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难决》一山屿

87、第一章

　　“我叫钟知林！

　　整个余国最会做糕点的是我师父！他的手艺哪怕是出了余国也无人能敌！不过我没学会。但那是迟早的事。我们如今在余国的涅州城的……不知道是哪条街，问问我师父的名字你自然能找到！回家多给大人说说，谢谢！下次再来啊！”

　　钟知林头顶白色短布，一身青绿，腰间挂着多少彩石磨成的珠子，行动起来摇摇晃晃都碰在一起，叮当响得热闹。双瞳深黑，闪着亮光，嘴角扬着正跟面前一个孩童讲话。

　　那孩童笑着应他，抱着一堆糕点跑开。

　　正是热闹街市，小店上方高挂牌匾:景记糕点。

　　店内两个柜子，左边挂牌:师父做的。里面糕点已经所剩无几，留下的几个样样精巧，不失最会做糕点这一名号。右边挂牌:徒弟做的。里面糕点……看样子没卖出去一个，一排一个颜色，看起来样式一样，模样却不一，就连大小都各异。

　　来人看着轻笑了一声，柜子后面的钟知林把白布盖在脸上，躺在木椅上抱着胳膊便睡了，也不怕有人来偷。

　　良久，钟知林听见一小声轻打，顿时睁开眼睛从椅子上跳下，猛拍柜子喊道:“谁敢偷！”

　　对方往后退了几步，双眼微微睁大了看他。钟知林见他模样俊朗，不像是会偷窃的，尴尬地笑了几声，道:“不好意思，受惊了吗？”

　　他摇摇头，钟知林便放心了，指着挂师父做的那一柜道:“客官看看想要什么，已经没有多少啦，再不买可来不及了。”

　　钟知林后退一步让他慢慢挑，背过身打了个哈欠，再转身，竟见对方弯腰看着挂徒弟做的那一柜。他还没惊，又听到一句更让他惊的话。

　　对方指着那一堆奇形怪状的糕点道:“我更喜欢这些。麻烦全都给我包起来。”说着从衣服里拿出一荷包放在他面前，“这些应该够了吧？”

　　钟知林愣了愣，然后连忙点头，要拿荷包却又收回了手，转头去看师父做的糕点，在心里数了数，才摇摇头，拿过荷包取了相应的铜钱后再归还给他，“客官人美心善，就当您买我师父做的，我做的全都送你啦！”

　　说完拿了纸细心包着。

　　“这些原来是你做的。”

　　“是啊！”钟知林回，扭头，这次才真正认真看他模样。他同样也是一身青，柳叶眉，那双蓝眸最引人，那一瞬，钟知林好似感到有一股清流流淌而过，淌到心尖。右耳的黑痣细小，亏他总是在一堆稻谷里面挑芝麻，再小的东西都能看到。

　　一不留神，他已经盯着对方看了许久了，对方冲他歪头笑了一笑，他才反应过来，忙道了歉继续低头，拿夹子夹来糕点装好递给他。

　　看他面生，不知从何处来，面前大包小包，也不知对方家里几口人，能吃这么多，但他如今只一人，搬这么多怎能搬动？便提议:“客官，不如我帮您拿到家里去？”

　　钟知林往前走了几步，对方看了看他，再看纸包的糕点，没吭声。良久，钟知林知晓了，道:“并非有意要去客官家里，只是平常大家多买会让我帮忙送送，这样吧，”他从后面推出一个小车，十分简陋，几块木头两个轮子，“不嫌弃可以拿这个，若是……客官还有其他法子便不用了。”

　　对方道了谢，迟疑片刻接过小车，两人将糕点装好，然后钟知林就在小店门口目视他离开。

　　“天上掉馅饼了？竟有人买你做的东西，哈哈哈……”一老者晃着葫芦站他旁边，笑着道。这是这条街上的乞丐，没名字，叫什么都应。运气好得不得了，总能捡到别人不要的好东西，随便扯扯套在身上，也有模有样的，不像个乞丐。

　　钟知林瞪他一眼，“你等着，总有一天我的名号能比师父的还响！”说完丢给他一枚铜钱，听他道了谢，转身把店收拾了拿了今日工钱，把门锁了两道，跑着出去。

　　每日钟知林都从街上跑，从街头跑到街尾，给每个人打招呼，去街尾买两个糖人。今日糕点卖得快，他只跑了一半便找到了那个捏糖人的。

　　那人见他，笑道:“跟之前一样？”

　　“不，要两只喜鹊，颜色一样。”

　　“怎么换了？不要吃小蝴蝶啦？”

　　“有喜事当然要喜鹊了！”

　　钟知林坐他推车后面，看着他点点头，边捏边歪着头向他打听，“什么喜事啊？这么高兴？”

　　“咳咳，”钟知林故作玄虚一阵，看来的人少了才小声回他:“有人把我做的糕点都买了！”看他要说话，连忙捂住他嘴，“不能告诉别人！以后再说！”

　　他点头，钟知林便松手，“常伯，我要……一鸣惊人！偷偷地把糕点做好。”

　　常伯笑了笑，捏出喜鹊的头，就差羽毛了。闲着也是闲着，钟知林便帮他喊几声捏糖人，收钱递糖人也一并帮了。

　　“好了！”常伯把两只喜鹊递给他，他道了谢跑开。去城外小山下的溪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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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跑得飞快，惊了不少山间的鸟儿。不久就是暮春，天更暖和些，小溪边花草开得盛，日日去，日日都能看见变化。

　　钟知林躲在树后看小溪，溪水正流淌，碎石阻挡直接飞去下一浪。他看着喜鹊的羽毛咬了一口，糖甜腻，他特别喜欢。再往前走几步，有一抹红在溪边，他笑了笑跑去，特地从高处跳到红衣身边。

　　“仲愉！”钟知林坐在地上，把另一只喜鹊伸到他手边。

　　红衣接过看了看，无奈道:“整日吃甜的是会生病的。”

　　“病就病了吧，好吃啊！”钟知林起身站仲愉身边，伸手问他要，“你不吃给我也好。”仲愉嘴上那样说，还是迅速舔了一口，这样钟知林就没法再要。

　　“谢谢。”

　　“有什么好谢的？从认识那天就告诉你了，这么多年都没改过来。”言毕，钟知林抢过仲愉半边椅子，与他一同坐着。

　　扭头看他小口舔着喜鹊，不如他一样直接咬了。身上头上皆戴着红，格外喜庆，脸色苍白，瘦了许多，左边眼尾一颗泪痣极漂亮，不过暗淡，凑近了看更清楚。

　　发现钟知林在盯着自己看，仲愉伸手把他的脸掰过去，“总盯着我做什么？”

　　“没什么。”钟知林靠着他一点一点咬着喜鹊，最后的羽毛不舍得咬，拿远了给仲愉讲今日发生的事。

　　“我做的糕点被人一口气买光了……”他只说了一句，仲愉便笑了，“看你日日盼望，不忍心才买来的吧？”

　　“肯定不是！我没见过他，他只是说喜欢我做的，然后全买走了，很有钱。”钟知林给他比划那人身高多少，讲述模样如何，忽然看地上空无一物，疑道:“画具呢？怎么不见？”

　　“忘带了，已经到了这里，就不想再回去。”仲愉看钟知林神色不好，摸了摸他的头，让他继续讲。

　　钟知林心情低落了些，拍拍仲愉的手，“那个人我看了熟悉，却认不出来……感觉心里，狠狠跳了几下。”

　　“知林这是春心动了？”仲愉笑着揉揉钟知林发红的脸，被他叫着躲去跑远几步，“不是！那不可能！那是个男人！”

　　仲愉看着他模样又笑了一阵，喜鹊已经吃了一半，他靠着椅子仰头笑着，一手随意拿着木签子，轻轻摇晃。

　　“别笑我了。”钟知林走过去扯扯他头上的红绳，又看他实在开心，只好道:“那你笑吧。”退了一步抱着胳膊看他要笑到何时，没想到仲愉因他这样笑得更欢，钟知林盯着他忍了一会，终于没忍住笑着去跟他挤在一起。

　　两人玩闹一会，天已经快黑，钟知林把最后一口喜鹊吃掉，搬起椅子牵着仲愉的手往山下走。

　　“你这新衣裳不错，穿着好看。”仲愉戳了戳他青衣上的彩石，发出声响。钟知林回头蹦了蹦，让那彩石更响些，“是吧！我挑的，师父前些天给我钱让我换一身，我一看就特别喜欢，衣裳昨日才做好拿来。”

　　“那件白的确实该换了，整日跑，弄得一片黑，都看不出来是白的，还要你师父洗，怪不得他这样恨你。”仲愉揶揄他，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身我多爱惜。”

　　山间这时有鸟鸣，抬头不见在何处，钟知林边走边嘱咐:“早了我把椅子搬过来，想坐在哪慢慢挪过去，我都能找到。明日我可能晚来些，你若等得急了便去找我，或是早早回家，去我那也可以。”

　　仲愉点点头，这时他的喜鹊才吃完，被钟知林拿过签子随便扔了。

　　到了分叉口，两人挥手道别。钟知林总想送他进家，奈何他不愿。但钟知林也确实有些惧怕进他家门，家里死气沉沉，那混蛋父亲时不时在家，鬼魅一样乱窜，行踪不定，母亲带着大儿子走了，去了别国，不知是哪里。

　　钟知林搬着椅子慢慢在街边走，这时候还有几家酒馆开着，热闹非凡，他抄了远路避开嘈杂，渡回家。小屋明亮，他走近了敲门，“师父，我回来啦！”听到里面嗯了一声，才转身走进后面屋子，如往常一样放下椅子点蜡烛，脱了衣裳再吹灭蜡烛，躺床上蒙着眼入睡，

　　不过有一点不如往常，他丝毫没有困意。脑子里尽是白日买了他糕点那人的模样，以及仲愉的话，辗转几次都忘不掉。

　　！！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一只手撑着头，侧着看窗外照进来的月光。

　　……那人长得也白净。

　　钟知林惊觉，不知怎的又想到他。他猛地大喊一声，企图用这声音将脑子里的东西盖过，却没成功，就听有人敲门，“你喊什么？”

　　是师父！

　　钟知林连忙回:“师父，没什么！”随后捂上眼趴着要睡。

　　结果便是……

　　他一夜未眠，脑子里一句，知林这是春心动了。

　　眼前，是那人模样。

　　早起开门时还心旌荡漾，想他是否还来，或是亲自来归还小车，又庆幸幸好当时他提了小车……

　　钟知林用凉水洗了脸清醒清醒，顶着黑眼圈搬着椅子朝小山跑，放在昨日小溪旁，又飞快冲下山，见店里后门开着就知师父来了，跑去开前门，一路上火急火燎的。乞丐闭着眼在门口靠着，“比平时早了不少啊，怎么了？”

　　睁眼笑看钟知林，调侃道:“小钟又有什么喜事？耳根都红了。”

　　“每天都开心得很，只是只有今日这时让你见到罢了。”钟知林背着他不让他看，开门摆好师父送来的做好的糕点，将第一个递给乞丐，他接过高声祝贺，“景记糕点生意兴隆啊！”然后便走了。

　　钟知林拉开布帘，师父仍是把东西放下就走了。白日里他看，夜里师父做糕点，家里，店里都有。卖出多少工钱不变，不过若是他要多拿，师父也不管，鲜少说话。购置什么师父早早准备好，怕他插手，他用多少也不管。幼时手艺便全部教过，他不会就算了，做成什么样子，也不管。

　　他留了布帘一角，只叫人看见他人在，却不能看见他在做什么，时常扭头，也不怕人偷。

　　师父还是怕他忘，留了本书放桌子上，好让他翻看。钟知林把它拿到面前，然后高举，阅读天神赐来的天书一般，格外尊敬，细心。

　　看了一遍就按着上面写的做，开了缸舀水到木盆里，突然，有人敲了下木柜。钟知林转头，见到来人面貌后，只觉得一个炮仗在脑中炸开，再不能想别的，亦不能看别的。只能有他。

　　“歪了。”他小声提醒，钟知林才回神，刚舀起的水全都洒在地上，连忙放了书要去擦，又想此时他来了，不好耽搁，更是不愿耽搁。心里几次争斗，于是拿着水瓢跑到他面前。

　　两人相视，却都不开口，就这样面对面站了许久，钟知林觉得脸上脖子烧了一片，低头惊呼，连忙把水瓢放回去，再到他面前。

　　这时对方好似也解脱了，把小木车还给他。退后一步看柜子，神情有些忧伤，“没有了吗？”

　　钟知林随他视线看去，原是要他做的，心里一下又乐开了花，天上掉了无数财宝也不过如此了。

　　“我刚准备做……”

　　看他听后神情不好，那就更说明，他做的糕点好！他离比师父更有名又近一步！

　　钟知林心里仿佛有一个小人，此时正在跳跃，翻山越岭，转了几个来回还是不够，要跑去更远的地方。

　　那人看着他，两人都定住，谁也不敢先发出声响。最后还是对方，犹豫了许久问:“那何时才能做好？我近日清闲，若不麻烦，坐在这等也好。”

　　钟知林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人，愿等他！

　　钟知林连忙点头，拿来凳子给他找了一处干净的地方让他坐着，自己去收拾地上的水。对方微笑着看他动作，看得他心里波涛汹涌的，如此，碰掉更多，杂乱更多，晦情更多。

　　他讪笑着引开对方注意，道:“客官家里有几口人，昨日分明买了一柜。”

　　“只有我一个。”

　　“啊？？”钟知林大惊，“那客官一个人全部吃完了？！”

　　他微笑着点头，“我很喜欢你做的糕点。”

　　钟知林好似被夸得晕了头脑，做起事来感觉轻飘飘的，笑一直挂在脸上像再也摘不下来了。

　　“客官看着面生，叫什么？是哪里人？”

　　“我叫暮时，邻城牡城人，前些天才过来。如今住在邻街，就是这边方记酒馆后面，从酒馆后门出去，向东走，数七间屋，便能到，门口高处有一个罐子，里面是彩色蝴蝶，很好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