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非川》南之焱

19、六十八 青无莲

　　青无莲前半生的故事很简单。从白莲修成人形，得元通真君呵护，又跟着他游历，结交了一众远古上神。耳濡目染之下，顺利地修成真人。大家都觉得她会是元通真君的关门弟子，无不恭维她年少有为，未来可期。她也志得意满，觉得世间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到的。直到在越州城碰到了高德。
　　高德那时还是一个凡人。出身在当地的修真大族，可惜并非嫡支，又是庶出。本就不受重视，加上在家族内的测试里，屡屡名落孙山，久而久之，存在感就更弱。没有人认为他能修仙成功。
　　青无莲既没猜中开头，也没猜到结尾。
　　一个落魄小子，遇上了天之娇女。
　　两人相遇并相爱。如地火勾动天雷，一发不可收拾。可惜此后不久，高德忽然得了怪病，性命垂危。看着爱人日渐憔悴的容颜，她越发想他脱了肉体凡胎。可天不从人愿。靠他自己修不成，真君又不同意给金丹。于是豁出去了。偷仙芝草，杀太阴鸟，全为了他。
　　好不容易让他飞升，成为一个小地仙。又听信他说暂时不能让别人自己和他的关系。就对外称是仙友，并将他介绍给九重天的一干神仙。这一段，她和他过得很是快活，神仙眷侣一般。
　　好景不长，饴山老君发现了太阴鸟大量死亡的事情。随着调查的开展，查出是她所为。天兵抓了她。她为了包庇爱人，将所有罪责都揽在身上，始终没有将高德说出去。可惜，他回报给她的，是赶紧撇清和她的关系。
　　为她奔走的，只有元通真君。
　　在狱中，她听闻高德要和盘羊族女君成亲。确认消息是真的以后，她怒不可遏。吹响了上古禁术血族之咒，来诅咒他。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没死，婚礼照常举行。而她，却因这一行为，再次激怒了众仙，以及玉帝。大家都认为她罪大恶极，不可饶恕。要将她处以极刑。
　　导致元通真君和雷神大打出手。
　　饴山老君接手后，闻明情由，转而原谅了她。并向玉帝求情。玉帝却认为就算高德移情别恋，也不应该成为她用禁术的理由。反而说明她修为不够，不足以做神仙。
　　事情到了这一步，饴山老君没再说什么。回去就行刑了。
　　实质偷偷留了一线生机，他让天雷都打在了长笛上。长笛裂了，她却活了下来。老君可怜她法力尽失，身心均破，还要承受血族之咒的反噬。遂将她的长笛改成了短笛，并将御兽术教给了她。
　　“小莲，人谁无过。知错就改，善莫大焉。你就当是一场历练，是老天要你重头再来。此后，你在人间，好好修行。”
　　“多谢老君。”
　　从此，她便隐姓埋名留在了越州城——那座她跌倒的城市里。
　　跌到谷底，看尽世情，尝遍人间冷暖后，她才练就了一副火眼金睛。经历过以后，才明白高德早就认出她手里的玉笛并非凡间之物。什么天作之合，无非刻意安排、故作邂逅。浪漫也许是真的，他想利用她，更是真的。
　　她开始了复仇计划。建立黑市，收集三界的情报。还没等计划开展，越州城突发天谴。她赶来南山看个究竟时，竟看到了元通真君。她怯于相认，远远地躲在暗处，犹犹豫豫地看着。看见元通真君出手，阻拦事态的进一步恶化。还看到他费了半生修为将一个破碎不堪的魂魄与金丹混在一起，放在一颗白莲子内。随即，他动身前往魔界。她也偷偷跟着。
　　真君在绝域街头找了一只怀孕的流浪猫，将这白莲子用忘机琴护着，投到了猫胎里。魔猫生出了一个包着馅的小魔猫——就这样，骗过了魔君的诅咒。接着，他又回到越州城，在一处宅子里布下归去来阵，养护着另一个魂。一起料理停当后，真君应劫而去。
　　“这以后，我就一直在观察，看这两个魂到底有什么特别。越州城那个一直没反应。而你，却出生了。原本我只想看看。可看着看着，我像是看到了我自己。撞上南墙，还不回头。还想将南墙撞破。”
　　“是徒儿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请师父原谅。”花满枝再次起身，再次给青无莲行了大礼。
　　“你应该认元通真君为师父。师出名门，和你那上仙，从此名正言顺地在一起。而不是跟着我这个臭名昭著的女人。”
　　“师父让徒儿深感愧疚。”
　　“你记起往事，连说话的调调都变了。搁你以前，你不会这么婆妈。起来说话。”
　　花满枝自嘲地笑了笑，起身又坐回位子上。
　　“你真的不想再去找那上仙？”
　　花满枝摇摇头。
　　“既然这样，我就直说了。魔君看上了你。萧彻的正妃之位一直空着，她想让你做他的正妃。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她比我早知道你和我的关系。”
　　“那是因为，一个弃子居然全须全羽地，活着回来了。还赢了挑战赛。她自然是要查的。哪怕，我没有明着护你，也被她找出蛛丝马迹。”
　　“这门亲事，师父你怎么看？”
　　“作为过来人，我很愿意分享经验给你。婚姻大事，不可儿戏。尤其对女人来说。嫁错了，不死也要脱层皮。萧彻虽好高骛远，但不是你的对手。你完全可以掌控他。只有魔君要提防。可她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创业不易，守成也难。她知道她儿子不是那块料，一直在寻求联姻的机会。你上次从越州城回来后，她一直在观察你。对你，很是满意。这门亲事也算门当户对。”
　　“可萧彻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这门亲事唯一的好处，在我看来，就是权柄。可我不需要。我也不想做魔界女主。有这黑市就够了。这么多人护着我，又有花不完的钱。还没男人管我。终于可以过上梦寐以求的纨绔生活了。师父，就请再顺着我的意思吧。”
　　“你这是愿意接手了？”
　　“一百万个愿意。在这里，我想要哪个小白脸，就让无所去帮我捆回来。和萧彻成亲，我还过不上魔君那隔三差五换男宠的日子。我运气真好。多谢师父。”
　　青无莲被她逗得莞尔一笑。
　　“师父，你有没有算出来，你什么时候会应劫而去？”
　　“快了，不过在这之前，我会料理完所有的事情。”
　　“我能知道……”她话没说完，被豺狗打断了。豺狗在外面拱手道：“主人，魔君急请主人去魔宫。没说是什么事情，但请主人即刻动身。”
　　花满枝识趣地说：“师父，你忙。我随便转转。”
　　“也好。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不觉间，她们聊了一下午。
　　外面夕阳行将落下，暮色染上了天际。
　　她送她到门口，来接她的是震金堂的人。她冲来人点点头，算打了个招呼。对方见她在这里，没有惊讶的意思，回礼回的也不是堂主之礼。她暗叹：看来自己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了。
　　小怜手里多了件披风，还是一直跟着她。
　　“给我的？”
　　“晚上凉，堂主刚飞升，还是仔细些，多添件衣裳的为好。”
　　“你还叫我堂主？师父都说以后这里是我的家了。”
　　“堂主，你决定要留下来了？”
　　“当然。”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小怜竟哭了起来。
　　“你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我就是太高兴了。堂主，不，少主，我介绍大家给你认识。”
　　“好啊。我一会还想去黑市转转。赌上一把呢。”花满枝负着手，像个地主婆一样，用脚丈量这片绿洲。
　　绿洲里的人，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傲胜也在其中。
　　花满枝和他们一一打招呼，闲话家常。了解越多，越发现青无莲对自己关照有加，只不过都是顺其自然，并不强求。
　　像玲珑病了，隔壁的嬢嬢过来帮忙。这嬢嬢在她搬出来住的时候，就一直住在那。故而，她并未发现异常。又像小怜，她和绝域混血儿的经历没什么不同。玲珑捡她回来，相处一段，觉得人品不错，就留下给玲珑作伴。哪知已经是青无莲筛选过了的。润物细无声。
　　绿洲如此，黑市就不用说，热情的档主都是自己人。她还在赌徒里看到越州城把鬼宅卖给她的老伙计。
　　她心内很是感动。深感幸运。亦很后悔当时没听她的。如果听了，直接留在这里，玲珑就不会死。还能过上她梦寐以求的厨娘生活。自己还可以给她办个厨艺挑战赛，让她过过瘾。她长叹一声时光不可倒流。
　　当夜，青无莲没有回来。
　　花满枝从小怜的脸上读出不安。她想：魔宫一定是出大事了。
　　其实，同时，九重天也出了一桩大事。那就是天煞归位，从南天门打了进来。
　　乾坤仪做的屏障当他是自己人，没有拦他。南天门的守卫是年轻一辈，对他，是只闻其名，不见其影。突然见有人竟大胆到追杀逍遥宫至此，还是一仙家，马上拉响红色警报。
　　红雾登时弥漫整个九重天。
　　这是继上次仙魔大战以后的第一次。九重天上电闪雷鸣狂风大作，众仙无不以为是魔军杀到。天后甚至带着小玉帝躲进紫极宫的地宫里。她外表依然是仪态端庄，心里却是忐忑不安。毕竟上一次还能将魔军拦着四百天外。
　　小玉帝则将情绪写在了脸上。他问道：“母后，我们真的不派人通知凤族了吗？”
　　“通知了，也不会来。刚才你也听见了，连毕长老都撤回了凤阁。”
　　“儿臣不明白，他们明明要赢了，怎么会退了。还退得这么彻底。招摇山失守，高宫主又陷在了大非岭，现在魔军还打到这里来了。我们好歹是盟友，他们不应该这样才对。”
　　听到盟友二字，天后心里被刺了一下。
　　随行的一名女官也说道：“娘娘，我觉得陛下说得对。魔军攻到九重天这么大的一件事，应该通知凤族。唇齿相依的道理，我相信他们懂。我愿前往说服他们。”
　　天后暗叹一口气，想起了除了凤安之，也的确无将可用，就微微点了点头。
　　女官行礼告退。她退出地宫，见到远古上神们都往南天门赶去。心想，这次连他们都出手相助，凤族没有理由袖手旁观。就从北天门离开了。
　　远古上神们会出来，是因为护卫军里的一名老将。他认出天煞来，叫道：“天煞神君，都是自己人，有话好好说。”
　　大家一听天煞的名字，都皱起眉来。
　　天煞终于看到熟悉的面孔了，他好脾气地说：“谁和他是自己人。我今天一定要杀了他。你别挡路。不然，连你一块揍。”
　　老将见识过他的恶行，赶紧让属下去请远古上神们出来。
　　远古上神遵守天道，不管仙魔纷争。可这天煞，本就是天道里的一环，不能不管。这才赶来。饴山老君也在其中。这老儿看见花草、灵兽被波及。要么倒伏，要么惊慌失措，赶紧颤巍巍地叫道：“天煞神君，请先停一停。你为什么追打他呀？”
　　“他杀了我的厨子。”
　　高德大叫道：“天煞神君，你听我解释，都是误会。我怎么知道赤焰堂那魔女养的那只小猫是你的厨子呢？真的是误会啊。”
　　众仙听这话，纷纷开腔帮高德。
　　“那魔女养的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就是一只小猫，至于嘛。”
　　“天煞这是故意找茬呢。”
　　“刚归位，就去找魔猫来当厨子，真够可以的。”
　　天煞火冒三丈对众仙说：“我想做什么，你们管得着吗？”
　　众仙被他一呛，想起传闻，又看此时高德被他追得头顶冒烟，不好置之不理。就转向饴山老君。
　　老君接着说：“哎呀呀，先别生气。快给我看看。如果没死，他就不算杀了你的厨子，你就不能追杀他。等彻底死了，你才能说他杀了。”
　　天煞瞅了瞅他们，哼了一声说：“如果你们能让她活过来，我就翻篇，不再追究。不然，谁拦，杀谁。别以为忽悠我去什么十世轮回，我就不是我了。”
　　“来，先到我的老君殿，让我先看看再说。”
　　天煞收了闪电说：“去就去。”
　　高德看见他们走向老君殿，借机想溜走。他刚转身，还没往外走几步，闪电突然从头劈落。他慌忙闪避，耳边传来天煞冷冰的话语：“想偷溜吗？”
　　“误会，误会。我正是要去老君殿。只不过不敢走在诸位上神前面。诸位请。”高德转身跟在队伍的后面。
　　“哼。”天煞头也没回，接着往老君殿去。
　　大家见闪电竟随他的性子收发自如，无不心想：幸好灭天令不在他手上，不然还了得。
　　一到老君殿，天煞就递给一个黑色坛子，然后念念有词。一堆白色的纸钱从天而降，落满老君殿。
　　一远古上神问：“天煞，你这是做什么？”
　　“我用纸钱粘住了她破碎的魂。全在这了。你们看着办。”
　　“直接收了不就好了，还用纸钱？”
　　“少废话。你管得着？我想怎样就怎样。”他看了生死册，知道嫂嫂灰飞烟灭后，就致力于如何收残魂。再研究如何修补残魂。他已练成修补术，只是还不够精通，不能恢复原状，而是变成一团黑雾。要早知自己是自己，还费这事？直接收了就好。
　　老君将坛子打开，又用搜魂袋收了所有的纸钱。研究了一番说：“这孩子的壳子不能用了。灵力聊胜于无，内丹碎得不成样子。魂也碎成……”
　　“少废话。到底行不行？”
　　“哎呀呀，你别着急，听我说完。她原来的东西都不能用了，但还有一丝残魂在。上次我听说小子青用白莲子取代内丹，这法子不错。改成用白莲子护着她的魂，应该也可以。我们都在，就帮她把这魂修补修补，放到白莲子中。然后，养在上清境天泉里，很快就会生根发芽的。”
　　“不行。她不是修仙的料。万一一直是朵白莲花怎么办？”
　　“要么，放回猫胎里？不过，一出生，也是一只普通的小猫。都没有灵力，要靠自己修。九重天的白莲能开一千年，普通的小猫最多活二十来年。我觉得，白莲比小猫更容易修成功。你选一个。”
　　“哪个能有前世的记忆？”
　　“都成这样了。活着就不错了，哪还能有前世的记忆？看她碎成这样，前世估计也不怎样。说好了。她活着，你就不能计较了。”
　　高德拱手道：“多谢老君。”
　　天煞翻了他个白眼，抱怨道：“明显只有一个选择。你就这点本事？”
　　高德看他没有动手的意思，就留下那一群远古上神继续鼓捣，自己退出了老君殿。一出来，他急急走往紫极宫。
　　紫极宫那边，女官已经回来。她骑着仙鹤，去了凤阁。凤主根本没见她，派凤长青去打听来意。听完来龙去脉，猜出是天煞在闹。就说不掺和九重天和天煞的恩怨，打发她走。顺便还让凤长青送她走时，找个由头泄露敖子青的身世。
　　女官惊慌失措地回来报告道：“娘娘，娘娘，那子青上仙竟然不是凤主的骨肉。而是，而是前任老阁主的外孙。”
　　“你慢点说。他是谁的孩子？”
　　“凤老阁主的外孙。前任凤少主凤灵儿的孩子。”
　　“凤灵儿的？”
　　“是的。他爹，他爹是那条南海孽龙啊。娘娘，他们还说，还说……”
　　天后想起往事，心有点发抖，面上的端庄僵硬起来。连声音都尖利了些：“说了什么？”
　　“说，说希望我们能像支持凤主一样支持他。娘娘，我听说他在战场上公然帮着那赤焰堂的魔女。这……这是要步那条孽龙后尘啊。”
　　“这倒未必。刚才招摇山土地上报的那条火龙，儿臣猜可能就是子青上仙。他既然出手帮象族，就不像会倒戈魔界。”
　　天后没理会自己的儿子，愣在当场。下令屠龙的是她。直系全诛杀。凤族算不算直系？就算别人不算。凤灵儿的孩子一定算。如果自己要杀他，以凤安之的性格，一定会大打出手。如今，杀还是不杀？
　　这还不算完，坏消息是一个接一个地来。
　　魔君派人传信过来——她赫然发现，掌权的依然是那个骚女人——连传信时都不忘搔首弄姿，然后才说正事：“天后，凤族退了，天族和逍遥宫不是震金堂和赤焰堂的对手。这仗你打不了了。十日后，我们在大非川聊聊，搁置争议，重修于好。本君很有诚意。等着这事完了以后，本君好娶儿媳妇。不然，乱糟糟的，不好摆酒。”
　　守将也来传信道：外面的闹剧是天煞所为，并非魔军。天煞要远古上神们帮忙复活一只小魔猫才肯罢休。
　　紧接着是高德的到来，带来威猛将军战死，赤焰堂魔女会御兽之术，天煞捣乱导致未能歼灭赤焰堂的坏消息。
　　最后一根稻草是仙官来报：天煞带着刚复活的小魔猫，去了凤阁。
　　天后问：“他去凤阁做什么？”
　　“他说要去给子青上仙疗伤。走的时候，还找上神们要了九转金丹。”
　　天后的心拔凉拔凉。