让他羞耻又恐慌！

　　“对不起！”钟知林摸了摸背在身后的包袱，转身就要逃，被暮时从身后抱住，“你受伤了！要逃也需清理了伤再去！”

　　他不管钟知林反抗将他摁在椅子上，细心查看他伤处，胳膊上横着一道口子，手心烧掉一块皮，看着瘆人。

　　“你不要走，很快就好。”暮时温声安慰他，迅速去拿了药膏和布来。钟知林慌得不清醒，一手抓着包袱直盯着暮时为他处理伤口，涂了药拿布裹上，再给他擦擦脸上落的灰尘，刚一转身钟知林便丢下一句谢谢冲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