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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和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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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线战事焦灼,楚安澜同样焦灼。
羯罗与大昱矛盾最激烈的那个年代,她还未出生。在她出生后,两国纷争渐息,之后边境上的偶尔摩擦也都是小打小闹。
两国百姓都没有将战争继续下去的意思,作为君王也就顺水推舟,开始尝试建交,互相派遣使臣来往——楚安澜八岁那年遇到的科沁亲王正是其中之一。
当然,停止战争的最重要原因,其实是两国都不能再继续支撑长期战争了。
打仗无非靠三样东西:钱,粮,兵。
连年战争拖垮了国库,征兵又叫百姓们叫苦不迭,再打下去,不说灭了对方,怕是要先被自己国内的民众推翻。
君王的心照不宣全体现在此处,故而互相派了几次使臣后,终于由科沁亲王带着最最重要的和谈书出使大昱,两国签订契约,约定百年友好。
劳心了小半辈子的延和帝终于松了口气,以为能过上太平日子了——没想到太平了没几年,羯罗就又开始动手动脚。
既然不守契约,那当年签个什么契约呢!
延和帝大为光火,更让他光火的是自己死在边境的次子,他子嗣不丰,本来只是派出去锻炼才干,没想到就这么折在了外头,如何不气,如何不恨?
不狠狠杀一杀羯罗的气焰,还真就翻了天了!
为了自己的心脏考虑,延和帝干脆取消了春闱——阿札就是那个出尔反尔不讲信用的阿图汗的儿子,延和帝怕自己一见着就控制不住自己下杀手。
况且这个节骨眼上,也没人还有精力张罗春闱之事了。
而焦虑的楚安澜在做什么呢?
她活了十五年,与阿札相识七年,头一次不知道怎么面对阿札,头一次如此深刻地体会到国仇家恨。
她该怎么见他?他的族人杀死了自己的兄长,横在两人之间的,怎么会仅仅是长辈的阻挠,族裔的区分?
阿札来凤梧宫寻过楚安澜好几次,通通被拒绝了回去。
只有闭门谢客。
阿札生于大昱,长于大昱,从不觉得自己是昱朝人,如今却终于感受到了比地位更深的隔阂。
随着时间推移,也不知是楚安澜想通了,还是终于放下了心中的怨,终于愿意再见一见阿札,只是有了隔阂后,又如何能像曾经一般亲密无间呢?
此时距两国再次开战已经过了大半年,前线战事胶着,一直是不温不火的态度。
而因战事中断的科举也没有要恢复的意思,阿札更是因为身上的羯罗血统备受关注——或者说是歧视。
九月初,前线突有军情传来,羯罗凤皇阿图汗暴毙!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主君暴亡,羯罗将暂缓攻势之时,又有消息传来,科沁亲王继承凤皇之位,再次纠集兵力,直接对燕山、陵州、平宁三地发起强攻!
云川失陷,冠军侯携残军退守苦渡河,据天险以克羯罗大军。
此时想再调集兵力,难,难上加难!
这封军情送到时,延和帝一颗心简直沉到了谷底。
多年战事令昱朝元气大伤,至今未完全恢复。前线陷入苦战,后方兵力却不能及时得到补充……难!
再向民间征兵?哪里能征上来!
莫非失地收复不过几年,便又要重新走上割地求和的老路吗?委曲求全,割地求和,自己又哪里对得起百姓?
朝堂之下,主战派与议和派仍在争论不休,延和帝只想堵住他们的嘴,让这些不曾上过战场的蠹虫去前线见见血!
战不能,退亦不能,难道真是天要亡大昱?
“都给朕闭嘴!与其在这里争不出个结果,不如想想羯罗是怎么做到这么快恢复元气,再犯我朝的!你们,你们,还有你们!你们以为朕看不出你们的心思吗!再不好好给朕想办法,朕就把你们先打下天牢!”
殿中一片寂静,人人噤若寒蝉。
延和帝对外向来都是贤明礼下的君主,很少这么威胁别人,但他真的吃不消了。此等国家危亡之际,满朝文武竟几无一人可当大任!
“明日再议!兵部尚书,散朝之后随朕去御书房。”
朝中是战是降的争执还没吵出个结果,云川便又有军情战报送上。让延和帝松了一口气的是,云川地区战火稍息。羯罗在攻下燕山、陵州、平宁三地,占领云川半壁江山后,自发放缓了动作,给了昱朝军队一些喘息之机。
可随战报附上的一封信,又令延和帝的怒火达到了顶峰。
那是曾经的科沁亲王,现在的凤皇科沁的亲笔信。
“……阿图汗已死,两国战事当息。孤愿以大昱二殿下之性命与云川故土为聘,迎娶大昱六殿下,以结两国百年秦晋之好……”
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赤裸裸的要挟!
二皇子没死,失踪不过是落在了科沁手里,如今他要以大昱皇子的命与大昱的土地来威胁自己将楚安澜下嫁去羯罗!
这与卖女求荣何意?
纵使科沁至今未娶,似乎是将一颗真心挂在了云澜身上,这话又有几分可信?
科沁与他的父亲阿图汗一样,都是出尔反尔、不守信誉的小人!
于是这封信被压下,延和帝不打算将之泄露出去半分。
他宁愿楚安澜与阿札成婚,也不愿仿佛卖女儿一般将她嫁去羯罗,嫁给科沁!至于二皇子,他也会想办法派人将其救回!
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第二日上朝,延和帝就听见了自己最不想听的东西。
尤其是,这些话是从自己最信重的兵部尚书嘴里说出来的。
“陛下,自开战以来,国库空虚,难以为继,百姓妻离子散,民不聊生,是以……”
“尚大人,你什么时候也与主和派坐在一起了?”
延和帝声音低沉,阴恻恻道。
“陛下,”尚谚跪在地上,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听见他有些艰涩沉重的声音,“时局艰难,二殿下还在凤皇手中,半壁云川也在凤皇手中,即使二殿下性命事小,可云川马场不可再落入敌国之手了!六殿下和亲羯罗,是眼下最好的选择。即使凤皇不守约定,也能为大昱争得喘息之机……”
“混账!我大昱竟衰微至此,要拿朕的女儿来拯救吗!”
“陛下!望陛下以大局为重啊!”
“可是诸卿,这是将大昱的脸面,朕的脸面踩在地上啊……”
“陛下。”
不仅是尚谚一人,朝中大臣跪了一片,只有零星几人仍站着。
金碧辉煌的宫殿中,是死一般的寂静。
延和帝颓然靠在龙椅上,从来没觉得龙椅是这么冰凉。
事情很快就传进了楚安澜的耳朵,可楚安澜几乎不敢相信。
“科沁,他说,要本宫和亲?环儿,是你耳朵坏了还是本宫耳朵坏了?还是科沁他脑子坏了?这么多年不成婚,刚继位就要本宫和亲?他就不怕自己这凤皇之位不保?”
楚安澜不仅不相信,还有一种荒谬感涌上心头。
和亲,这是个多遥远的词啊。
大昱皇族个个都是死倔的骨头,宁可自己领兵与敌军同归于尽,也想不出要族中女性和亲求全这等屈辱之事。更有巾帼不让须眉的女杰,征战漠北,面对羯罗铁蹄也是寸土不让,不曾后退。
可羯罗居然提出要自己去和亲?
这种荒谬很快就变成了现实,上午听到的消息,下午楚安澜就被延和帝叫去了御花园。
“父亲……父皇寻女儿来,可是为了羯罗一事?”
楚安澜强笑着,避开“和亲”这两个不敢让人细思的字眼。
“小六,是父皇对不住你。”
延和帝没有正面回答,可他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喊楚安澜来,不过是通知,而非商量。
楚安澜的笑容已经摇摇欲坠。
“父皇……当真无法可想了么?”
“你二皇兄还在科沁手里,云川马场也在科沁手里。是父皇对不住你。”
延和帝不看楚安澜的神色,只是仰望开始落叶的梧桐树,“父皇对不住你,也对不住你母后。”
落叶的枯黄刺痛了他的眼睛。
“可……可……”
楚安澜的笑容彻底垮掉,张着嘴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如果科沁只是要和亲,朕封宗室公主前去也是一样,可科沁点名要你。”
楚安澜不是不懂这个道理,就算曾经再年少无知,作为皇室成员,也该有这样的觉悟。
“可……”
她依旧张着嘴,已经泣不成声。
“安澜,大昱撑不住了,百姓已经不能一次又一次经受战争了。”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谁又愿意做这种事?
连年的战争掏空了整个王朝,再打下去,也许只能落到同归于尽的下场。
“小六,待有朝一日,父皇定亲自率军踏破羯罗,迎你班师回朝!”
楚安澜都懂,她已经不是曾经那个孩子了。
“父皇,女儿明白的,女儿……都明白的。女儿……愿意前往羯罗……和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