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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六十七 来历 ...

  •   花满枝做了个奇怪的梦。这个梦漫长而又零碎,场景不停地变换。可都发生在越州城。梦里有敖子青,还有阿离。
      阿离一改阴冷的样子,活泼地走进来说:“嫂嫂,我好想你。”
      听得他这样叫,她疑惑道,难道是自己疯了?哪知身子却迎了上去道:“呀,我的小离回来了。饿了吗?厨房里热着汤呢。”
      一会,又梦见阿离变成幼童模样,自己握着他的手,教他写字。他的字写得居然挺好看的。看不出来,她想。可随即嘴里说:“小离越来越厉害了。明天可以让你哥给你讲论语了。”
      “嫂嫂,我想听你讲孙悟空的故事。”
      “好,晚上就给你讲。”
      她感受到自己居然是期待的,仿佛自己的脑子里进了另一个人。
      场景不停地变换。又一会,她听见敖子青叫自己诗诗……他笑着说:“诗诗,你这首诗写得很是不错。这一个光字,画龙点睛。”
      她想:他居然笑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可听得自己回他说:“这光字,我还怕觉得用的过了呢。”
      一会,场景又换了。
      敖子青穿着一身官服,头戴乌纱帽。天还没亮,自己送他到大门处。他上轿子之前,握着自己的手说:“诗诗,我最近有点忙。你不用等我回来吃晚饭。你先吃。”
      片段零零碎碎,时空混乱,可都是些日常琐事。
      她想:现实不能这样,做做梦也挺好。她流连在梦境里,很有代入感。过得那是津津有味,直到碰上战争……怎么梦里也有这讨厌的情节?她看到越州城被围,弹尽粮绝。他换上朝服,让自己跟着他的部下离开。自己说:“相公,我不走。生不求同时,死盼同穴。鸳鸯不单飞。”
      蠢,快走。你会拖累他的。你活着,还有机会报仇。她对脑中的另一的自己说。
      梦里的她不听她的。
      城破,叛军攻入,将这对小夫妻团团围住。叛军叫嚣着:“投降,就不杀你们。”
      敖子青不从,试图带着她突围,未果。她为他挡了一剑。倒地那一刻,她痛感消失,灵魂出窍。依依不舍地回望着他。却看到他抱着一名胸部中剑的女子,一脸痛苦,竟也一剑了结了性命。那女子的模样,和他画中的一模一样。
      之后,她梦见自己跟着鬼差走了。
      走得不舍,一路都流着泪。
      她对自己说:“你做这样的梦做什么?还梦见他那凡人妻子,真是不知所谓。做个美梦不好吗?快停下来。改成和阿青恩恩爱爱,生一大堆胖娃娃,白头到老。”
      她依旧没有听她的。一边抹泪,一边在黄泉路上,寻找敖子青的身影。她寻了一路,却听得熟悉的声音在前方呼唤自己的名字。欣喜地抬头,看见他朝自己奔来。
      奈何桥边,敖子青竟先她一步到了,不过穿着和之前又不一样了。此刻,他穿着白色的天衣,仙气飘飘。“诗诗,你等我。先不要过奈何桥。我是神仙,我一会回来带你走。此后,再也不分开。”
      这个好,她叫道。可还没等她回味,场景一下又换到越州城郊的一片桃林里。
      南山上桃花正好,她和敖子青坐在溪边。溪水从山上蜿蜒而下,一个描金漆盘托着一杯清酒顺流飘来。正好卡在他们这里。敖子青回过头来,阳光明媚地笑着对她说:“这一局,是你来,还是我?”
      她刚张开嘴,还没发声,就看到一道白光从敖子青身后袭来。她心惊不已,大叫一声:阿青,快走!之后,兀地睁开双眼,看到一顶青色的纱帐支在象牙柱上,四只蒲扇大的长尾红蜻蜓蹲在柱子上,慢悠悠地扇着翅膀。
      阳光从门窗缝隙透入,一丝一丝映在纱帐上。空气干燥闷热,唯一的风来自这四只蜻蜓。她半坐起来,心仍跳得厉害。额头冒出了黄豆大的汗珠。定了定神,发现手边是一床素净的蚕丝被子,难怪这么热。她推开被子,环顾四周,惊奇地发现除了那四只蜻蜓,这里别的陈设和绝域卧房里一模一样。连床尾那袭青色的罗裙都一般无二。
      梦境并没有因她的醒来而停止,而是变本加厉,惊涛般向她涌来。还是越州城生活的那些家长里短。不过,这次是连贯的,成片成片的,她看到了自己小时候的模样,以及敖子青小时候的模样,还有阿离……以及自己心心念念的婚礼。
      她狠捏了自己一把,是痛的。
      不是梦。她猛然跳下床,赤着脚打开门。门外阳光猛烈。照在亭台楼阁上,全是她不认识的景象。远处廊下,小怜和一个半兽人在说话。听见开门声,她转头望向这边,惊喜叫了声:“堂主,你醒了。”
      可她脑海里传来的是敖子青厉声喊着诗诗,然后是震耳欲聋的雷击声,轰得她脑壳仍嗡嗡想。她定在门口处。未几,是一片黑暗。黑暗中听见一和蔼的声音说:“孩子,对不起你了。你受我徒儿牵连最深。可你的魂魄太碎了,我又即将应劫而去,不能养护你成人。留下这忘机琴琴轸护着你,等你魂魄修复之日,它才会离去。你听到我说话的时候,我想你的内丹和魂魄都已经养成了……”
      敖子青说:“缺了两个琴轸,不知去处。师父说,时候到了,自然会回来。”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她乐坏了,转身捞起床尾的罗裙披在身上,鞋子也顾不上穿,就朝着东边奔去。小怜在西边,见她披头散发,不顾一切地望跑向东边,也扔下半兽人,提着裙子追向她。“堂主,堂主,你去哪里?”
      她顾不上回应,满脑子都是敖子青。
      阿青,我是诗诗啊。
      你等着,我就来了。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
      没有什么能阻挡她的去路,她打开一扇又一扇的门,直到最后一扇。这一扇门外是一望无际的黄沙。一股热浪滚滚而来。她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在地上留下一行脚印。
      小怜在她的身后追着,高声喊着堂主。她正要离开大门的时候,有人叫道:“小怜,随她去。”
      “不行,主人。堂主不能再选错了。这里才是她的家。我一定要去追她。”小怜头也没回,跟着冲了出去。
      烈日当空,无边的黄沙上,一个青色的小点在快速地移动着。她的身后,追着另了一个粉色小点。粉色小点后面,是一片绿洲。绿洲的边上有一道围墙,将外面的沙漠隔绝开来。围墙上有一道门。门开着,一名带着面具披着斗篷的女子依门而站,望着那远去的青色小点。
      花满枝满心喜悦,在滚烫的黄沙上奔跑着。
      “姐姐,越州城有什么好的。下起雨来像天崩了一样,没完没了。出日头时,到处滚烫烫,像个大烤架。什么都是热的。连地板都能烤熟鸡蛋!”玲珑哭诉着。
      玲珑。她的脚步慢了些。还有玲珑。
      “姐姐,要喝小酒吗?我去温壶酒来。”玲珑的眼睛闪亮亮,像那天上的明星。
      后面,还传来小怜断断续续的一声声堂主,等等我。
      她将前半生和后半生拼到了一起。前半生,她是诗诗;可后半生,她已活成了花满枝。她想起了玲珑,想起了她宁死不愿拖累自己。笑容冷却了在脸上。脚步越发慢了。
      她停了下来。一点灵光围绕着她。它追了她一路,她却没看到它。此刻,她伸手抓住它,是一粒白玉琴轸。
      和蔼的声音继续说着:“孩子,若此时,你仍想我那徒儿在一起,就跟这琴轸说。它会带你到白云观。若不想再和他一起,就让它自个回去。无论你的选择是什么,我都祝福你。”
      她紧紧将琴轸拽在手心。
      若阿青是个薄情寡性的人,倒也罢了。偏生不是。
      她想起两百年后和他的初见。想起他如水般的眼睛。痛得不能呼吸,眼内一股热潮涌上。她忍痛松开手,对琴轸说:“你自己回去吧。”
      琴轸停在她手心上方不动,似在等待二次确认。
      她再说了一遍道:“小琴轸,我不去白云观了。你自己回去吧。”
      琴轸这才一闪而逝。
      留她摊开手掌,站在原地。
      小怜看她站在那里,高兴极了,用尽吃奶的力气向她跑去。嘴上接着声声叫道:“堂主,堂主……”叫着叫着,突然不叫了,她看到一滴泪从花满枝的眼角滑落。她以为自己眼花,揉了揉眼睛再看,又是一滴……眼泪一滴接一滴的落下。若这还有怀疑,那花满枝抬手擦眼的动作让她彻底不动了。她想:糟了,要强女人的眼泪看不得。
      花满枝擦去泪水,回头向小怜走去。等她负着手,缓步走到她身边时,一切已回复原状。她笑着对她说:“走,带我去见你的主人。”
      小怜不敢多问什么,她也没再说什么,两人默默往回走。
      绿洲围墙上,依门人已不见。
      小怜带着她走进门内。走了一会,她闻到兰花香。再一会,走进一个兰苑里,目之所及,是不同品种的兰花。走廊的边上挂着角铃。沿着走廊往前再走百步,有一座精致的花厅。它坐落在盛放的兰花中。窗户以及门帘半卷着,隐约看到里面有一架屏风。
      再走近,看到屏风前有一张矮几,矮几上有一杯袅袅的兰花茶。
      小怜送到门口,对着屏风行礼说:“主人,堂主来了。”
      屏风后说:“知道了。花堂主,请坐。”
      花满枝不客气地坐下,端起那杯茶,茶温适口,闻了闻,和上次一模一样的香味。她一饮而尽。茶香悠悠,入口回甘。“好茶。”
      “要再喝一杯吗?”
      “给我一壶。”
      “可以。”
      硕鼠们顶着一壶茶,从边上吱吱地跑到她身边。她接过茶壶,壶声温热,也是适口的温度。她举起壶,咕咚咕咚咕咚,又是一饮而尽。
      “还要吗?”
      “够了。”花满枝放下茶壶,盯着屏风后面的绰约身影。
      对方轻笑一声,问道:“花堂主为什么又回来了?”
      “你救了我。我不应该不辞而别。”
      “所以,你是过来道别的?”
      “不是。我应该叫你黑市主人,还是青无莲真人,还是别的什么?”
      对方又是轻笑一声,窗外飞进两只仙鹤,将屏风衔到一旁。
      “绝师?”花满枝看到眼前人,笑容灿烂地说:“要保我的人,是你吧。”
      “你既然已经想起以前,为什么不走了?不打算去找那个上仙吗?”
      花满枝先是笑容一滞,继而难得认真地说:“芝兰玉树,不必移于庭中。在山涧之间,沐于天地灵气之中,更见秀拔。远观更为适宜。”
      “不再花开堪折直须折了?”
      “你究竟是我什么人?”
      “你已经想起所有,自然知道我和你没什么关系。先告诉我,你回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花满枝端端正正地行了个跪拜大礼。“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如果我早知道是这样,一定不会放火烧你的集市。还请师父原谅。”
      青无莲走上前,扶起她说:“我不是你师父。你的师父是元通真君。”
      “他是我再生父母。并无师徒情谊。”
      “我和你也没有。你只是在我的集市上买走了我的玉笛,以及一两本册子。”
      “我宁愿师父不要这么不着痕迹。师父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的身世?”
      “比你早一点而已。你梦里时而叫着阿青快走,时而叫着相公快走,又时而叫着小离快走。你和那上仙的身世不好查,可陆离的身世,好查得很。他身为那一世的帝王,史家少不了要为他著书立传。顺藤摸瓜,就可以知道他嘴里的哥哥和嫂嫂是谁。再加上你那位上仙主动去认了两百年前的那桩案子。你就是他那一世的凡人妻子,我猜的对吗?”
      花满枝点了点头。
      “你可以放心去找他。从今天开始,你与魔界没有什么关系了。死劫帮了你。这一关,你过了,魔蛊没有过。它们都死在了天雷里。你自由了。”
      “你不反对了?”
      “嗯,不反对了。”
      “为什么?”
      “他不受外来的诱惑,也大方承认你和他的关系。里里外外,都护着你。言行举止,也颇有上古遗风。你跟着他,会幸福的。”
      “外来的诱惑?”花满枝想了想,问道:“越州城那个东施是你安排的?”
      “是的。”
      她沉吟了一下,再问:“我买那宅子究竟是巧合,还是你安排的?”
      “我本来是安排了的。哪知,你一眼就相中了。就顺水推舟了。所以,算巧合。当时我并不知道你和这宅子有什么渊源。只想着在我应劫而去之前,能知道你是谁。为什么真君要花半生修为护着一个凡人的魂。你和他到底什么关系。所有,打算送你回去试试。”
      “少主那,也是你安排的?”
      “这个是的。”
      她回想起自己在黑市逢赌必赢,而且买的都是真货,以为自己独具慧眼,其实是人家放水。每回绝处逢生,还以为都是靠自己的努力。
      看到她的笑容一下变冷,绝师又笑了。“其实,我也就这一次安排成功了。我想这一次我能成功,大概还是因为你想去人间。我亲自出面游说你接我的摊子,不还是被拒绝了?我明知道你不会听我的,可忍不住还是想要安排。你走得跌跌撞撞,虽然痛,但也并非全无好处。如果上次你听我的,没有回去,就不会当上赤焰堂堂主,也不会上战场,就不会赢得别人的尊重。而且,也帮了我。帮我把傲胜送来了。”
      “我进赤焰堂不是你安排的?”
      “不是。我原本是想让你从女官开始,可你却偏偏从军去了。从军就从军,我也觉得挺好。我安排你进震金堂,结果你去了赤焰堂。傲胜一心想退休,多的事都不会做。上次平衡被打破了,他没得选,才投靠了我这边。”
      她苦笑道:“玲珑呢?”
      “更加不是。你捡的这只小黄猫。一开始我还挺嫌弃的。三番两次使计扔了她,却都被你捡了回来。后来我发现,她是一只温暖的小猫,而且待人接物很是真诚。对你,更是一片赤诚。她修仙虽然资质不怎么样,却有一双巧手。狠手得天下,巧手得人心。就随得她在你身边了。这次,我出手晚了,导致她死在高德手里。希望你不要怪我。”
      “我怎么会怪师父呢。”
      “也不要怪自己。也不要想着替她报仇。这事是我连累了你。若不是他认出我的玉笛,不会下这么狠的手。我自会去料理他。用不了多久,你就可以看到他的下场。”
      “高德是你帮扶的那个凡人?”
      “我本想放他一马。都是天意。说来话长,你若想听,我就告诉你。”
      “愿闻其详。”
      青无莲回去坐下说:“你也坐下。我们坐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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