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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红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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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沁那边催得紧,楚安澜一应下来,宫中就开始准备和亲相关之事。
阿札的消息则没那么灵通,楚安澜又紧紧瞒住。等他知道具体情况,已是半月之后,楚安澜即将离京。
当晚,阿札潜入凤梧宫,欲向楚安澜要个说法,人还没进宫门,已经被日夜看守的辛巳拦在墙外。
“阿札,你别进来。”
楚安澜的声音透过高高的宫墙传进阿扎的耳朵,“你别进来。”
“朵珂!这是怎么回事!辛巳!你放开我!”
“没有殿下的指令,在下恕难从命。”
“朵珂!朵珂!”
“阿札,你别进来,我让辛巳放开你,你别进来!”
“……好,我不进来,朵珂,你给我一个说法。”
“辛巳,你退下吧。”
楚安澜深吸一口气,辛巳的动作停滞了一瞬间,然后跳上宫墙,重新隐藏起来。
“阿札,你别进来,你别进来,我们……不要再见了。”
“朵珂!我明明,我明明……”
“阿札,这不是你的错。”
楚安澜蜷起身子,斜靠着朱红宫墙慢慢滑下,毫不在意身上金贵的罗裙被弄脏,“这不是你的错,只是……只是我们生不逢时……”
“朵珂!”
夜风袭卷,片片枯黄的梧桐叶被吹落,冷风游走在树枝间,簌簌有声。
“不是这样的!我们,我们还可以离开!对!我们可以离开这里!去到没人能找到我们,没人能限制我们的地方!还有别的办法的!”
他的声音渐渐低落下去,最后只是反复念着楚安澜。
“朵珂……朵珂……我们走吧……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容身?”
他信心满满。
“阿札,我不能走!”
“为什么!”阿札突然暴起,介乎少年与青年的声音里满是怒火,“我明明就要成功了!你为什么不愿意?我只差一点……只差一点!”
“阿札,我依旧爱你。”
楚安澜叹息声中隐约可闻幽咽:“我爱你,可是我背后还有我的国家,我的臣民。我有我作为一国公主,应该担负的责任。”
责任!责任!又是责任!
楚安澜仿佛能听见阿札的心跳,那么快,那么炽烈,又那么痛苦。
“……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楚安澜的歌声很轻,又很高很远,远远飘过高不可攀的宫墙,却飘不过关山万里,飘不过万民哭嚎。
秋月如水,冰凉入骨。
“阿札,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唱歌……从此以后,楚安澜与阿札永不复见。”
“朵珂!”
“相见争如不见……阿札,如果你想我了,就看看月亮吧……”
楚安澜伸出手去触碰那冰凉的月光,明明那么美,那么圆,那么亮,却永不可及。
虽然遥不可及,但你我仍沐浴在同一片月光下,天各一方。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终究是得非所愿,愿非所得,命运嘲弄一场。
“诏曰:兹有皇六女安澜,幼挺幽闲,地惟懿戚,锡以汤沐,抑有旧章。今封宣宁公主,赐字平波,食邑云川,降以羯罗之王科沁,永修两国之好……”
暗橙色的黄昏下,楚安澜一身凤冠霞帔,下跪接旨。
羯罗使臣已日夜兼程赶到洛京,将护送楚安澜前往那从未见过的异国他乡。
金红婚服衬得楚安澜颜色更薄淡了一分,她抬起手,纤弱的腕子便将那道封敕牢牢接住。
“臣女领旨。”
延和帝看着自己最小的女儿,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然而一阵沉默后,他只是拍了拍楚安澜的肩,轻声道:“安澜……宣宁,此去山高路远,珍重。”
“谢父皇。”
楚安澜盈盈再拜,被羯罗使臣托住手臂。
“陛下,时辰已至,该上路了。”
延和帝松开手,面色沉静如水,再看不出有什么情绪波动。
“望贵国遵守约定,莫要再做出小人行径。”
使臣这才从袖中取出一卷黄色丝帛递给延和帝,道:“凤皇大人来前特意嘱咐在下,只有陛下守诺,才能将这道密诏呈上。”
他并不在乎延和帝到底看没看丝帛上写了什么,只是自顾自请楚安澜转身上车,高声道:“启程——”
无数车马在这一声下徐徐而动,车轮滚动的粼粼声连成一片,呼啸而起。
夕阳映照着楚安澜的十里红妆,如一片血色的海,缓缓流出洛京。
半年后,二皇子被科沁派人护送归京。与二皇子一同来到洛京的,还有科沁同父同母的亲生弟弟,罗纥。
罗纥比阿札还小个好几岁,完全是少年心性,给自己兄长送来敌国做质子,竟也不觉得委屈丢人。
同日,阿札被召进皇宫,和罗纥一同被软禁起来。
罗纥从出生到被送来大昱,还没和人一起被软禁过,初时尚有些不高兴,可才不高兴了半天,他就发觉出了不对劲。
他只是不把事情放在心上,不代表他傻。
从羯罗带来的特产还有一些,罗纥收拾了东西,溜溜达达去找这个比自己年长几岁的青年。
“嗨!朋友!现在我们住在同一个屋里,要不要尝尝我们羯罗的特产?你应该是羯罗与大昱的混血吧?去羯罗看过吗?羯罗有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有波涛汹涌的海子……”
阿札本来就烦得很,看到罗纥这喋喋不休的样子,心中烦闷就更多了十分,转过头去,连看一眼罗纥也不愿意。
罗纥吃了闭门羹,也不气恼,只是找了把椅子坐下,边吃点心边道:“朋友,我是被送来做质子的,你是因为什么被关在这的呀?”
阿札依旧不理他,见罗纥没有要走的意思,于是自己转身出门。
“朋友!别走!”
罗纥从椅子上跳起来,抓住阿札的胳膊,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朋友,见过这个没有?”
阿札只是回过头多看了一眼,眼睛就移不开了,沉睡多年的记忆再次苏醒,令他认识到了一种可能,一种……可怕,且让他不敢细想的可能。
“这东西你是哪里来的?!科沁给你的?”
“朋友你终于肯理一下我了,呼,和你说句话可真不容易。”
“说重点!”
阿札死死抓住罗纥想收回去的手,眼睛盯着玉佩,几乎想将它抢过去。
“诶诶诶朋友!给你看可以,你怎么还想抢走!你自己没有吗?”
“我怎么会有?这不是科沁给你的?”
罗纥爱惜地摸了摸玉佩,“这是羯罗皇室的象征,所有羯罗皇族一出生,就会有工匠为我们定做。王兄的是王兄的,我是我的,可不能混为一谈!说真的,兄弟,你真的没有啊?”
“我没有,但……”阿札咬了咬牙,“我记得我很小的时候,我娘跟我说,去找身上带着凤鸟玉佩的人。”
“难怪嘛。”罗纥托着下巴,认真道,“你知不知道,你和我父王长得还挺像的。”
“你……父王?”
“上一代羯罗凤皇咯。”罗纥提到上任凤皇,颇有些无奈道:“看来……你是我这个父王一夜风流的产物啊,难得,难得,不过你们也太像了点。嘿,这么说起来,我还得叫你一声二王兄。”
“二王兄?你只有科沁一个哥哥?”
“说得没错!大概是那个老东西处处留风流债的报应,他女人再多又怎么样呢,不还是只有我和大王兄两个孩子?哦,不对,现在还要算上一个你。不过你流落在外,这个老东西不知道也好啦。”
“听上去,你爹死了,你还挺高兴?”
“高兴,我怎么不高兴。大王兄策划好久了,他继承羯罗凤皇之位,送我来大昱做质子,他也高兴我也高兴。用大昱那句话叫怎么说来着,两相得宜,一石二鸟嘛!”
阿札双眼眯起,心中反复考量罗纥的话到底有多少可信度。
“朋友!二王兄!你别这么看我!我才不想继续待在凤羽城!我也没兴趣和大王兄抢凤皇之位!来这里做质子有什么不好?只要我不出洛京,你们大昱的皇帝不还是得好吃好喝供着我?王兄不用担心我被那群老家伙拱火谋反,大昱皇帝能相信王兄承诺的两国和平的诺言,我能在外面舒舒服服过日子,没什么比这更悠闲了!”
他眼睛转了转,恍然道:“王兄曾经出使大昱,你又见过王兄,王兄一定是当时就认出你了!只是不想再多一个麻烦,所以才不曾声张。我明白了!”
罗纥明白的,阿札当然也能想明白。
既然自己与前任凤皇阿图汗相貌相似,那延和帝怕是早就认出自己的身份了,只是不知出于什么理由,默认了自己的存在,还将自己放在殿下身边,时刻让自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盯着。
“多谢你,我明白了。”
“不谢不谢……欸,二王兄你要去哪里?欸你等等我啊!”
“别跟过来,我自己有事要做。”
罗纥一下子蔫了,嘴里嘟囔着什么。
“不过我还有一事要问你。”
阿札还没踏出宫门,突然又回过身问道:“你知不知道朵珂是什么意思?”
“朵珂?哦哦!你念得不太准,应该是‘图尔珂’,是羯罗语里‘高飞之凤’的意思啦,经常用来指代心上的姑娘。怎么,二王兄你有喜欢的人啦?不对呀,你没去过羯罗,怎么会知道羯罗话……”
朵珂,图尔珂,高飞之凤……
阿札大步向宫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